因為宗教信仰拒絕提槍殺敵的戴斯蒙杜斯,因而備受同胞弟兄歧視與欺辱,當太平洋戰爭進入最終白熱化階段,深入戰火的戴斯蒙卻成為整隊軍團的精神象徵。
《血戰鋼鋸嶺》改編自二戰的真實故事,描述戴斯蒙這位英勇的軍醫不畏危機,在日軍夾擊下,一夜拯救75名弟兄的動人故事,他是史上第一位拒絕提槍卻獲得最高榮譽金牌的士兵,這麼動人的故事遲早都會被英雄主義的好萊塢搬上大銀幕。不過這回將戴斯蒙介紹給全球觀眾的,是梅爾吉布森,上個世紀紅極一時的好萊塢巨星,能導能演的多才多藝,近年來言行舉止備受爭議而逐漸淡出銀幕,《血戰鋼鋸嶺》是這位銀幕老將繼2006年《阿波卡獵逃》後,久違整整十年的導演回歸作。
講述救人無數的偉大軍醫的電影,由梅爾吉布森來執導真的是耐人尋味,梅爾吉布森的的作品,和平宛若墨水,一滴一滴落在滿是殘暴與虐待的白開水中,墨汁逐漸在水中暈開,擴散成難以言喻的美麗紋路。十年未執導演筒的梅爾吉布森,在《血戰鋼鋸嶺》仍維繫著他的風格,他一面讚揚戴蒙斯對和平的熱愛,一方面又大筆揮灑他對血腥的熱情,看似矛盾不搭,卻又映照出戴斯蒙每每衝入戰爭前線所面臨的道德衝突,戰爭中屠殺與死亡的恐懼,讓戴斯蒙的人性光輝更加被凸顯出來。
《血戰鋼鋸嶺》的第一顆鏡頭,接近垂直的超大俯角鏡頭,宛若上帝對眾生的凝視,看著一片焦土上成堆的屍首,如此慘不忍睹的畫面,卻使用上帝視角的觀點,間隔著相當距離呈現,人與人荒唐至極的暴力殺戮,上帝在哪兒?為何他只是站在天頂之上凝視一切?這是戴斯蒙不斷詢問的問題,鏡頭接著回到地面,畫面中儘是士兵在展火中互相廝殺,電影的開場旋即暗示觀眾,無止盡的暴力血腥即將到來。
時間回到16年前,電影來到戴斯蒙的童年,去建立並解釋他拒絕殺生的強烈信仰,他意外中差一點殺死哥哥,以及參與一戰的父親的戰後創傷,長大後意外拯救車禍的男孩,因緣際會遇到他心愛的妻子。接著珍珠港事件爆發,戴斯蒙毅然決然從軍,電影來到軍營,介紹同隊的幾位弟兄與長官,以及戴斯蒙拒絕拿槍後所面對的外在打擊,險些因為違抗軍令而入獄。《血戰鋼鋸嶺》的前一個小時,流水帳的形式為故事鋪墊,雖然時不時拖緩電影節奏,卻是必要的劇情安排,使得後半段戰爭開打的場景更有韻味。
《鋼鐵英雄》的後半段來到衝繩,麥克阿瑟的跳島戰術讓美日戰爭陷入膠著狀態,戴斯蒙的隊伍奉命要攻下地勢險困的鋼鋸山脊,電影回到開場段落,重現戰爭的慘烈狀態。銀幕上火焰瀰漫、泥濘四溢、槍火響徹,這場狂暴的戰爭段落,沒有好萊塢電影的光鮮亮麗,多得是慘不忍睹的寫實鏡頭,足以成為個人看過最出色驚人的戰爭場景之一。無論是攝影、剪接、鏡位設計、打光、視覺效果,電影的戰爭場面寫實力道雄厚,呈現出一場混亂的慘況,卻又不至於讓觀眾散失焦點,手痕依舊生猛,電影的戰爭場景宛若恐怖電影,讓人如坐針氈,一幕戴斯蒙衝出土堆,以為煙霧之中日軍不會察覺,沒想到煙霧散開,日軍的剪影依稀浮現;一夜恐懼夢靨,整個畫面被打上詭譎的綠光,突乎其來的血腥讓人措手不及。
要說《血戰鋼鋸嶺》的戰爭場景讓電影更加出色,似乎無從比較,但確實因為梅爾吉布森絲毫不避諱呈現出戰爭最慘烈、可怕的意象,使得戴斯蒙的勇氣與無畏能被凸顯對比,如一片死寂中盛開的鮮花。飾演戴斯蒙的安德魯加菲,交出他繼《社群網戰》後,生涯最傑出的表演,傻裡傻氣的天真、讓人信服的口音,電影中還有山姆沃辛頓、文斯沃恩、泰瑞莎帕瑪、雨果威明、路克布萊西等一流卡司,群星一同飆戲,使得電影更加亮眼。
電影中面對長官的質問,戴斯蒙表示教義上他不能殺生,但長官說有些人會將其解讀成「不能謀殺」,世界有其運作法則,重點依舊回歸到人心如何去演繹,磚塊能險致哥哥於死地,也能墊高汽車成為救命工具;皮帶能抽打戴斯蒙,也能用來止住車禍男孩噴灑的鮮血;槍枝造成大規模的死傷,戴斯蒙在電影唯一一次拿起槍枝,卻成為拯救長官一命的擔架工具,無論是宗教、道德、邏輯,都反覆考驗著人心對於自身價值觀的交戰。
雨果威明飾演的父親,即便一戰中立下戰功,歸鄉後卻面臨創傷,沉迷於酒精與暴力之中,他時常到當年同胞的墳墓探望,不解為何自己的兩個兒子還要上戰場,原來戰後創傷不只適用在近年的中東戰爭,一戰與二戰之間的幾年間隔,足以對整個社會造成巨大影響,生還返家的男人演變成家庭失和,戰死沙場的男人造成孩子的心靈空缺,美國世紀以來頻繁的海外戰爭,從一戰、二戰、越戰、中東戰爭,軍人無論是自身、家庭、社會都構成嚴重的輿論分歧,譜出軍人最悲涼的奏鳴曲。一段父親闖入軍事法庭,面對現場軍官的驅趕,「就這樣?我們打完仗就把我們丟到一旁?」父親憤怒,李安導演《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描繪軍人海外建功,回鄉後卻成為人人厭棄的社會負擔,《血戰鋼鋸嶺》就像是《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跨時代的遙相呼應。
《血戰鋼鋸嶺》有著寫實震撼的戰爭場景,充斥著讓人不忍直視的殘酷描繪,但更多的時候,電影洋溢著人性光澤,生死沙場之中,放下偏見與仇視的寬容。在電影的鏡頭下,多次有將戴蒙斯與耶穌作連接的隱射,諸如戴斯蒙在牢獄中光芒從窗格滲透、他讓眼睛遮掩的傷兵重現光明、或是他總算下山被弟兄們圍繞,更別說最後一顆鏡頭,在陽光餘暉中懸浮,戴斯蒙宛若神選之子,導演前作《受難記》的耶穌,甘願自己受苦受難以換取眾生平和。一幕他歷劫歸來,衝洗自己的身軀,鏡頭誇飾的大仰角,逆光剪影之中,陽光照得灑下的水晶瑩透徹,當中參雜著鮮紅的血液,那不是他的血,而是徹夜搶救弟兄所沾上的痕跡。
《血戰鋼鋸嶺》這部影片,梅爾吉布森再一次讓和平光輝宛若墨水,滲透入暴力殘酷的純水之中,逐漸擴散沾染,成就美不勝收的人性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