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文史官信馬由韁,已經更新了十多篇原創稿件,得到了不少讀者的褒獎,也收穫了更多鼓勵,再次向大家表示由衷感謝。為了提供更多豐富多彩的內容,文史官特邀英國史專家小令老師執筆,從即日起開闢全新專欄「英倫春秋」。本期是該專欄第一季(Season One)《英王列傳》的第一集(The 1st Episode),如果各位看官能從小令老師優秀的文筆中讀出美劇英劇的感覺,我們不勝榮幸!
編者按:
或許你會有些許奇怪,我們的專欄《英王列傳》並沒有以時間順序列數英國歷史上的國王,那是因為英國國王的命名方式,往往跨越了多個王朝,並不像中國古代那樣相對有序。但或許有一天,當這個專欄來到尾聲,我們會以編年體的方式,將「英倫風雲」第一季重新排版再現。到時候你會發現,無論是在位時間最長的現任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在位68年),還是只當了9天女王的簡·格雷,都曾在大英帝國上千年的歷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獨特的傳奇故事。第一期專欄,我們選擇了都鐸王朝的開國之君——「凜冬之王」亨利·都鐸。
山雨欲來時,夕陽紅盡處
1455-1485年,玫瑰戰爭籠罩下的英格蘭,陰雲密布,霜風悽緊。金雀花王朝的兩大家族——約克(the House of York,以白玫瑰為徽章)和蘭開斯特(the House of Lancaster,以紅玫瑰為徽章),為帝王之位自相殘殺、連年徵戰。
金雀花王朝被迫分為兩支,而後兄弟鬩牆,叔侄成仇。約克家族的護國公理察三世將其侄愛德華五世廢黜並關進重兵把守的「皇室小黑屋」——倫敦塔內,隨後稱王。然而,脆弱的和平只維持了短短兩年,歷史的真相穿透重重迷霧,在這一刻曙光微露……
尋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
1485年,一名青年挾法國資助之勢,登陸威爾斯。其後在英格蘭中部的博斯沃思平原上以少勝多,大敗理察三世,從而取而代之。彼時的他,是一名流亡者,一個難民,雖流淌著蘭開斯特家族的血脈,其皇室繼承權卻猶如荒冢鬼火,熒熒欲滅。亨利·都鐸,史稱亨利七世,1485年8月22日—1509年4月21日在位。這個名字仿佛似曾相識,又仿佛從未聽過。
說熟悉,是因為他以自己的姓氏為整個1485年到1603年的英國王朝冠名,而這一朝代既標誌著英國中世紀黑暗時期的終結,也開啟了通往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新航程,具有承前啟後之功。說他陌生,是因為無論是與自己駝背醜怪的前任和邪魅狂狷的後任相比,亨利·都鐸都顯得黯淡無光。莎翁筆下亨利四世、五世、六世、八世輪番登場,唯獨不見亨利七世的影蹤。更無奈的是,他自己的孫女,同在都鐸時期的伊莉莎白一世光耀萬丈,千古留名。相形之下,老爺爺則大為失色。
如果你天真地以為,亨利七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君主,那麼你的智商在宮鬥劇裡恐怕連一集都活不了。事實上,亨利七世憑藉帥出天際的陰鶩狠辣,以一己之力開創了英國歷史上最奇葩的政權——蔚為壯觀卻又令人極度壓抑窒息。這一時期的種種,儼然具備了暴君統治的標配。但,他又絕非那種普通意義上的暴君,咋咋呼呼,動輒吹鬍子瞪眼,作威作福。相反,這是一位深藏不露、沉默是金的心機客,他將所有的暴戾掩藏在不動聲色的靜默之中。BBC於2013年推出的紀錄片《英國史》第7集,稱亨利七世為「Winter King」。事實上,「凜冬之王」(亦有譯為「冬日國王」)的名號絕非浪得虛名。
江湖風波惡,人間行路難
都鐸大帝形象蒼白乾枯、憔悴孱弱。這樣的人,不是身體有病,就是憂思過度。事實上,他兩樣盡佔。亨利其人冷酷陰鶩、工於算計、控制欲極強。由於天下自馬上得來,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因而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皇位不保。
為此,他實施了一系列嚴密有序的連環計劃。甫一上任,就將理查三世的舊部全部以叛國罪論處,並沒收充公了全部財產和封地。接著,一有機會就不擇手段暗中處決其他可能的王室繼承人,以此方式確保江山永固,都鐸王朝的輝煌正是建立在這殷殷鮮血,壘壘白骨之上。更有甚者,他在全英格蘭境內埋設了一整套自己的眼線、間諜、告密者系統,重點探查可能的陰謀和造反,全面做好預案,對那些蠢蠢欲動的不安分子實行全天候嚴密監控和管制。
就這樣,亨利七世憑藉著無處不在的「人肉探頭」,將武裝力量緊緊抓在自己手中,牢牢禁錮住了英格蘭全境。再加上此前玫瑰戰爭令貴族遭受重創,權利大大削弱,因而這一時期英國中央集權君主制獲得極大發展。君命如山,逆我者亡。他的人生信條就是:如果臣民們做不到愛戴自己的君主,ok沒關係,朕有的是辦法讓你知道什麼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這種非愛即害的做派頗有點「寧可我負天下人」的決絕陰狠。
在他的治下,英格蘭如蕭瑟冬日,一片肅殺,從上而下,人人自危。當時的政治家、《烏託邦》的作者託馬斯·莫爾曾這樣評價這一時期的國家氛圍:「賊人暗中窺伺,隨時準備伸手扼住你的咽喉;恐懼猶如毒蛇,在人們耳畔『嘶嘶』地吐著信子。」
高壓政策背後隱藏的實則是內心的焦躁不安。對權利的極度渴望和擔心大權旁落的恐慌令亨利七世愁眉不展,日夜難安,健康低迷。此後在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數場戰役之後, 他心中愈發沒有安全感,於是變本加厲地徵稅、收緊間諜網、殘酷鎮壓。為了保得皇位,無所不用其極
期間最可笑的一件事,便是他下令在英國錢幣上刻上自己的全身像。通常來說,各國錢幣上出現的僅是帝王頭像,但是這位惶惶不安的君主卻將自己身居皇位,頭戴皇冠,手拿權杖的全身像悉數刻在了一枚小小的錢幣之上,每一個細節都仿佛在宣誓著自己的主權,每一個細節同時也在傳遞著骨子裡的驚懼慌張。
葵花雙面鏡,映物各妍媸
儘管在政治手腕上狠辣陰鶩,但亨利七世在自己的家庭生活中卻是英國皇室歷史上少見的專情與深情。當初,為了鞏固蘭開斯特家族的政權,他迎娶約克公主,將紅白玫瑰合成一支,史稱「都鐸玫瑰」——有心的看官們如今可以在倫敦皇家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頂梁上看到象徵著妥協與合併的紅底白心玫瑰圖案。
雖然是政治聯姻,但他卻始終與自己的皇后互敬互愛。事實上,在情婦滿天飛、私生子比比皆是的英國國王中,亨利七世當真是一股清流——非但沒有婚外戀醜聞,更難得沒有續弦(皇后於1503年因難產不幸去世)。而他對於自己的孩子們,也是愛之彌深,完全不見以往英國皇室中父子反目的狗血鬧劇。據英國國家檔案館記載,「小氣鬼」亨利平時對自己摳摳縮縮,一便士掰成兩瓣花,凡事還要親自記帳、查帳,但是對妻兒卻頗為慷慨,曾經不惜花費重金為女兒購買心愛的豎琴,為妻子的小型動物園購入一頭獅子,只為博取家人歡心。
然而蒼天弄人,長子亞瑟與愛妻在兩年內相繼過世,將亨利拋入無窮無盡的痛苦深淵。數月之後,女兒又因政治聯姻的需要遠嫁蘇格蘭,自此天涯永隔,再無相見之日。這一連串生離死別的人生變故令亨利至為珍愛的美滿家庭分崩離析。尤其是在妻子去世後,平素冷峻剛硬的國王虛弱成紙片人一般,終日幽居獨行,拒絕開口與任何人說話。
然而,由於皇室血脈不興,亨利七世面臨著再娶的無奈抉擇(男嗣除長子亞瑟之外,僅有次子一人——此即日後的亨利八世,此君倒是足夠「濫情」,娶了六任王后)。這當口,義大利那不勒斯的孀居皇后瓊一度成為新一任英國皇后的理想人選,而亨利只是冷冷淡淡地吩咐大使去實地考察一番,看看對方的外形條件是否合適。令人唏噓感傷的是,當亨利將自己心目中未來理想妻子的畫像交由大使作婚配參考時,人們赫然發現,畫中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原配!
自此,直到亨利1509年患肺結核去世,再婚一事都未能成行,生生演繹一出「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哀曲,誰能說自古帝王薄情寡恩,英倫自有性情中人!
滿身憔悴在風裡,江山王氣黯然收
人生的最後幾年,亨利七世一直鬱鬱寡歡。戎馬倥傯、處心積慮,不過換來一身憔悴、半世伶俜。在他死後,新王登基之時,英倫舉國歡慶。託馬斯·莫爾甚至以「壓抑與恐懼的冬天已經走遠,幸福與自由的春天終於到來」的語句赤裸裸地一舒胸臆。儘管由於在位時扶持工商業、充實英國財政等舉措,歷史還他以「賢王」的稱號,但在人們心中,玫瑰戰爭結束之後的英國並沒有迎來滿園芬芳,相反,那兒似乎永遠是一番北風烈烈、烏雲蔽日的凜冬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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