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張家明 新周刊
任賢齊在《沉默的證人》中飾演一個匪首。
毫無意外，《沉默的證人》又成了爛片。誰還記得，如今53歲的任賢齊，一個演過很多爛片的演員，當年是一個紅透中國整片天的歌手。
「杰倫不用做數據吧，他用作品就打死你了。」
最近在宣傳電影《沉默的證人》的時候，任賢齊撐了周杰倫一把，他還表示不希望自己的粉絲也給他做數據。
這句客套話，也許會有槓精沒來由地槓一句：任賢齊也有粉絲給他做數據？
前段時間，網上流傳著一張令人哭笑不得的照片：一張貼著任賢齊大頭貼的演唱會海報，名字卻赫然寫著鄭伊健。
任賢齊、鄭伊健傻傻分不清楚。
儘管這是一個烏龍——主辦方把兩個海報並在同一個展板，很多人笑完之後還是會感嘆一聲，小齊真的過氣了。
是呀，人們已經記不起來，年輕人更加不知道，如今53歲的任賢齊，一個演過很多爛片的演員，當年是一個紅透中國半邊天，不，應該是整片天的歌手。
甚至可以說，後來天王周杰倫最紅的時候，都沒能像他一樣紅到老幼婦孺人盡皆知。
有多紅？豆瓣的毒舌網友有一句話可以為證：
「他長成那樣都能演楊過，你說紅不紅！」
王菲：最紅的不是我，是任賢齊1994年，任賢齊退伍歸來，經紀公司新格唱片被滾石收購了，他和其他藝人一起被打包賣了過去，任人挑選。
此前，任賢齊在新格唱片發行了幾張專輯，都沒能在樂壇激起一丁點水花。而滾石旗下歌手多數都是實力派唱將，任賢齊走的是偶像派路線，滾石高層一開始並沒有看中他。
青澀時期的任賢齊，有幾分李連杰的味道。圖/豆瓣網
滾石的製作人小蟲同樣覺得任賢齊不會唱歌，但也許是鬼使神差，他很突兀地決定籤下任賢齊。
多年後，小蟲回憶說：「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我就看上小齊，我就覺得小齊有作為。」大概是任賢齊的氣質和修養，讓他覺得任賢齊「人品非常好」。
任賢齊的人品確實不錯。在小蟲的辦公室閒置了兩年，他什麼打雜的事情都做過，買便當、買報紙、掃地，也很聽話地不再接綜藝主持的活，耐心等待機會。
1996年，任賢齊的合約快到期了，小蟲才想起來要給他出專輯。但任賢齊還有機會嗎？當時四大天王的黃金時代雖然過去了，華語樂壇依然強敵林立。
那一年，王菲甩出了神作《浮躁》，轉身登上了《時代》周刊封面；張國榮唱著《怪你過分美麗》，張學友寫出了他的《情書》，李宗盛為林憶蓮製作的《夜太黑》銷售破百萬。
任賢齊和王菲。
新人方面，張惠妹的《姐妹》一炮而紅，範曉萱的《健康歌》稱霸校園，許茹芸的第三張專輯《如果雲知道》奠定了她的天后地位。
哪裡會有菜鳥任賢齊的位置？出道五六年了，唱功一般，作品欠豐，外型也平平無奇，任賢齊憑什麼混出名頭？
果不其然，滾石給他出的第一張專輯《依靠》，賣了16萬張，沒有讓公司虧錢，勉強算是及格，但裡面的歌沒有一首能在華語樂壇留下名字。
任賢齊本人已經做好了退出娛樂圈的心理準備，下一張專輯如果賣不好，就去當體育記者。這是他的大學專業，改行也算是專業對口。
任賢齊畢業於中國文化大學體育系，業餘經常參與賽車活動。
1996年底，小蟲帶任賢齊去美國錄製專輯《心太軟》。這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歌是小蟲寫的，歌詞幾乎就是任賢齊那一年的狀態：
「我當時面對著很多人的希望，家人、蟲哥，就覺得壓力排山倒海，那兩句歌詞『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都是親身經歷。」
《心太軟》在臺灣發行後，銷量不錯，但這在臺灣已經司空見慣了，也說不上多火爆。直到1997年初，南京音像出版社將《心太軟》專輯引進大陸。
仿佛就在一夜之間，《心太軟》的旋律灌滿了整個秦淮河。在最熱鬧的夫子廟，任賢齊意外地成為了廟歌歌王，沿街商鋪日以繼夜地播放那首軟綿綿的臺式情歌。
很快，《心太軟》就傳到了北上廣深。站在1997年的北京三裡屯，整排整排的酒吧都在播《心太軟》，你幾乎聽不到別的歌曲。小蟲那年走在北京大街上，發現連掃地清潔工都在哼著《心太軟》。
也許，這首歌的歌詞真的擊中人心了。白天，北京疲憊的上班族和工地民工，都對那句「把所有問題自己扛」感同身受；夜晚，酒吧裡的年輕男女，想必也嘗試過「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的孤獨。
如今已經很難想像，在那個沒有網際網路的時代，《心太軟》可以紅遍中國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是不包郵的內蒙、西藏和新疆。齊秦去西藏開演唱會時，發現當地放羊的小孩都學會了唱「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
當年，王菲在臺灣接受陶晶瑩採訪，陶晶瑩問王菲：你在大陸很紅吧？王菲說：「沒有，最紅的那個是《心太軟》，我出門聽見每間店鋪都在放這首歌。」
1998年的春晚，王菲和那英「相約1998」的歌聲剛剛落下，趙麗蓉和鞏漢林在小品《功夫令》中改編了《心太軟》，那句「你總是心太軟」剛唱出口，全場觀眾就心領神會，一齊鼓掌。
有人算過，如果加上盜版碟的銷量，《心太軟》保守估計賣了2600萬張。這是卡帶時代最後的榮光，不一定空前，但肯定絕後。就連小蟲也不無得意地說：「如果拿到《心太軟》所有版稅，可以買下一座紫禁城。」
這話雖然沒法驗證，但頗有眼光的南京音像出版社引進《心太軟》後，狂賣1000多萬盒。此後靠任賢齊的十張專輯，賺了上千萬元，然後蓋了一座大廈。
任賢齊唱出了任賢齊爆紅後，很多人都不服氣：「歌沒有什麼太了不起，唱功沒有過人之處，怎麼會這麼紅？」
當人們以為任賢齊走了狗屎運，只能紅一時的時候，任賢齊緊接著《心太軟》推出的專輯《很受傷》也在臺灣賣了上百萬張。
如果說這是《心太軟》的餘波，那任賢齊1998年8月1日推出的專輯《愛像太平洋》就是一張「神磚」了，不到10首新歌，竟然出了四首爆款：《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傷心太平洋》《我是一隻魚》《任逍遙》。
鮮為人知的是，《愛像太平洋》這張專輯是和任賢齊主演的電視劇《神鵰俠侶》同步推出的，但任賢齊演得實在太差了，完全是看他太紅才給他這個角色。
1999年出版的一期《海峽兩岸》雜誌，有作者就毫不客氣地建議：「依我看，任賢齊還是去唱《心太軟》比較好。演武俠？簡真是謀殺觀眾！不信你再去看看那個陷入傷心太平洋的楊過。」
哪個瞎了眼的還敢再說古天樂「平平無奇」？
最終，電視劇沒火，二十年來一直很少人知道任賢齊演過楊過，電視劇的主題曲卻紅到發紫。在小說《姐姐的叢林》裡，作家笛安寫到了她記憶中的1999年：
「全人類都在歡天喜地地迎接新世紀，地球並沒有如諾查丹瑪斯說的那樣Gameover，在我們的城市，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唱遍了大街小巷。」
任賢齊紅得恰逢其時。即將踏入新世紀，華語音樂不再流行嚴肅，前幾年還在香港紅館風光開唱的搖滾音樂人，忽然之間就成為了明日黃花，沒有人再想聽何勇嘶吼著唱《垃圾場》。
在北京，New Boy樸樹帶著《那些花兒》的小憂傷闖入了年輕人的視線，葉蓓開始穿著白襯衫歌唱《純真年代》。
但是，他們的歌曲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仍然帶著一種來自八十年代的文藝腔，更通俗的任賢齊才是世紀末中國人的「平民歌王」，人們聽任賢齊的歌不需要經過認真咀嚼消化，馬上能在生活裡找到共鳴。
任賢齊的粉絲受眾很廣。 圖/新華網
從城市，到農村，再到城鄉結合部，任賢齊的歌曲可以把各個階層、各個年齡層的情感問題，「相愛好難」「思念好苦」」生活寂寞」「不想離開」等等，統統戳一遍。
在大城市睡不著的人，可以在《流著淚的你臉》裡看到「整個城市的燈火」；男生們學會了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最後有模有樣地嘆一句「唉沒人理我」。
不僅如此，任賢齊也給他們提供了答案。也許和任賢齊出身大學體育系有關，他的歌總是能唱出直男們的心聲。
為什麼很累？「你就是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心裡很煩怎麼辦？「隨風飄飄天地任逍遙。為什麼失戀？「贏得了天下輸了她。」為什麼單身？「流浪人，沒奢侈的愛情。」
更特別的的是，任賢齊的歌曲還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俠氣和憨氣並重。
古裝影視劇主題曲《任逍遙》《天涯》《兄弟》《少年遊》《死不了》等自不必說，就連現代城市主題的歌曲《橘子香水》，任賢齊也能唱出一種又清新又中二的俠氣。
在KTV點上一首「有今生今生做兄弟，沒來世來世再想你，漂流的河每一夜每一夜想起你」，鋼鐵直男也會覺得柔情滿腔。
環顧華語樂壇，除了任賢齊，似乎沒有第二人的歌曲能夠如此契合普通男性對自己的期待，以及女性對他們的期待，即做一個剛柔並濟的「真男人」。
在任賢齊歌迷會「小齊家族」的網站上，一位歌迷的回憶很有代表性：「記得是1999年的7月份，我逃學去了昆明一家工廠。
我第一個女朋友就是齊迷，她說男人就應該像小齊那樣，才算真的男人。我不信，她就讓我聽了他的《天涯》，從此就喜歡上了齊老大。」
如果你覺得這種男人已經過時了，不妨去聽一下任賢齊發表於2004年、極具前瞻性的、吸收了東北大男人喊麥風格的作品《小狼狗》。
1998年，「齊跡演唱會」轟動一時，21年後，任賢齊帶著它再次回歸舞臺。圖/新華網
任賢齊怎麼消失得那麼快？2001年，在金曲獎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個叫周杰倫的年輕人帶著自己的第一張專輯《Jay》來了，這張專輯幾乎毫無懸念地打敗了王菲、莫文蔚，拿到了「最佳專輯」獎。
那一年，任賢齊雖然也在發專輯，還帶來了《花太香》《愛上的路只有我和你》這樣膾炙人口的歌曲，但周杰倫的出現是劃時代性的，任賢齊那種承襲自90年代的臺式情歌註定要退出歷史舞臺了。
任賢齊曾被大S贊作「絕世好男人」。圖/《龍鳳店》
周華健曾說，周杰倫的出現，讓他自己、李宗盛、羅大佑在內的男歌手都為之震動。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周華健感覺自己的音樂沒有了能量，後來嘗試寫了幾首R&B的歌，但那聲音讓他想吐，「我的愛情怎麼可能會像龍捲風呢？我的愛情只能是『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是呀，任賢齊的愛情也不是R&B般繞來繞去的龍捲風。他歌裡的男生絕不會對女孩害羞地表白「想要有直升機，想要和你飛到宇宙去，想要和你融化在一起」，只會直來直去地喊「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最後簡單粗暴地化為一句「你是我的老婆」。
不過，任賢齊並沒有在歌壇風向轉變的問題上太過糾結，他很快就認清局勢，徹底向影視發力。
走紅之後，任賢齊就陸陸續續演過《星願》《夏日麼麼茶》《嫁個有錢人》《天荒情未老》《絕種好男人》等電影，角色人設基本都符合他作為歌手營造的「好男人」，因此在電影生涯雖然能夠和很多大導演合作，但並沒有什麼亮點。
20年前的《星願》，成了任賢齊最出名的影視作品。圖/《星願》
直到2003年，在《絕種好男人》的慶功會上，擅長拍黑社會題材的導演杜琪峯對任賢齊說：「你應該是去演一個銀行劫匪。」
在杜琪峯之前，從來沒有人指出過，向來給人「好男人」印象的任賢齊，眼裡會有「有一股邪氣」，會讓人「不寒而慄」。
於是，從2004年的《大事件》開始，任賢齊放下身段飾演各種各樣的大反派，終於讓人們看到了他的演技。2016年，任賢齊飾演悍匪葉國歡（原型是香港惡名昭著的銀行劫匪葉繼歡，曾與張子強合夥綁架李嘉誠長子李澤鉅），拿到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離加冕只有一步之遙。
任賢齊飾演的悍匪。圖/《樹大招風》
近些年來，經常有一些老歌手因為參加綜藝節目而翻紅，也有網友推薦任賢齊去參加《歌手》，但任賢齊很坦白地承認：「我的歌都不適合比賽。」
在拼唱功、飆高音的歌唱比賽中，任賢齊的大多數歌曲都沒有什麼獲勝的希望，也許除了任賢齊那首在錄製時就唱到聲音嘶啞的《小雪》。
任賢齊的唱功不夠，作品藝術性不高，並不妨礙他唱出了一代中國人的心史，從陽春白雪的文藝青年到三教九流的下裡巴人，都能在任賢齊的歌曲裡聽出自己的故事。正如博主@愛豆研究中心分享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在廈門開演唱會，任賢齊在發布會上遇到一位江湖氣很重的大哥，人狠話不多，只是豎起大拇指對任賢齊說：「小齊，不錯，歌好。」
事後任賢齊找他閒聊，才知道他是從對岸跑路過來的黑幫老大，他常常跑到廈門的海邊，望著遠處的天際線，一個人唱著《傷心太平洋》：
我等的船還不來
我等的人還不明白
寂寞默默沉默沉入海
......
參考文獻：
[1]《小蟲： <心太軟>》.用戶1722831500.2010-12-09
[2]《任賢齊： 從沒覺得自己紅過，所以我不算過氣》.新京報.2019-06-10
[3]《南京音像業20年變遷:曾經輝煌卻被盜版推向深淵》.中國新聞網.2009-12-22
[4]《黑豹進化史》.楊時暘.中國新聞周刊.2014-04-23
✎作者 | 張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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