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伴晚,南中國粵西的沿海城市,人們都喜歡聚集三朋五友在這個時候在海邊支起炭火,烤一餐「生蠔宴」。生蠔,成為粵西沿海居民餐桌上常見的美食,時間已經非常漫長。熱愛廣府飲食的吃貨們,對廣東「生蠔」想必也有著特殊的感情,生蠔,性涼可做藥,幹曬可做湯的配料,剛出海就烤著吃,是最常見,也是舌尖與生蠔最鮮美滋味的直接融合,偶爾伴著鹹鹹的海風,是為人生一大樂趣。
生蠔的名字是廣東地區的叫法,在大多數古蹟文獻中,生蠔的學名為「牡蠣」。牡蠣在近現代被譽為「海上牛奶」,蛋白質含量極高。在粵西地區,以陽江為主的疍家漁民,早已把牡蠣的美味發揮到極致,在那個陸地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些來自於海洋的禮物,成為重要的飲食補充。
蠔在北方善被稱為牡蠣,中國的海岸線綿長,幾乎沿海地區都有生蠔群居,而生蠔的種類也是十分之多。但自古以來主要食用的生蠔,分別是「長牡蠣」以及「大連灣牡蠣」,而南方廣東地區,就是以「長牡蠣」為主。
雖然廣東地區沿海,特別是粵西城市,世代以捕魚為主要的生產,可吃「生蠔」的潮流,幾乎是在隋唐時期才快速發展起來,這和當時「疍家人」的族群的形成有著很大的關係,疍家漁民作為廣府飲食文化裡的重要「勞動者」,是生蠔種植並推廣的主力人群。
唐代劉恂就曾對南方沿海的「生蠔」有所記載:「蠔即牡蠣也。其初生海島邊如拳石.......每潮來,諸蠔皆開房,伺蟲蟻入即合之」。所以早在唐代,牡蠣過了南方界,就換了馬甲,成為了生蠔。同樣的,唐代粵西漁民以「生蠔」群居的特色發揮了吃貨的力量,那就是習慣一鍋端。
正所謂「一家蠔就是要整整齊齊」
同樣是劉恂,他所看到廣東人的吃蠔法和現代人簡直一模一樣,燒烤、喝酒,不亦樂乎:「往往以斧取殼,燒以烈火,蠔即啟房。挑取其肉,貯以小竹筐,赴墟市以易酒」。
這裡就可以發現,原來燒烤生蠔既不是現代北方傳來的吃法,也不是野生的吃法,而是跟著文化傳承一起來的「唐朝」吃法。生蠔也懂事,一般烤到一定溫度自己就會打開「門」
「求求你們人類吃了我吧,實在太熱了」
那麼除了燒烤之法外,唐代時,廣東人喜歡把一些生蠔肉挑出來,拿去「墟」,也就是小市場交換或者買。目的嘛,就是為了換酒喝。今時今日,廣東人民還是發揚了這個好習慣,都說廣府文化不善酒,但吃蠔卻不能無酒。
「嗚嗚嗚,不是說廣東人不喝酒嗎,怎麼這麼能喝」
「說的什麼話,大海有多廣,廣東人酒量就有多狂」
其實這個時期,生蠔的批量養殖是造成生蠔成為餐桌「明星」的一個重要因素。吃過蠔的都知道,一個根本不夠吃,蠔裡面也分大小,純屬看基因好壞:「肉之大小隨房所生」,基因好的就「如馬蹄」,基因不好的就如「人指面」,不得不說,差距真的很大。看來生蠔也「拼爹」。但不管基因好還是基因不好,一隻肯定不夠吃,一頓下來,一兩百個生蠔絕不是問題,因此「蠔田」便出現了。
粵西陽江、茂名等海岸,常常可以看見巖石上有著許多長得像巖石一樣的貝殼,不用質疑,那就是生蠔的老窩所在,正是「蠔田」,有一首《打蠔歌》,正是表揚生蠔「能生」:「一歲蠔田兩種蠔,蠔田片片在波濤。蠔生每每因陽火,相疊成山十丈高」。
一年能收穫兩次,而且還自動自覺地疊成一座十丈高的山,養蠔人給力,蠔自己也很爭氣啊。
到了晚唐,韓愈在五十多歲的時候被派到廣東潮州,他也順道吃了生蠔,還看到了「蠔想粘為山,百十如自生」的景象,不得不說,廣東人養蠔就和養孩子的道理是一樣的:
「請問廣東人怎麼養孩子的」
「我們家長一般都不管,讓他自己成長,也就是放養」
但也正是放養,填充了一大塊食蠔文化。
唐朝人開放,凡是不膈應的,都儘量下嘴,不然人間就不值得了。
到了宋代,就要比唐朝人更開放了,別說吃蠔成風,就差點把蠔殼都吃了。而且宋代人吃蠔還特別講究,不僅要吃得開心,還要吃得養生,吃一頓蠔,你老闆不給他說清楚有什麼功效,他都不肯買單。這也是廣府飲食強調「養生」的根源之一,沒辦法,被逼的。
宋朝人先是在「養蠔」上有了進步,宋代廣東,以珠江口的「疍家人」的「投石引蠔」法為主。投石引蠔也很簡單,將一塊石頭燒紅,都進海裡,生蠔自己就會跑過來定居了。
說到這裡肯定有人想問,生蠔有這麼傻嗎?
是的,就這麼傻,不然為什麼全家都被吃了。《南越筆記》的記載是:「蠔本寒物,得火氣,其味益甘,謂之種蠔」,這裡就說明了,蠔喜歡熱的地方,因此就追著經過加熱的石頭要搬家,宋代廣東人就以這樣的方法「養蠔」,真可謂「付出一塊石頭,收穫一堆蠔」。
在宋代東莞,著名的「新安」蠔田就因此形成,但對比經濟較發達的珠三角地區,真正把這項「投石引蠔」騷操作發揮到極致的,還是既貧窮,海岸線又長的粵西朋友們。因此,在吃蠔的問題上,粵西人一直極有發言權。
「為什麼你們粵西這麼懂吃蠔」
「...整片海裡就蠔最傻,也只能欺負它了」
北宋梅堯臣、楊萬裡、蘇軾,他們都吃過生蠔,但可惜的是,蘇軾來到廣東已經是晚年了,加上他的小妾王朝雲在惠州的時候因為吃蛇而病亡,他對生蠔這種偏寒性的食物有所牴觸,所以北宋吃貨蘇軾就沒有怎麼給「生蠔」打廣告了。
自宋代以來,生蠔在國人心中的印象是「粵人以為常饌」,覺得廣東人最能吃了。而在明清時期,吃蠔正式成為廣府飲食裡的重要標誌,在明代,明朝人以宋朝漢人遺傳下來的「養生之法」一起吃,把蠔看作陰,以此來補身體。在清朝的時候,廣東人更是把生蠔吃出了花,因為著名的「蠔油」,就在廣東出生了。
據《清稗類鈔》記載:「香山有蠔油,以調食物,略如醬油」。清代,在珠江口,粵西人李錦裳,也就是現代著名品牌「李錦記」的創始人創造出了蠔油。雖說是無意中發現了蠔的新用處,但不得不說的是,只有豐富的「吃貨經驗」才可以做到這一步。
「怪不得說你們廣東人什麼都吃」
「我們只是會吃而已」
生蠔被稱為水中牛奶,蛋白質含量極高。
在注重飲食養生,天天煲湯的廣東人眼中,蠔被看成「藥食」,南方並不注重陰陽之分,但重視寒熱之別,蠔被看作是「涼性」海產,所以在夏天的時候,吃蠔有利於降心火。
北宋《證類本草》對蠔曾有「養顏美容」的作用描述:「更有益,兼令人細肌膚,美顏色,海族之最可貴者也」。而在更早,「吃貨百科全書」的《齊民要術》中,更是早早記載有生蠔的美顏功效,而這種養顏觀念,也隨著「生蠔熱」南下廣東。到了明代《五雜俎》還曾記載:「窮山之珍,竭水之錯,南方之牡蠣,北方之熊掌」。這就將南方生蠔提高到「山珍海味」的境界。
所以,廣東人吃」養生蠔」,早已有歷史痕跡。
吃生蠔往往還伴隨著飲酒,但若是將生蠔和酒作為搭配的吃貨肯定知道,「生蠔局」往往不那麼容易醉,其實這就是生蠔的「解酒」功效,《本草拾遺》就有說:「治丹毒,酒後燥熱,止渴」,而同樣的,高營養、微量元素的生蠔還有「煮食主虛損,婦人血氣」面對女性吃貨的神奇功效,因此在廣東、粵西地區,女子吃蠔的風氣不亞於男性吃生蠔。
所以,有「養生局」,必然會有生蠔,不僅是在「燒烤市場」中大受歡迎,生蠔在廣東還有被曬乾的習慣,廣東人稱之為「蠔豉」,蠔豉在平常的飲食中比較常見,粵西沿海,如海陵島疍家漁民、茂名水東地區、湛江雷州半島,這些地方不論是煮粥,或是湯粉麵食,都喜歡加入蠔豉。
蠔豉味更鮮,口感不同於新鮮的生蠔,有硬菜的感受,同樣的,蠔豉因為被曬乾了,寒性被降低,在許多「體寒」的廣東人眼中,蠔豉更適合他們。
也正是這多種多樣的生蠔形態,組成了豐富多彩的「生蠔」飲食文化。
作為海中牛奶,生蠔在餐桌上擔任的角色越來越重要,從最初的烤著吃,到後來,醬油也有它,煮湯也有它。也正是豐富的功能,才讓生蠔在廣府「養生」飲食大軍中脫穎而出,才讓生蠔在千百年來重複不變的沿海夏日中,成為吃貨們口中的那一塊新鮮美味,自古如此。
參考文獻:《全唐詩》《齊民要術》《古代海產品的加工與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