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劇終了,國劇史詩級惡母潘貴雨的影子依然好像揮之不去,和4年前的劉美蘭一同撐起國劇惡媽媽兩座巔峰,而不知不覺間,惡媽媽似乎也站上了國產都市劇「反派C位」。
與惡母一同在國產劇中站穩C位的,還有原生家庭。
從《歡樂頌》到《都挺好》,一個又一個奇葩父母接連出圈,連飾演他們的好演員都不夠用了,《歡樂頌》裡的樊勝美媽媽和《完美關係》中馬邦妮媽媽,都用上了同一位國家一級演員康群智。
國產劇「原生家庭梗」是如此熱門,以至於有網民建議這些國劇塑造的「惡父惡母」們組團出道,或者為她們單獨開發衍生劇,將這些原生家庭奇葩父母放到一個故事裡,組成國劇獨一無二的原生家庭宇宙。
調侃背後,是觀眾對近年來國劇中沒完沒了的原生家庭梗的累覺不愛。多年前就有一個行業內的預言:誰能抓住「中國式父母對孩子的禍害這個痛點」,誰就能製造爆款。
可是當這樣的爆款接二連三,「惡媽媽」似乎成為國產都市劇必火人物,觀眾還是難免問一句:《歡樂頌》裡的樊勝美、《都挺好》裡的蘇明玉,《安家》裡的房似錦,《完美關係》的邦尼,為什麼每一個國劇職場大女主,都攤上如此不幸的原生家庭?到底是編劇們樂此不疲,還是觀眾們獨愛這一口?國產劇有到底能不能走出原生家庭魔咒了?
而另一個問題則是,惡媽媽大熱,惡婆婆似乎已成明日黃花,在國產劇作妖C位變遷史背後,到底藏著怎樣的國劇作妖魔咒?
從樊勝美到鈕祜祿甄嬛,這屆原生家庭梗越來越不行了?
原生家庭在社會學中,不是個新晉詞彙,也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貶義詞,它指的是指某人與其雙親組成的家庭,即人在幼年和少年時代與撫養其長大的監護人組成的家庭,是一個社會學概念。
但在2016年的《歡樂頌》中的樊勝美「吸血鬼父母」大火後,一個小眾的概念突然變身大眾輿論場「話題網紅」,從此原生家庭梗開始成為國劇梗中的頂流,尤其是包含家庭元素的現代劇,沒有個原生家庭梗,都不敢稱自己是爆款劇。
在多部國產現實題材劇的原生家庭梗中,原生家庭變成了一個充滿負面的設定:故事裡一定有通過自己的頑強努力將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卻因為所謂原生家庭原罪被欺壓得喘不上來氣的女性;大概率會有一個沒用的兄弟在啃老;有一對拼命壓榨女兒並視作理所應當的父母,尤其是母親,已經多次成為觀眾心目中的「頭號反派」。
而女主們常年默默付出和被壓榨的根源,仿佛原生家庭引發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但一個國劇最新現象是:就連我們「紅」了沒幾年的原生家庭梗,也好像一波不如一波了。
2017年,《歡樂頌》熱播,劇中的樊勝美不僅要賺錢供養父母,還要為哥哥貸款買房。一家人不管女兒的幸福,只想著往死裡榨乾樊勝美,由此掀起了原生家庭的全民討論熱潮。
但故事中的樊母儘管霸道無情,還是有一定的人物邏輯,對待樊勝美既有殘忍也有苦苦哀求,人物邏輯還是在線的。而樊勝美受原生家庭影響的情節設置也很巧妙,一開始這個人物因為表現的貪慕虛榮並不受觀眾待見,可是原生家庭梗出現後,人物的形象變豐滿了,觀眾理解了她行事的內因,這個角色反倒大受同情。
到了2019年的《都挺好》,蘇母為什麼不待見蘇明玉,還是有比較細密的鋪排,但相對於樊勝美只是主線劇情的五分之一,《都挺好》中的原生家庭問題,幾乎成為貫穿全劇的核心主題。原生家庭梗的使用,在劇中被進一步固化了。
而到了今年的《安家》,孫儷飾演的女主角房前期的冷漠好勝與獨立自強,就像是綜合了蘇明玉和樊勝美的人設,而房母潘貴則成為一個原生家庭「惡母」的加強版,對女兒只知道張口要錢,一門心思壓榨女兒,完全就像一個沒有腦子的 「我要一百萬」,這已經不是臉譜化的問題了,而是主創刻意將人物極端化。
如果說《歡樂頌》《都挺好》還試圖討論一個人應該如何解開原生家庭的努力,那麼發展到《精英律師》和《安家》時,原生家庭的意義是什麼,給主角帶來的成長是什麼,已經漸漸消失,故事也日益走向失控和懸浮。
甚至到了最後,原生家庭梗已經變成了一個工具,女主角的人設出奇一致——原生家庭下重男輕女的女性受害者。父母們則一個比一個奇葩,戲劇衝突設置越來越極端。
但在激發了無數觀眾邊罵邊追看的熱情之後,到了大結局,潘貴則這樣的角色生死都沒交代,「因為角色目的已經達到了」,一位劇評人指出。
有編劇透露,:我們也知道狗血,但平臺和製片方會提供過往成功模板,而同類劇百試不爽的成功模板,正是原生家庭梗「,儘管觀眾質疑不斷加劇,但這種老套路但卻總能一招致命拿下收視和話題,因此對於國劇來說,一定是拿起來易,放下來難。
從惡婆婆到惡媽媽,國產劇作妖C位變遷史?
國產劇是流水的反派,鐵打的作妖角色。
在很長時間裡,所謂原生家庭都不是國劇營造戲劇衝突的重點,即使在所謂「家庭倫理劇」中,最常見的戲劇衝突也是夫妻出軌和婆媳衝突,而不是代際衝突。
《雙面膠》《媳婦的美好時代》等家庭倫理劇一度將「婆媳矛盾」推上高潮。
當傻白甜、偽女強人瑪麗蘇大行其道,最流行的反派角色,就是惡婆婆。
這些國產劇中,惡婆婆總是刁難媳婦,不是嫌棄她們不把心思放在家庭上,就是痛罵她們肚子不爭氣,不多生幾個男孫。
芒果神劇《回家的誘惑》,秋瓷炫飾演的女主角林品如就有一個性格潑辣、尖酸刻薄的婆婆。
《夏家三千金》裡,陳楚河飾演的鐘皓天和張檬飾演的楊真真情路坎坷,不僅僅是因為夏友善的插足。更重要的原因是皓天的媽媽嫌貧愛富,嫌真真身世不好,打她罵她,還抱怨她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到了近年來,張栢芝主演的《如果,愛》,張翰《溫暖的弦》,也離不開媳婦被惡婆婆欺負的悽慘戲碼。
在惡婆婆的襯託下,這段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國劇女性角色是賢妻。「賢妻」形象則成為男性理想投射的化身,她們往往順服奉獻、逆來順受,放棄一切自我,為家庭付出一切,並期望「好人一生平安」。
說起來也是令人感慨,曾經是賢妻代表的凱麗,後來在《寶貝戰爭》中,竟然也飾演了一位溫柔典雅的新一代高知惡婆婆。
但電視屏幕上扎堆的婆媳題材劇逐漸陷入了越寫越窄的困境,觀眾對惡婆婆鬥媳婦式的故事也逐漸審美疲勞,對於國劇主創來說,需要發掘一些新鮮元素了。
2016年的《歡樂頌》樊勝美父母,似乎一下子打開了國劇編劇的思路,並提供了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家庭角色塑造方式:一方面,事業有成的女兒們開始取代曾經的賢妻角色,成為屏幕上最受歡迎的角色。
另一方面,過去往往以慈父慈母形象出現的中國父母們,開始在一個個原生家庭梗中改頭換面,以接近反派人物的形象登場,並承擔了引燃戲劇衝突、吸引觀眾追看的關鍵任務。
有編劇指出,如果以往作品中女性的受虐戲份多圍繞男性角色展開,那麼如今的大女主們則更多圍繞長輩們展開,說到底,是換個方式讓觀眾滿意。
當國劇創作思路改變,原本應該是作為豐滿人物個性的目的來創作的原生家庭故事,呈現出來的效果,卻是硬塞給角色們一個「美強慘」人設,而原生家庭梗也在不斷升級。
從樊勝美的原生家庭只作為一條故事支線出現,到《都挺好》中作為女主身上的主要戲劇衝突,到了《安家》,乾脆是男女主一人一個原生家庭,各自化解原生家庭的困擾,似乎人物的一切故事,都是為了服務劇情、營造熱點的節奏而存在。
國劇女主還逃不出原生家庭的掌心了?
當「原生家庭梗」從創新設置,到在4年之內成為新一代爛梗,已經成功讓觀眾產生了嚴重審美疲勞。問題是,為什麼國產劇還是放不下原生家庭梗?
有編劇介紹,從行業來講,從當年的惡婆婆到如今的惡媽媽,說到底,不過是原生家庭成為新一代最受歡迎的最偷懶編劇梗,一個人長成什麼樣有諸多因素,有先天的,有後天,有家庭的,也有機緣巧合的,原生家庭只能是重要背景之一,不可能是全部。正如現實中,絕不是一個婆婆就能搞得那麼多家庭雞飛狗跳。
將一切歸於惡媽媽或者惡婆婆本質就是偷懶,但是好用。
在近年的國劇現實題材爆款中,幾乎都有同一模式:女主家庭重男輕女,還都出生於一個女多男少的農村家庭。
就連臺詞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完美關係》中母親指責女兒:你一個女孩子學門手藝然後嫁人就得了,上什麼大學?在《都挺好》中蘇母對蘇明玉說過類似的對白。
這背後是我們的編劇面對觀眾,已經學會了投其所好地抄近路並不惜炒成爛大街。
「但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考慮真實性,」一位編劇指出,《安家》劇情最大的破綻在於,房似錦這樣一個一出手就能搶同事單的狠角色,一個銷量冠軍,連跑道房都能賣出去的人,無論從智商還是道德感上,很難解釋為什麼被一個不講理的母親牽著鼻子走。
上述編劇指出,《歡樂頌》之後,原生家庭梗已經進入流水線生產模式,這才是近年來國劇原生家庭梗層出不窮的根本原因——當女主角的人設高速奔向同質化,原生家庭梗也必然走向套路化。不管是哪個女主的媽媽,都是為了搏熱度、拼收視出現的媽媽。
從編劇角度,原生家庭是一個一勞永逸的手法,既可以揭示一個女主的性格成因、底色,還刻意不斷營造新的戲劇衝突。堪稱萬用模板。
在激發話題方面,原生家庭往往能引發有關童年創傷、父母職責、情感依賴、人際關係模式等等。
於是「原生家庭」梗開始取代傳統編劇法則中的人物性格和劇情設定,開始成為國劇創作中的優先級,「常規的設置是:先確定一個主要『惡角』,然後確定這一集要不要撕,要不要虐,誰和誰撕,誰來虐,怎麼撕,怎麼虐誰比較刺激,比較有話題。
惡婆婆、原生家庭梗泛濫該怪觀眾嗎?
對於觀眾的抱怨,很多編劇會把鍋扣回觀眾身上。
但有劇評人指出,這並不是一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絕不可能把板子打在觀眾身上,因為觀眾沒有選擇。
打開電視或者點開視頻網站,看《安家》是男主女主原生家庭梗,看《完美關係》是女二原生家庭梗,看老劇吧,這幾年的爆款國劇到處是惡媽媽,到底是誰把觀眾的脾胃搞壞的呢?
無論是家庭還是原生家庭,明明還有那麼多意味深長的點可供挖掘,為什麼沒人去嘗試?是觀眾的聲音太遠,編劇聽不到嗎?還是再創造太費勁、性價比太低,做了也未必成功,而原生家庭梗的成功近在眼前。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上述編劇指出,「套路」本身並沒有問題,成功模式的形成必然是經過實踐後觀眾喜歡的方式,但經濟學中的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已然告訴我們:第一個這樣拍是「歡樂頌」,後來是「都挺好」,繼續拍也能「安家」,可是未來呢?
類似的虐心梗,重複的糟心媽,差不多的臺詞,一直受虐的女主,這樣的國劇能一直保持和觀眾的完美關係嗎?
託爾斯泰曾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當國產劇不幸的女主們不幸的理由似乎都是相同的:原生家庭和一個惡母,國劇也就陷入原生家庭爆款模式無法自拔。
而當觀眾的不滿與日劇增,於是現在原生家庭成為一個國劇擊鼓傳花的遊戲,誰都不知道傳到誰的手上,鼓聲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