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徵故事:大渡尋英 (2) |
■採寫/本報記者王鴻良 攝影/本報記者戴冰 |
大渡尋英(下) 結束在石棉縣的採訪,沿大渡河北岸逆流而上,奔赴120公裡外的瀘定縣,身邊流淌的依然是大渡河水。 瀘定橋,這是一座決定紅軍命運的橋,腳下的水呼嘯著流向遠方,壯烈地訴說著昨天的故事。站在鐵索橋上向前行,每一步都好艱難,太難想像紅軍曾經是怎樣在沒有木板、面對著敵人的槍口的情況下飛奪下這座橋的? 「一晝夜強行軍120公裡」是可能的 當年紅1軍團第2師第4團,2晝夜強行軍160公裡趕赴瀘定橋橋頭,走的路線就是河對岸。一路上,我們留心觀察了河對岸的道路情況,發現直到今天,河南岸的道路仍然是時斷時續,常常被直插河底的懸崖峭壁阻斷。史料記載,當年紅四團在行軍打仗一天後,突然接到中革軍委命令,要求他們提前一天奪取瀘定橋,結果他們是一天一夜強行軍120公裡趕赴瀘定。在那樣的道路條件下,這樣的強行軍如何可以實現?讓我們也不免心生疑惑。 在瀘定縣,我們採訪了瀘定縣原人大常委會主任,在瀘定縣曾長期從事瀘定橋宣傳、管理工作,今年67歲的王永棉老人。王永棉年輕時,曾經徒步走過一段當年紅四團河南岸強行軍的路線。當時他早上6點鐘出發,一直走到下午6點,12小時走了差不多60公裡山路。因此,根據王永棉的親身體驗,在那樣的道路條件下,一天一夜強行軍120公裡是可能的。但是,這的確是需要多麼堅強的毅力呵! 22勇士為何 只有5位留下名字? 比起紅軍強行軍創造的奇蹟,22勇士飛奪瀘定橋更是奇蹟中的奇蹟。22勇士飛奪瀘定橋的故事早已為人們熟知,然而,在22個勇士中,如今只有5個人的名字被後人得知,其餘的大多數人,我們甚至連他們的名字是什麼都已不知道。 強渡大渡河17勇士的名字,是因為《戰士報》一八六期上的記載而被後人得知。然而,飛奪瀘定橋22勇士的名字,卻沒有得到這樣幸運的記載。 同為紅一軍團所屬的部隊,為什麼紅一軍團政治部編印的《戰士報》只登載了17勇士的名字卻沒有登載22勇士的名字?這是長期以來人們心中的一個困惑。王永棉老人給出了這樣的猜測:目前人們所能找到與紅軍大渡河戰役有關的《戰士報》,只有1935年5月26日出版的第一八四期和1935年6月3日出版的第一八六期,它們的原件都收藏於中國軍事博物館。強渡大渡河戰鬥是5月25日打響的,而飛奪瀘定橋戰鬥是5月27日打響的。一八四期《戰士報》的主要內容是介紹前一天安順場強渡大渡河的戰鬥,而到了一八六期《戰士報》,內容已經是介紹大渡河全部戰役的情況,頭條標題就是《大渡河沿岸勝利的總結》。這樣我們自然就可以想到,這中間一定還有《戰士報》第一八五期,而且這張報紙的內容差不多可以肯定就是介紹飛奪瀘定橋的戰鬥。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合理地猜想,飛奪瀘定橋22勇士的名單就登載在一八五期的《戰士報》上?而一八六期《戰士報》登載17勇士的名單,是對一八四期《戰士報》應該登而未登的內容的一個補充? 這僅僅只是一個猜測。當然,也存在著另外的可能,就是因為報紙版面所限,它們來不及去登載那22個勇士的名字了。《戰士報》第一八五期已經缺失,給紅軍歷史研究帶來太多的問號。 22名勇士是怎麼選出來的? 事實上,關於飛奪瀘定橋的勇士,到底是21名,還是22名甚至是23名,也不是完全清楚的。比如一八六期的《戰士報》,上面寫的就是「二連21個英雄首先爬鐵鏈冒火過河」。現在,根據時任紅四團政委的楊成武將軍發表在《星火燎原》上的著名回憶文章《飛奪瀘定橋》,人們把飛奪瀘定橋的勇士定為22名。 1986年,王永棉在瀘定縣委派下,趕赴北京拜訪當年紅四團黨總支書記、新中國成立後曾擔任鐵道兵司令部副司令員的羅華生將軍。羅將軍告訴王永棉,當年的22勇士,是他親自到二連挑選出來的。當時他挑人的標準是,凡是幹部,包括連長、指導員、黨支部書記及排長,首先要挑出來。曾經是戰鬥英雄的,比如在渡烏江戰役中立過功的,也要挑出來。平時作戰勇敢的,挑出來。挑選出來的人,必須是共產黨員、共青團員,起碼也要是入黨入團積極分子。突擊隊的任務是二連連長廖大珠搶下來的,就由廖大珠擔任突擊隊的隊長。 1985年,瀘定縣籌備「飛奪瀘定橋」勝利50周年紀念慶典,王永棉受縣裡委派赴北京邀請楊成武將軍參加慶典,曾當面向楊將軍詢問有關22勇士的線索。楊將軍告訴王永棉,當年戰事非常緊張,打完瀘定橋,部隊又繼續向前打,22勇士的名字沒有來得及記下來。後來在長徵路上,他們多數同志都先後犧牲了。當時,楊成武將軍說到這些時,情緒十分激動,他一遍一遍地呼喚——我的22名勇士,你們在哪裡,在哪裡啊,說著說著,竟老淚橫流…… 根據楊成武、羅華生等老將軍們的回憶,飛奪瀘定橋22勇士中,有4個人的名字是可以記起來的,他們是:二連連長廖大珠,二連政治指導員王海雲,二連支部書記李友林,及抽調支援的三連支部書記李金山。 瀘定縣的同志們在解放後的追訪中,還找到了第5位勇士的下落,那就是副班長劉梓華。 第5位勇士的下落 是怎樣找到的? 在瀘定橋邊的「紅軍飛奪瀘定橋紀念館」裡,莊嚴肅穆地豎立著22根方柱子,它們代表著當年飛奪瀘定橋的22位勇士。它們絕大多數是無字碑,只有5根柱子上刻有名字,而在這5根柱子中,只有一根上面雕刻有頭像,這根柱子代表的勇士就是劉梓華。 22名勇士中,惟一留下下落和相片的勇士就是劉梓華,劉梓華的雕刻頭像就是根據他本人的相片製作的。關於劉梓華下落和相片的獲得,有一個曲折艱難的尋訪過程,而我們的採訪對象王永棉就親身參與了這個過程。 在王永棉的日記本上清楚地記著,1974年10月19日,當時的四川省文化局副局長朱丹,在一次會議上提出,新中國成立這麼多年,紅軍飛奪瀘定橋22勇士的情況和下落,還一直搞不清楚,實在說不過去,瀘定縣的同志們要下力氣搞點調查。朱丹是一位演員,曾經在電影《達吉和她的父親》中扮演父親。也許與朱丹的這次講話有關吧,也許還有別的什麼推動力量,1975年,瀘定縣所在的甘孜州成立了一個紅軍長徵文物調查小組,由三人組成,王永棉擔任了組長。 從1975年5月到9月,近5個月的時間裡,調查小組從四川到北京、天津、河南、河北、山東、江蘇、江西、湖南、貴州、廣西,差不多繞半個中國走了一圈,搜集有關的紅軍長徵文物,其中調查22勇士下落是他們時刻放在心頭的一項重要任務。 1975年8月,調查組來到江西南昌,在參觀江西的革命烈士紀念館時,在一個大陳列廳裡,看見掛著很多相片,上面都是在各個歷史時期參加革命戰爭的江西籍的烈士,下面還有他們的簡單生平。 王永棉一個一個認真地看,突然他眼前一亮,心中一陣狂喜。他發現了一個叫劉梓華的相片,他的生平介紹中寫著,「劉梓華同志是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英雄之一。」 王永棉連忙叫來一起去的同志,但一個同志提醒他:「你看清楚了沒有?前面寫的是強渡大渡河啊。」自從楊得志將軍寫了《強渡大渡河》、楊成武將軍寫了《飛奪瀘定橋》兩篇文章後,這兩個詞幾乎成了專用詞組,分別特指發生在安順場和瀘定橋的戰鬥。 但這畢竟是個重大發現,他們立即去找紀念館的管理同志,但對方告訴他們紀念館所知的情況也只限於展覽內容這麼多,不過他們告訴王永棉,這些材料的來源是河北省廊坊軍分區。 1976年1月26日,瀘定縣方面給廊坊軍分區去信去函,了解有關劉梓華同志的情況。1977年1月15日,瀘定縣方面收到了回信,信中肯定劉梓華就是當年飛奪瀘定橋的英雄,並說明劉梓華生前系天津廊坊軍分區的副參謀長,1951年患惡性淋巴腫瘤去世。 廊坊軍分區的來信雖然令人鼓舞,但也很簡單抽象。為了進一步了解求證事實,1978年5月,瀘定縣方面派出鄭發榮、文榮普兩位同志前往廊坊軍分區調查。那時候,劉梓華同志的妻子還在,他的兒子也在。他們分別從軍分區方面和劉梓華家中借來了劉梓華的「軍人登記表」和日記本。而在王永棉手中,至今仍保留著當年劉梓華「軍人登記表」的抄錄件。 在這份抄錄件上,記者看到,其中幾項是這樣寫的: 劉梓華。籍貫:江西萍鄉縣安源區二鄉梓木村。1929年入伍,1931年6月參加共產青年團,1933年8月轉黨,介紹人:肖華。作戰次數:無數。負傷次數:9。殘廢等級:二等。在受過何種獎勵一欄中,說明系長徵渡過烏江和大渡河十七、十八勇士之一。在受過何種處分一欄中,說明因1936年丟掉18英雄獎章,而受到黨內警告一次。特別關鍵的一點是,在履歷欄中清楚填寫著,1935年2月起,在紅軍一軍團二師四團一營二連任副班長。而這正是擔負飛奪瀘定橋任務的連隊! 22勇士為何只是18枚獎章? 這裡還有一個疑問,飛奪瀘定橋是22勇士,為什麼在劉梓華的軍人登記表中,寫的卻是18勇士,丟失的也是18英雄獎章?王永棉告訴我們,據楊成武將軍回憶,飛奪瀘定橋戰鬥結束後,點名時發現,22勇士在戰鬥中犧牲了3名或4名同志,具體是3名還是4名,楊將軍也記不清了。如果是犧牲了4名同志的話,那麼剩下的剛好是18勇士!我們可以想像,在長徵的特殊環境下,對犧牲同志的獎勵既無法記入檔案,也無法寄往家中,也許就只把獎章頒給活下來的同志,那麼獎章也就只是18枚英雄獎章了。 回到北京後,記者在美國記者哈裡森·索爾茲伯裡寫的《長徵——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找到了旁證,書中在寫到飛奪瀘定橋戰鬥時說道:「在這場拼死的攻擊中,二十二人中有十八人活下來了,而且沒有受傷。」 大渡河上的紅軍勇士們,我們今天已經難以找到他們的完整下落,但是他們的精神,已經深刻感染、影響了無數後來人,包括我們面前那些可愛可敬的採訪對象們。 記憶 我幫紅軍渡第一船 (據老船工帥仕高於1972年的談話記錄,石棉縣文化館原館長張弗塵提供)我解了手把門打開就看見了紅軍,他們對我說:「老闆,我們是紅軍,我們是打富濟貧的。你把船渡過去,把劉文輝打倒……」我說:「水大了,開不過。」「開不過去,再想辦法。」我就和紅軍一路走了。走到葉家店子側邊,鄭本源正把門縫打開,伸出頭來,我就對紅軍說:「他是開船的。」紅軍就叫鄭本源。鄭裝啞巴不開腔,我對鄭說:「紅軍不殺人,是工農的軍隊,把船開過去,好把劉文輝打倒……」鄭才開了腔,同我們一道走下去。 一直把船拉到小河子口口上,才開始渡河。敵人的機槍又響了,炮彈在船周圍爆炸了,紅軍不斷地叫我們不要怕。本來我們是想把船靠在對面尖石包,才好躲開敵人的火力,但是水深了船靠不攏,剛進去就被擠了出來,衝下去在邊邊上撞了一下,「咔」的一聲,都擔心船會爛,經檢查船沒爛。船已打到桃子灣(渡口名)。我跳下來拉船,正好碰到個尖尖石,才把船停下來。敵人慌忙從上面丟了幾個沒有拉繩繩的地瓜彈到我們面前,紅軍撿起來給他們丟回去,就把韓營長的軍隊打跑了…… 紅軍截下惡霸的船 (據老船工李光忠於1972年的談話記錄,石棉縣文化館原館長張弗塵提供) 紅軍長徵經過安順場時,我只有二十一、二歲,為紅軍渡河開過船。 國民黨餘團長叫韓營長到安順場燒房子,大惡霸地主、匪營長賴執中回來不同意,因為要燒房子就會燒到他的。賴執中剛走到安順街上戲臺前,就看見柴草堆滿了,快要放火燒街了,便去擋住韓營長不要他燒,兩個便吵起來了。賴執中拉扯起一道去見餘團長……賴手拿一支槍,所以韓不敢下手……賴跑到蘇家坪去見餘團長,以全家性命擔保,等紅軍來了才燒房子。賴坐船回來已經大黑了,一回來就再也過不去了。那天晚上紅軍趕到了安順場,賴就翻牆逃跑,腳也在翻牆時摔傷了,由給他牽馬的勤務兵劉正清背著走。路上遇見紅軍查問,謊說是老人病了,就這樣混過去了。 開始,紅軍只得到一隻木船,就是賴執中從安靖壩坐過來的。 紅軍走後,國民黨餘團長要殺船工的腦袋,船工都逃跑了,我和劉學仲、張子云、王國賓四個人一起逃到大窯山窯洞裡藏起來,住了七八天…… 揭秘 紅九軍團守瀘定橋曾經鋸掉三根鐵索 王永棉老人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講到了這樣一個故事。1986年,王永棉去北京看望長徵時紅軍紅九軍團政委何長工將軍,何將軍親口向他講述,當年紅軍主力打下瀘定,北上圍攻天全縣城,而九軍團留下堅守瀘定橋,執行後衛任務。在頑強堅守近一周時間後,迫不得已鋸掉了瀘定橋底三根鐵索。 本來記者對是否寫下這段故事還心有疑慮,因為擔心只是一個口頭採訪,不知能否準確反映歷史事實。然而,記者回到北京,在整理石棉縣原文化館長張弗塵老人交給記者的一摞珍貴資料時,意外發現,在一個幾十頁的名為《紅軍長徵在雅安地區》的油印材料中,竟有關於這一段歷史的詳細描寫。 據這份材料中所述,當時紅九軍團在軍團長羅炳輝、政委何長工率領下,堅守瀘定橋。此時,河南岸有敵中央軍大兵壓上要奪橋過河,而河北岸也有敵川軍包抄上來要斷我後路,情況十分危急。紅九軍團頑強守橋近一周後,向中革軍委建議有限度地破壞橋梁。軍委復電說,在破壞橋梁前4小時報軍委。隨後,九軍團召開軍團黨委擴大會議決定:瀘定橋是川康人民的運輸線,全破了會給人民帶來災難,但又不能不破,這是軍事鬥爭的需要。因此,決定將橋底九根鐵索,隔兩根鋸掉一根,還剩六根。 紅九軍團趕上大部隊後,劉伯承同志說明了為什麼破橋一定要提前4小時報軍委批准,這是因為萬一天全拿不下,我們還要考慮留下瀘定橋這個後路。 上圖:版畫《飛奪瀘定橋》沈堯伊作 新華社發 中圖:現在的瀘定橋已經鋪上了木板並且有了很好的安全措施,但是站在上面看著急速奔騰的河水,還是有些膽戰心驚。 下圖:這4個在湍急的河水裡嬉戲的女孩子,生長在安順場的大渡河旁。記者喊"這裡水急,快上來!"女孩卻回答說,這裡有英雄下去過,我們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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