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華系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副主任,博士畢業留校任教以來,曾獲得北京高校第六屆青年教師教學基本功大賽一等獎、霍英東教育基金會第十四屆高等院校青年教師獎全國二等獎、北師大「最受本科生歡迎十佳教師」等稱號,歷任影視劇《澳門人家》《密戰》《春天裡》《我的博士老公》《神犬小七》及文獻紀錄片《偉大的歷程》《大三峽》《臺灣光復》《教育強國》等數百部(集)影視作品的編劇與撰稿人,作品多次獲得國家「五個一工程」獎、華表獎、金鷹獎等獎項。
「澳門,是沉澱在時光裡的一顆琥珀。」
這是梁振華在《澳門人家》創作後記中寫下的第一句話。
而《澳門人家》這部作品,也許正是這三十年來,澳門在風雨中經歷雕琢,終成這顆珍貴琥珀的記錄。
如果你想嘗試聆聽屬於澳門的心跳,不妨就從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傳奇開始,細細品味其中流淌在歲月深處的內蘊。
以祖宅的產權變更、失而復得表現忍辱負重的家族精神,以一條街、一座城、三代人的歲月變遷展示風雲莫測的幻變人生,以親情故事、創業歷程映射清楚真切的確幸與遺憾。近日,作為獻禮澳門回歸20周年的電視劇——《澳門人家》在央視熱播,全景展示了澳門回歸祖國前後的發展變遷。開播不久,該劇就收穫了良好的口碑和收視成績,在黃金時段播出成績名列前茅,引發廣泛關注和熱議。
《澳門人家》的故事在澳門三灣斜街的一家人中展開,通過百年老店「梁記餅屋」來反映澳門30年來的風雨沉浮,刻畫了「一個家,一條街,一座城」守護幸福日常、見證家國榮光的人理倫常,是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力作。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應該算個命題作文」。今年正值澳門回歸20周年,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計劃創作一部紀念澳門回歸的電視劇作品,在反映其歷史變遷的同時也能傳遞澳門精神,喚起家國情懷。因為與自己的創作思想和興趣相契合,在接到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的邀請後,梁振華便毫不猶豫地接下了總編劇的任務,開始了長達一年之久的創作。
談及創作該劇本的靈感時,梁振華告訴我們,《澳門人家》的故事緣起,不乏從電影《歲月神偷》中得來的啟迪。這部他酷愛的電影裡,聽得見婉轉的生命足音,看得到歲月的從容表情;它是尖銳而又不乏溫情的生活,也是與塵世共舞的詩章。這種通過微小的民生視角,以小人物架構大時代的思路深刻觸動了他,啟發了《澳門人家》的創作,也堅定了梁振華想找任達華飾演男主角的想法。
在當前泛娛樂化、流量盛行的背景下,傳遞家國情懷的主旋律作品,似乎與影視發展的大格局不相匹配,較難抓取年輕人群的注意力。而對此問題,作為一名職業編劇的梁振華,也有自己的看法。「我認為主旋律作品也是大有可為的,並不是大家認為的不可為」,任何藝術作品的呈現,都需要有更細微化、具象化的呈現方式,在影視劇中傳遞歷史變遷的時代感、現實感,才能具有更直擊人心的力量。
「現實感,通俗一點說,就是故事情節、人物塑造和情感表達上是符合現實邏輯的。電視劇也好,電影也罷,有了現實感,大眾才更有可能相信其中故事的真實感,作品才能在接地氣中又不顯厚重。」在澳門採風和創作的過程中,梁振華會結合自己多年的創作經驗,搭配澳門的城市特點,展示幾十年來澳門社會經濟發展的縮影,呈現影視劇最大化的現實感。比如劇中的「梁記餅屋」是憑杏仁餅發家,聚焦著澳門的飲食行業;董潔飾演的梁舒是一名導遊,刻畫了澳門的旅遊行業;而梁家大屋本身,作為一座祖宅,在和現代建築的對比中,又能很生動地體現出澳門歷史變遷的烙印,也是澳門歷史的輝煌見證,極具象徵意味。
同時,影視劇中現實感的表達,還需要創作者轉變敘事的方式,以小見大,將家國情懷以更細水流長的方式予以呈現,才能更容易被觀眾接受。《澳門人家》在故事架構的過程中,就從小人物出發,以澳門最普通的一戶人家入手,透過三灣斜街鄰裡街坊之間組成的社會結構,折射30年來,澳門回歸祖國前後的巨大變化,體現千千萬萬澳門人民的櫛風沐雨,他們在深邃時光中與時代抗衡,卻依然對幸福生活有所嚮往。也是通過一條街、一個家、三代人的故事,傳遞著「有信,有心,有信心」的精神內核:行事做生意講究信譽,為人待人交付真心,直面風雨坎坷對未來葆有信心。這七個字既是梁記餅屋的店訓,也是一種生活態度,更是一股精神氣質,它源自這片土地上悠久綿長的道德傳統,也折射出平凡的澳門人豁達奮發的人生哲學。梁振華說,找到了這七字,無異於作品找到了精神之核,所有的故事、人物和情節也便有了精神的依歸。無需任何宏大的敘事框架,就能淋漓盡致地將「家國情懷」加以傳達,體現澳門情,傳遞中國心。
為了體現時代的縱深感,梁振華還特意將「梁記餅屋」三代人的故事開端撥回1987年。那一年中葡籤訂聯合聲明,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將於1999年12月20日對澳門恢復行使主權。隨著劇情發展,他又將1997年香港回歸、1999年澳門回歸、2003年非典事件、2008年北京奧運會、2018年粵港澳大橋通車等重大歷史事件鑲嵌進梁恆、梁鼎文、梁舒一家三代人的滄桑經歷中,雖沒有刻意得煽情,但通過講述澳門回歸前與回歸後的歷史對比,傳遞了澳門百姓心繫祖國的情懷,讓我們在情節的起承轉合間感受到兩岸人民之間的人文聯結、民俗異同,感覺到生動有力的歷史變遷脈搏。
梁振華提到,「時代是什麼?時代是每一個生動的人,是每一張遠遠近近的面孔。我們都是時代的塑造者。」如果能寫透一個人,寫透一個具象的物品,那麼時代的所有落腳點都會落在這些形象化的筆觸上。在現實主義作品的創作過程中,我們需要改變居高臨下的態度,而要「將偶然因素降到最低,去表現生活的本質」。精神符號的具象化,需要小的切口,往往越小的切入點,離生活越近,「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只有用最沉穩的方式表述最質樸的故事,以親和且溫情的講故事語態代替說教式的告知,才能以更動人的方式貼近觀眾內心,引起情感共振。
創作的過程是歡愉的,同時也不乏焦灼。每一個人物、每一段情節從指尖與鍵盤摩挲間的誕生都不簡單,似一段溫暖而百感交集的旅程。
為了更好地將澳門歷史融入劇本創作,梁振華在接到任務後,廣泛查閱大量相關文獻史料、民生新聞,深入了解處在歷史巨變中的澳門。「我那時候接觸到的資料上百萬字,有了這樣的背景積累,才能基本了解大的歷史脈絡,才能開始下筆。」
在對海量素材進行整理和消化的基礎上,梁振華和製片人杜偉以及搭檔編劇秦文、吳海中一起前往澳門採風,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觀察當地人的生活百態,幾乎走遍了大街小巷,和民俗專家交流,和各行各業的人聊天,半個月的時間,舉行了大大小小一二十場座談會,採集到了最豐富的民間生態。並且之後也和相關人員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只為在劇本的創作過程中能夠達到生活和想像的完美對接,反映真實的澳門歷史和生活。
梁振華告訴我們,採風的過程也可以生發更多的創作靈感。比如梁家大屋,作為《澳門人家》整部劇的戲眼,自身承載了住房之外的更多文化內涵。「對於澳門當地人來說,大屋是澳門的特色建築之一。我們當時參觀了澳門的很多大屋,比如晚清實業家、教育家鄭觀應的鄭家大屋。了解澳門歷史的都知道,對於澳門人來說,大屋是一個大家族榮耀歷史的輝煌見證。我們借用梁家大屋這一具象化事物,通過呈現一開始的易主,幾經波折後又讓梁鼎文一家失而復得的故事主線,表面上講的是一個屋子的得與失,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就是濃縮版澳門歷史的象徵,因為種種不可抗因素,一開始流出去了,最後又回來了,是失而復得的具象化表達,無不蘊含著關涉『回歸』的隱喻。」
而《澳門人家》中熱情大方、又講義氣的主人公之一——皇冠小餐館老闆鄭大冠,也是有原型存在的。「在一次採風過程中,我們得知皇冠小館是澳門當地特別有名的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所以選擇去拜訪,就這樣碰到了老闆鄭冠文。在之後的聊天接觸中,我們發現這個人太有意思了。他喜歡廣結天下朋,誠交四海友,把生活過得逍遙自在。儘管從事餐飲行業,鄭老闆卻能讀懂海上的潮汐,知道什麼時候海上能有最好的螃蟹,什麼時候能有最好的魚蝦。」鄭冠文的豁達樂觀、淳樸熱情,以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匠心精神,真切地打動了梁振華,也為劇本創作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任何一部優秀作品在創作的過程中,都會面臨數不清的坎坷和瓶頸,《澳門人家》也不例外。「在採風的過程中,你會發現自己之前的預設很容易被推翻」,因為前期的構思與當地的實際情況難免會有出入,這就需要不斷地進行修正和完善。整個創作周期都在「收集資料——定好初步方向——採風——修正——創作——修正」的循環結構中推進,不斷完善劇本的框架和細節。在拍攝的過程中,梁振華也會不斷地與導演及主創、演員溝通互動,討論劇本的漏洞和改進方向。在一次次磨合的過程中,將自己的創作思想同劇本的有效傳達目標在更大程度上加以匹配,從而增強作品的感染力。
長達一年之久的創作,也是一個漫長的體力消耗過程,創作者需要持續不斷地與自己的創作欲望博弈。「高質量地完成劇本創作,是職業創作者的責任,更何況《澳門人家》還是作為澳門回歸20周年的獻禮劇,意義非常重大,不能有任何懈怠。對職業編劇來說,『放棄』兩個字是根本不存在的。」梁振華說道。如何在創新的同時還能做到情節凝練,是需要在創作過程總不斷拷問自己的問題,「但好在,我的寫作目標是明確的」,因為知道自己想要傳達什麼樣的精神內核,因此也能在每每遇到焦灼和痛苦的情況下,「咬著牙」堅持下去。
在梁振華看來,《澳門人家》是他之前的創作中現實主義風格比較明顯的一部。「其實每一部作品,都凝結了自己的心血,也都飽含著我的愛。但這個作品它可能屬於靜水深流型,需要去慢慢品味。我希望今天的青年人,可以多去關注這樣看似陌生的故事。從這些故事裡能夠看到,有很多我們認為順理成章的發展,其實是有其特定來路和豐富而坎坷的過往的。我們要記住我們的祖輩、我們的國家曾經走過怎樣的歷程。」
就像《澳門人家》主題曲唱的那樣:「我深深地眷戀著你,我的根,在你的土地。」也許,這正是梁振華想要傳達給我們的澳門往事。
創作過《密戰》、《冰與火的青春》、《神犬小七》、《思美人》、《春天裡》等多部優質劇本的梁振華,不僅是觀眾熟知的金牌編劇,同時也是我校文學院備受歡迎的教授、博士生導師。他一次次走出學校這座象牙塔,汲取精神能量,又不斷滿載收穫回歸課堂。
談起與師大的結緣,還要從2002年梁振華進入北師大攻讀當代文學的博士開始,他在就讀期間也曾擔任過校研究生會主席。在畢業之時,梁振華面臨著多種就業選擇,每種選擇都會有得有失。因為愛好創作,想繼續施展自己的創作才華,而留校從教恰好可以給予自己充分的自由與安靜,既有一方課堂的舞臺,也有一個很好的實踐平臺,於是他果斷選擇留下來。「這份職業在未來很有想像力,也讓自己一直保持年輕的心態,創作者最重要的就是自由的氛圍」,梁振華說道,「我現在也挺慶幸當初的選擇」。
而在身擔大學教授、編劇、製片人等多重身份的情況下,如何做到彼此之間的自由切換以及創作和教學的平衡,成為梁振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但他只是笑著回答:「其實,自始至終我也只是在做『一件事』,只不過是分『課堂內外』而已。」他認為文學研究與文學創作並不是脫鉤的狀態,一切研究成果都要返回到創作。同時,他也主張將自己教學和創作之間的通道打通,相互協調促進。因為主攻當代文學和影視藝術研究領域,其研究成果和心得必定會在自己的創作過程中發揮潛移默化的影響。反過來,梁振華也會將自己最新的創作經驗和想法,第一時間分享給學生,為愛好創作的學生提供書本上學不到的實戰方法。正所謂「產學相融」,才能更好地幫助自己在多重身份之間切換地遊刃有餘,不慌不亂。
在創作和教學的時間分配方面,梁振華不會顧此失彼。每學期都會開設兩門課程,而他的教學方式相較於填鴨式的講授,也尤為獨特。在《創意寫作》課程上,他會給學生布置即興想像作業,隨後通過及時點評,展開自己與學生之間的課堂對話,通過一次次簡單的實戰演練,體驗創意寫作的要領和思維。梁振華認為,大學的課堂,要做的不僅僅是理論知識的傳遞,更重要的是激發學生的想像,強化他們的創新意識,從而使學生可以在大學的學習過程中,解放自己天性,找到其個人特點,這也正是一名創作者所必需的特質。
在十餘年的教學生涯中,梁振華也培養出了胡雅婷、陳少遠、陳帥、覃皓珺、何慶平等多位從師大文學院畢業的青年作家和職業編劇。問到想對致力於文學創作的學生說什麼的時候,「一定要找到自己熱愛且擅長的方向」,一句話明了直接。文學創作既需要永葆初心的熱愛與靈感迸發的時刻,但更需要文思泉湧和細微入扣的寫作能力,兩者之間只有做到相得益彰,創作者才能夠在這條道路上披荊斬棘,越走越遠。
紮根生活和現實,以質樸的創作手法書寫時代,刻畫人心;改變教學模式,激發學生想像,以最創新的方式培養具有潛力的青年創作者。
就在剛剛過去的12月13日,由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主辦的電視劇《澳門人家》研討會在京舉行。會上,多位專家學者、特邀嘉賓對《澳門人家》的主流精神和文化價值進行了深入探討。中國文藝評論協會名譽主席李準稱讚該劇將鏡頭對準了以誠實勞動爭取美好生活的普通人家,對於民族現代化和傳承表現的非常精彩。通過梁家三代人的經歷,激情謳歌傳統、與時俱進開拓創新就是對待祖宗傳統一種最好的堅守和發揚,是對優秀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仲呈祥認為,這部作品中呈現的歷史記憶、文化傳承,達到了藝術化、審美化的程度,將這種命題作文做好實屬不易。中國廣播電影電視社會組織聯合會副會長李京盛、中國作協影視文學委員會副主任範詠戈評論《澳門人家》作為一部獻禮劇,體現了溫暖、平凡、樸素的親民色彩,是通過小人物的世俗生活來折射大時代的突出之作,為重大現實題材的主題描述提供了成功範例。
在梁振華的筆下,「有信,有心,有信心」成為「澳門良心」的最精華濃縮,他以不凡的群像模式,描繪了最平凡動人的不息時光,詮釋了家與國的命運聯結、生命延續。
《澳門人家》的故事,屬於「梁家」,更屬於我們,每一個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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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黃小雨、李曉舒
排版:馮雲夢
原標題:《時代,就是每一個生動的人:專訪《澳門人家》總編劇梁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