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團購「綁架」的武漢人:大爺買抽紙要搭配衛生巾 有對接人收回扣

由於經常搶不到商品和送達時間緩慢，很多人與商家發生爭吵。另外，同行之間惡意舉報、商家壟斷捆綁銷售……讓團購群演變成另類江湖。業主最揪心的是下樓取貨，誰都不想成為下個感染者。眼下，當地上班時間再度延遲到3月10日，這種迷失生活至少還得持續大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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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遊 編輯|覃旭

「武漢嫂子」一聲吼，把當地社區團購推上網絡熱搜。

從1月23日凌晨武漢官方宣布「封城」開始，這座繁忙的城市按下了暫停鍵。一個多月來，人們的生活因疫情受擾，團購成為每天必須面對的勞作。

現在，很多被團購「綁架」的武漢人，早上睜開眼，都是先去看微信群裡的「999+未讀信息」，裡面閃爍的商品種類，將支撐他們走出陰霾。肉菜蛋奶小龍蝦、啤酒飲料礦泉水，每件物品背後，都隱藏著不羈的靈魂，氛圍堪比雙十一。

由於經常搶不到商品和送達時間緩慢，很多人與商家發生爭吵。另外，同行之間惡意舉報、商家壟斷捆綁銷售……讓團購群演變成另類江湖。

目前，雖然武漢7個中心城區通過團購配送的社區已達741個，覆蓋率達80%左右，但「一菜難求」狀況仍沒全部解決，買到的人興奮炫耀，失敗者到微博痛罵。

業主最揪心的是下樓取貨，誰都不想成為下個感染者。眼下，當地上班時間再度延遲到3月10日，這種迷失生活至少還得持續大半個月。

5天買一次，希望大家摒棄不必要的欲望

這幾天，家住武漢的劉婭加了30多個微信群，一家人口糧都要從中獲取。她每天的狀態就是看團購、搶團購，刷盒馬、搶盒馬，刷京東、搶京東……飛速閃爍的接龍信息，讓其目不暇接。

2月22日，她剛要團購一份大米套餐時突然有電話打進，32秒掛斷後，貨物已被搶空。對記者的採訪，劉婭說她毫無心思，現在填飽肚子最重要。

這天，費了半天勁，她終於買到2斤生薑、2斤大蒜、2斤洋蔥、一把小蔥，售價50元；另外又搶到每斤55元的五花肉和62元的排骨。

武漢居民花費560元的團購的蔬菜。

相比前些天，劉婭說最近的團購比較規範了。剛開始，都是居民自發組織，經常遇到黑心商家和不負責的物業。直到社區介入後，才慢慢好起來。

眼下，眾多社區團購流程大致相當。業主先根據商超提供的信息，向社區人員、物業、志願者下單，他們上報數量後對接商超，商家完成調度備貨，工作人員再分批團購，並組織車輛配送到各小區，將貨物投放到指定地點後，通知居民領取。

整個過程，購物款均不直接付給商家，由對接人代收。

連口罩都沒戴的社區人員，正準備配發物資。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取貨。這兩天，武漢市洪山區金地格林東郡小區居民，為了拿貨頻頻下樓，最尖峰時段每小時達到100人次，而該小區至少有10例確診人員。後來，社區和物業商量後決定，讓業主5天購買一次，並希望大家摒棄不必要的欲望。

有的小區更離譜，有人將團購物品全部放在車庫，包括物業人員、保安、社區值班人員和業主在內的幾十人經常圍在一起閒聊，防護措施極低。

不過，大多數社區還算負責。為降低感染風險，負責對接貨物的人都是先在群裡叫號，每次只讓下去幾個人，彼此間距要大於3米。但每個群到貨時間不同，居民仍要多次下樓。

很多人發現，有的物資也會被志願者送到家門口。《鳳凰周刊》採訪得知，這種情況多是商家付對接人5%左右回扣。

即便如此，仍有業主感覺送貨時間太慢，甚至三五天都收不到，「像盒馬這樣的平臺也是，不是搶不到，就是沒人送。」劉婭說。

物資配送人員急缺。

一位社區人員道出苦衷：「每個門店要輻射幾十個社區，商家根本無法按時送達，以至於很多下沉到一線的公務員，開著私家車幫忙送貨。」

需要指出，武漢現在的團購物資多是30人份，這對有特殊需求的人來說非常尷尬。一年輕母親稱，自家樓上嬰兒不多，最近想團購奶粉、尿不溼等用品，但遲遲湊不到單，還有些不會擺弄手機團購的孤寡老人，已經到了吃鹹菜度日的境遇。

另外，武漢社區團購併沒達到全域覆蓋，有的小區至今靠自己解決。2月24日這天，有個小區在數位年輕人努力下，終於湊夠50份團購名單，他們一點點與社區、超市溝通約好時間後，物業公司卻放棄不管了。無奈，這些年輕人只好幫全樓每一戶去買菜，累得滿頭是汗。

還有些住在城郊的群眾表示，自己加了五六個團購群，卻還是買不到東西，「都是私人老闆賣，管得緊就送不了，社區也不管，大超市團購就沒見過。」

但官方在對外信息中，稱已經做了很多。如，武漢市商務局表示，他們會同高德地圖共同推出了附近商超搜索功能，用戶可通過高德地圖輸入、搜索關鍵詞「武漢超市」，查找、聯繫社區附近相關超市門店。

大爺要買抽紙，卻要搭配衛生巾

不可否認，很多武漢人通過團購給生活帶來暫時方便，但高價捆綁銷售引起爭議。

比如，要買2斤鮮五花肉，得同時買2斤鮮腿肉、2斤鮮排骨、2斤鮮脊骨和1斤鮮瘦肉，套餐總價399元，業主無法單獨買其中一種。

果蔬和廚房配料也是，有業主前幾天想買2斤冰糖梨，團購套餐裡最低5斤起，還得配2盒藍莓，總價120元；後來，他要買一袋雞精，套餐裡含鹽、生粉、料酒、老乾媽牛肉醬、胡椒粉、玉米油、掛麵、醬油、醋，售價195元。

很多人對此哭笑不得。還有居民表示，原本想買幾根黃瓜，最後得搭著青椒、西藍花、上海青、胡蘿蔔和金針菇。劉婭也遇到了這種情況，2月24日，她買一提抽紙時，被附加了2個情侶牙刷，和一大桶洗髮水。本月，光團購費就花費8000多元。

很多居民雖然不滿，但想著早晚用得著，也就忍了。可有人對套餐物資完全用不上。2月22日，一位70多歲的大爺在買抽紙時，被迫選擇1包8片裝的衛生巾、一提面巾紙、兩瓶除菌液和一瓶洗手液，總價132元。

針對類似現象，有人打了市長熱線投訴，效果並不好。黃家墩社區居民說，他們反映後，有人在群裡指責居民沒良心：現在平臺提供給你們，還要怎樣？罵人能飽肚子？最重要的是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

不少居民還發現，很多商家在群裡互相詆毀，戰火甚至燃燒至網絡論壇。

網友吐槽武漢團購。

也正是團購套餐帶來的民怨，才發生了走紅網絡的「武漢嫂子」吐槽事件，她在群裡除指責團購混亂外，也質疑配送物資價格較貴、社區未做好管理等。

這位女士系武漢市江岸區濱江苑小區業主。社區工作人員透露，已改進了工作方法，並取消了「套餐制」物資配送，居民可自主選購需求物資，但要將需求向社區上報，超市並不對個人零售。

其實，亂象突出的團購問題，多出現在小商家。武商、中百、中商、家樂福、沃爾瑪等大型超市整體相對規範。但面對指責，他們也有自己的煩惱。

一業內人士說，指責高菜價的人，之前應該很少去大超市，這種超市並沒怎麼漲價。「覺得貴的，可能總在外面私人攤販處買菜，超市是淨菜，進貨及檢測流程都和小攤販不同，放在一起比價，明顯不公平。」

官方也注意到這些，從2月22日起，當地五大超市已將25種主要生活物資銷售價格進行定期公布，其中竟有16元一斤的豬肉。數位受訪市民表示，自己從沒買到過，「疫情前也沒見過這價格。」

小商家也有自己的難處。按照要求，團購得30份起訂，有的社區沒人組織，超市又不對個人，所以要達到起售量，只能採取湊單式套餐性質。

未封閉小區前，去超市購物的武漢人。

他們認為，「戰時狀態」能有吃的就不錯了，起碼還能有幾個套餐可以選，套餐也會經常更新，已經比較人性化了。組織統一買菜根本不可能滿足每個人的個性化需求，社區也沒有精力搞個性化代購。

一位商家老闆表示，如果顧客有個性化需求，可以跟社區提出，由社區的人進來買。在他看來，非常時期要求不能太高，能保障生活必需就行。而且，超市配送人員非常辛苦，大多數在沒專業防護用品的情況下，僅僅靠普通口罩和一次性雨衣，從1月23日奮戰到現在。所以，他呼籲大家多些包容和理解。

幾方僵持下，武漢市市場監管局近日發出通告要求，進一步規範武漢市疫情防控期間「線上」團購套餐價格行為。

武漢市市場監管局相關負責人介紹，適用「線上」團購套餐的主要民生商品包括米、食用油、麵粉、肉、蛋、菜、奶、調料、水果、日常生活用品等滿足市民最基本的必需消費品，經營者制定「線上」團購套餐品類應該符合實用、經濟、急需的原則，非市民必需消費品不得列入「線上」團購套餐進行捆綁銷售。

但仍有很多網友在微博持續表達不滿。

即便貨源充足，送貨人手也太缺

靠團購生活的武漢人，本來就已經很難，卻有人利用它做起壞事。

武漢人董某欠了支付寶「花唄」一些錢，不知如何償還時，看到所在小區居民因封控外出購物不便，很多人想通過微信群團購熱乾麵。於是，並無進貨渠道的他，登錄了一個早就棄用的微信號，加入數個群後開始發布消息，稱可以組織群內人員團購熱乾麵，並要求預付資金，承諾達到人數後統一發貨。

團購接龍。

很多居民轉錢後，卻被他拉黑，他用這種方式共騙了6500元。2月21日，不少上當群眾報警，武漢市公安局青山區分局組建了由刑偵大隊牽頭的工作專班，負責該案偵辦，第二天將其抓獲。

另有業主表示，疫情初期也遇到過類似情況，現在很少見了。

其實，武漢人現在的團購狀況，也經歷了幾個階段。

疫情初期，武漢人多是靠自覺防護，街上雖看不到什麼人，可各大商超裡依然熱鬧紛繁，買菜、撈魚、割肉，大家除戴口罩以外，與平時沒什麼不同。

隨著疫情防控措施升級，武漢市各住宅小區實行封閉管理，一開始允許居民3天外出一次採購，各大商超雖採取了限流管控，但門前仍排起幾百米長隊。

又過了幾天，各小區徹底封閉管理，完全不允許進出。2月17日前後，武漢各區陸續通知，大型商超不再對個人開放，並推進社區團購和集中配送工作。

目前，武漢大多小區是這種場景。

所以，這段時間，全市500多個社區的人，開始靠網絡團購養活。瞬間猛增的需求量，倒逼各方被動協調備貨，隨即面臨各種麻煩事，即便貨源充足，送貨人手也太缺。

據湖北省商務廳廳長秦軍介紹，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武漢市在商貿流通領域的用工缺口是1萬人。其中商超類的是4000人左右，外賣快遞員大約有2000人的缺口，在電商平臺上還缺4000人左右。

武漢目前的狀況是，有的門店要負責上百個社區。所以，各方都行動起來。最近，武漢市商務局發布了「武漢線上買菜攻略」，提供33個線上買菜平臺，很多商家也自行開通了團購熱線，但起送數大多都在30份左右，有的達到200份。

配送物資。

巨大的團購市場引來各方角逐時，亂象隨之而來。官方只好採取措施。2月21日，武漢市商務局召開通氣會，溝通全市小區封閉管理條件下市場保障供應工作，各商超企業承諾積極組織貨源，保障市民日常生活用品需求。

2月23日，武漢市委、市政府在《致全體市民的一封信》中，稱小區村莊24小時封閉管理還將持續一段時間，「我們也知道，封閉管理給大家的購物、就醫等帶來了諸多不便。我們正發動全市黨員幹部下沉社區，積極組織志願者提供送菜、買藥等服務……」

這份公開信下面的留言，卻是一邊倒的指責，問題仍集中在缺少物資方面。「除了亂搭配之外，團購食物還有很多不新鮮的，以次充好的，反正就是各種糟心。」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劉婭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