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是一位著名的愛國詩人。」
從小學的第一篇陸遊詩學起,每每提到陸遊,老師都會給他加上愛國的冠冕。
其實,陸遊是一個很「博愛」的人,他的愛,並不僅僅表現在「九死其猶未悔」的愛國心裡。
在陸遊的性格裡,藏著濃重的深情。
對於尋常生活,對於自然萬物。
對於遠近諸交,對於家國天下。
陸遊,是世間真正的有情者。
—1—深情一朵花遍野
陸遊始終在以一種很平等很自然的眼光關照江河落日,山川草木。
在每一朵花裡,他都能聽到關於生命的故事。
他說,「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他說,「不識如何喚作愁,東阡南陌且閒遊。兒童共道先生醉,折得黃花插滿頭。」
他說,「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他說,「香穿客袖梅花在,綠醮寺前春水生。」
他說,「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在陸遊的眼裡,生命是自然的奇蹟。
無論是在何種際遇裡,他自始自終都懷揣著對自然,對生命,對凡世俗塵的無盡熱忱。
身遭貶謫,遠官西蜀,「衣上徵塵雜酒塵」,他說,「此生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我這一生就合該是一位詩人,在斜風細雨中,騎著我的小毛驢達達入劍門關。
涉足帝京,仕進難入,「世味年來薄似紗」,體味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後,他說,「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身著素衣,簡樸無華,我不嘆恨這世情惡衰。
無官可做就不做官吧。
清明祭掃踏青之前我就能回到家。
這就是陸遊。
不抱怨,所以無可抱怨。
《傳習錄》裡記載了這樣一個小故事:
王陽明與朋友同遊南鎮。
友人指著巖中花樹問道:
「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
王陽明回答說:
「汝未來看此花時,汝花於汝心同歸於寂,汝來看此花,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
陸遊的花,是長在他心靈深處的。
時時澆灌,花開不敗。
—2—深情一腔家天下
陸遊是以國為家的詩人。
宋朝的歷史是動蕩不安的歷史。
宋朝的君臣是腳履薄冰的君臣。
宋朝的子民是奔波淪亡的子民。
整個南北宋史,逃亡和反抗,構成了歷史的主旋律。
然而,終宋兩朝,整整三百二十年的歷史,只有三個人在兩宋愛國抗爭史上留下了名字。
已經有太多的人在暫時退守後,習慣了偏安一隅。
他們習慣了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假裝太平盛世,歌舞昇平。
他們習慣了忘記國讎,忘記家恨,過自己的日子,不關心淪陷區的中原百姓。
而只有三個人。
只有這三個人。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為收復而努力,終其一生,都是抗爭。
這三個人,是終身以詩抗爭的陸遊,終身以詞抗爭的辛棄疾,和終身以戰抗爭的陳亮。
作為以詩抗爭的詩人,陸遊,真真正正把國家放在了心坎上。
他寫,「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赤心惟報國。」
他寫,「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寫,「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他寫,「以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
他寫,「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他寫,「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陸遊是家庭傳統薰陶下長大的孩子。
他出生於名門望族、江南藏書世家。
高祖陸軫是大中祥符年間進士,官至吏部郎中。
祖父陸佃,師從王安石,精通經學,官至尚書右丞。
父親陸宰,通詩文、有節操,北宋末年出仕,南渡後,因主張抗金受主和派排擠,遂居家不仕。
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十七日,陸宰奉詔入朝,由水路進京,於淮河舟上喜得第三子,取名陸遊。同年冬,金兵南下,並于靖康二年(1127年)攻破汴京(今開封),北宋滅亡,陸宰攜家眷逃回老家山陰。
陸遊出生於兩宋之交,成長在偏安的南宋。
可以說,在陸遊的印象裡,他是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爭的。
然而,他獨特的家庭環境,為他提供了所有關於北宋的懷想。
他的一生,都在以收復失地為己任。
這不能說不算是一種奇蹟。
始終執著,始終堅定。
始終深情,始終不負。
—3—深情一夢照影來
「故人萬裡無消息,便擬江頭問斷鴻。」
交際中的陸遊,情深依舊。
但,在深情之外,他身上並不缺少合理的任性使氣。
隨心縱性使詩人的本色更為突出,而深情不負又成為了詩歌中永恆的頌揚內容。
在葉紹翁的《四朝聞見錄·陸放翁》中,這樣評價陸遊:
天資慷慨,喜任俠,常以踞鞍草檄自任,且好結中原豪傑以滅敵。自商賈、仙釋、詩人、劍客,無不遍交遊。宦劍南,作為歌詩,皆寄意恢復。
陸遊的交際圈尤其廣。
從世所多賤之的商戶,到求神問道的術士和尚,從滿懷風月酬知己的詩人,到仗劍走天涯的劍客。
凡有益於恢復家國,殺敵報君者,陸遊盡交之。
然而,陸遊也有少年意氣的任心使性。
《浩然齋雅談》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
放翁在朝日,曾與館閣諸人,會飲於張功甫南湖。酒酣,主人出小姬新桃,歌自製曲以侑觴,手團扇求詩,翁書一絕云:「寒食清明數日了,西園春事又匆匆。梅花自避新桃李,不為高樓一笛風。」蓋戲寓姬名於句內。當路有恚之者,遽指為有所譏,竟以此去。
因為給歌妓寫了一首詩,陸遊被對他不滿的人指責。
說他啊,戲作的詩有譏諷之意。
陸遊一氣之下,當場拂袖而去。
哼,愚蠢的人類→_→
不知道在放翁的心裡,會不會也有吐槽呢?
話說回來。
陸遊這一生啊,求仁而不得仁。
他希冀「萬裡覓封侯,匹馬戍梁州」,最後卻是「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他希冀「幽夢錦城西。海棠如舊時 」,卻落得個「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和唐婉一場夫妻、一生別離,讓陸遊的生命多了一筆濃墨重彩的相思。
翁居鑑湖之三山。晚歲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賦二絕云:「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化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城上斜陽畫角哀,至沈園無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見驚鴻照影來。」——《齊東野語》
兩個人,兩段情。
也許,誰也沒想到,當年一紙休書,最後換來的竟然是永別。
我依然還是會時時夢見你,「倩笑嬌顰,忍記逢迎處。只有夢魂能再遇。堪嗟夢不由人做。」
想念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在夢中與你的魂魄相遇。
可是啊,夢不由我。
我渴望夢見你,夢卻讓我錯過你。
我看見沈園的那道橋,我們攜手走過的那道橋。
春水碧綠。
你驚鴻一面,我情深不悔。
陸遊,一個相當有情懷的詩人。
《世說新語·傷逝》說:「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陸遊啊,你一往情深深幾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