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之死,似乎悲情,在劇中那句勝天半子被他反覆徵用自喻自我欣賞,引以為傲為清醒為格局,他喟然長嘆命運不濟、鬱郁不志,自怨自艾腹背受敵、四面楚歌。但混沌捨命一跪,人棋合一,贏了自己、贏了神,祁同偉自裁卻是咎由自取、作繭自縛,他說他要把喪失的尊嚴拿回來,但歸根究底他為之而搏的行徑卻是完全的斯文顏面掃地。
所謂士大夫該有的政治抱負是為天下生民計短長,即便手段難避微詞至少也需目的高尚,若認為他是馬基雅維利主義者,抱歉我沒有清晰看到他野心勃勃不擇手段圖謀的支點在哪裡,何況扶持所作所為的信念又是如此凌亂、極端且模糊,他只是不得不左支右絀地用一環接著一環的虛與委蛇來疲勞應付一重山壓過一重山,一命劫度過一命劫。
是了,編劇匠心獨運,厚重蒼遒,入心畫骨,折射出世間百態、縮影出得失冷暖。仁人志士折戟疆場,鬼魅魍魎位居高堂,官匪勾結,上下其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物慾橫流,風花雪月,冤苦訴諸無門。不迴避,不示弱,不粉飾,就是這樣將墮落卑鄙的漢東官場人心暴露於青天白日之下。是的,威逼利誘面前倒下去同流合汙一團和氣很容易,而苦苦支撐著眾人皆醉我獨醒卻很難。祁同偉自認為青雲直上、位高權重就能夠不為命運所擺布,可實際內核卻是時時都在不得已的幹預玩弄之中,身側全然是陰影幢幢,再也找不回最初期冀的活法。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一招棋錯步步錯,自此之後,進退維谷,焉得回眸,知法者以身試法,無異於蹈火自焚,有朝一日,他終會淹沒在這片浪潮中,會在自掘的墳墓裡手刃自己。
祁同偉的行徑和境遇是一場最發人深省的悲劇,感嘆他泥潭深陷以惡制惡身不由己,憎惡他恃強凌弱變本加厲,可憐他流落風月情場心債難償,紅塵陌上,踽踽獨行,最初相約結伴同行的面孔早已不知去往何方。身在那段生涯,混跡烈火烹油的十裡洋場,恣意妄為,為禍一方,祁同偉在洩憤,他要將他所遭遇所承受的全城的惡貫滿盈一一報復回去。他是對這世界心灰意冷了麼,心懷有罪再為罪,受盡欺辱再欺人,如此生,雖生如死,如此榮,雖榮猶辱。
祁同偉聲稱要勝天半子,他用歪曲原意的謬論綁架思想、麻痺神經,但其實早已滿盤皆輸、萬劫不復,所以他不懼也不惜徹徹底底地,於表墮落成為虎作倀的爪牙利器,於裡腐化成蠅營狗苟、無規無矩之徒被釘上怙惡不悛的恥辱柱。
勝天半子,從來都不是為爭權奪名取利不計正邪窮盡手段,而是面對風刀霜劍嚴相逼,仍能怒吼長嘯,聽似一聲驚雷震徹萬馬齊喑的肅殺冬日,涇渭分明,既能與命運以死相爭,更能正身、正意、正言,心鏡不染塵埃,當清夢的美麗轟然倒塌時,會寧可毀了自己,也不曾拋棄過這份掙扎的痕跡。心有所愛,因著信仰與熱愛,不怕馬革裹屍,千磨萬擊之際尚有一情懷去面對蒼穹一笑,去懷恕那悠悠之口,只嘆其生不逢清平治世。此時,願拘一捧土,願擎一樽酒,祭奠慰藉他們試問世間不平事的英雄夢。
天日昭昭,臧否無私,不會遺忘行善人,更不會放過作惡者,終究都要一一清算。頃刻間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蒼穹之下,天涯海角,任罪惡去逃,哪怕逃至地與海的盡頭,也是天道有常,正義昭然,人性的良知終歸行在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