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反腐風暴已令澳門賭場感到寒意，經營者試圖改變單一形象
雖逢多雨時節，新港澳碼頭內外人潮湧動。旅客們一出碼頭，各色賭場接送穿梭大巴便映入眼帘。客人還在猶豫之際，打著傘的賭場工作人員已湊了過來，熱情地用普通話招徠，將金主們迎至自家的免費專車上。
而在富麗堂皇的賭場大門外，邁巴赫62、賓利雅致、勞斯萊斯幻影等超豪華轎車不時出現，搭載著各式各樣貴賓到來。至於再「神秘」一些的客人，則可以乘坐專用飛機，直接「空降」至賭場。
這裡是澳門，一個充滿了各種遊戲規則的地方。35家飄逸著獨特味道、遍布風水擺設裝飾的澳門賭場內，每間的光線都經過特殊測算——既不會亮得刺眼，也不會暗得令人疲倦，能讓賭客們不分晝夜地沉迷在賭桌上。
自2006年超越美國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第一大賭城後，澳門如今的博彩收入已是拉斯維加斯的7倍。澳門特區政府統計暨普查局數字顯示，2012年澳門博彩收入為2953億港元，拉斯維加斯去年收入則為50億美元(約合388億港元)。
經過多年的快速增長後，澳門客源增勢已呈放緩態勢。2012年到澳門旅遊的遊客僅比2011年增加0.3%，至2810萬人次，其中內地赴澳人數1690萬人次，微增4.6%。鑑於內地遊客佔比約為三分之二，作為支柱產業的賭博業放緩也在所難免。
而在中國的新一輪反腐風暴下，澳門各大賭場已經感到了寒意。
貴賓廳和「疊馬仔」
正如接送客人也分等級，澳門賭場主要分為三部分，分別是貴賓廳、中場大廳和角子機。其中來自貴賓廳的收入最高，去年收益高達2050億港元，佔澳門博彩總收入的69%，是整個澳門賭業的核心所在。
並非人人都能進入貴賓廳。《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近日來到澳門某賭場的中場，大廳內人聲鼎沸，夾雜著蜀音、吳儂軟語、粵語及各種來自內地五湖四海的方言，並不時有興奮的叫喊聲傳出。
一名來自廣東江門的賭客李女士告訴記者，通常人多的賭桌，就是手氣算比較順的，人稍微少一些的，可能風水差些、賭客也少。李女士每次都是跟幾名做生意的朋友一起來澳門賭，但每次都要賠幾萬，且屢敗屢戰。
而此時，一名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副專業人士樣子的男子走了過來，他四周徘徊，跟周圍賭客搭訕著，傳授著一些賭桌上的訣竅，似乎在教大家怎樣贏錢，卻從不下注，在場也沒有人搭理他。但當上述豪客輸光籌碼離座後，這位「西裝男」立即跟了上去。
李女士悄悄告訴本報記者，這位「西裝男」可能是一位「疊馬仔」。擔任某賭場貴賓廳賭檯主任的小蓮(化名)透露，不少「疊馬仔」會在賭客中物色出手闊綽的豪客，而被選中的豪客，會被帶入貴賓廳賭錢。
「疊馬仔」，即博彩中介人，是澳門賭場特有的關鍵人物。澳門賭場內大部分的貴賓廳客戶都由「疊馬仔」轉介，這些中介人為貴賓客戶們在澳門提供「一條龍」的服務，除吃喝玩樂外，還有最重要的信貸資金安排。
小蓮說，有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以通過其他途徑賭博，並不需要來賭場。原來貴賓廳中最常見的，是「疊馬仔」們手持電話，等待電話那邊下注，這對於一些身份不便來澳門的賭客，是一種隱蔽的賭博方式。
美國國會國際毒品和執法事務局在其2003至2007年年報中均指出：「(澳門)犯罪集團通過掌握貴賓廳，與賭業緊密聯繫，進行如敲詐勒索、高利貸和色情買賣等活動。」
除了從貴客處獲得放貸收入和服務收入外，「疊馬仔」最主要的收入來自賭場。按照澳門2009年底實施的佣金上限法例，博彩中介佣金的上限為貴賓客戶投注額的1.25%。
但他們的實際所得並非僅僅如此，多家賭場的年報顯示，為換取博彩中介人的服務，賭場一般通過兩種方式付酬，一是實際總贏金額的百分比加上用於酒店客戶、餐飲和客戶維繫的津貼，二是按直接投注金額的百分比付酬。
其中，永利澳門(01128.HK)便在年報中披露，去年其向博彩中介人支付的佣金為75億港元，低於2011年同期的81億港元。
反腐影響貴賓廳
「疊馬仔」佣金收入減少是貴賓廳業務下降的直接證明。實際上，6家香港上市澳門博彩公司均在去年年報中表示，2012年貴賓廳生意普遍轉弱，呈趨平或下降趨勢。
銀河娛樂(00027.HK)集團主席呂志和在年報中表示，去年貴賓廳經營環境較具挑戰性， 「一如所料，澳門早年的亮麗增長已開始緩和」。
其中賭王何鴻燊家族旗下，市佔率一直高居首位的澳門博彩控股有限公司(下稱「澳博」，00880.HK)，其貴賓廳籌碼銷售額減少4%，貴賓賭檯張數也從2011年的609張減少至587張。而由賭王長子何猷龍創立的新濠博亞(06883.HK)旗下的澳門新濠鋒賭場，去年貴賓廳收入跌幅更高達14.1%。
澳門博彩監察局的數據也顯示，今年首季貴賓廳收入佔整體博彩收入達67.5%， 這一比例較去年同期已經微跌3.1個百分點。
在國際投資者看來，貴賓廳業務的下跌則和內地反腐風暴緊密相連。事實上，近幾年在貴賓廳豪賭而落馬的內地官員案例比比皆是。
公開資料顯示，北京市西城區房屋土地經營管理中心什剎海管理所原所長張吉春，貪汙拆遷款，在澳門最多時一次就輸掉300餘萬元人民幣，最終被判死緩；江西鄱陽縣財政局經濟建設股股長李華波貪汙近億元公款外逃，並曾多次赴澳門賭博；中煤能源集團公司原副總經理張寶山，因攜帶千萬巨資在澳門賭場貴賓廳豪賭，經相關部門發現後被捕；去年12月，深圳龍崗區橫崗街道六約社區綜合黨委書記陳醒光涉嫌多次前往澳門賭博而被免職。
在此之間，內地到澳門籤注多次收緊。自2008年開始，廣東省便對往來澳門的籤注開始收緊，由一個月一次的籤注，收窄至兩個月一次；而從2010年底開始，深圳居民赴澳門籤注只有三個月一次及一年一次兩種，但香港籤注除此之外，則還有三個月兩次、一年兩次及一年多次。
今年2月，有海外媒體援引內地執法部門消息人士的話報導稱，中央計劃在2月末開始打擊「疊馬仔」，以遏制內地貪官和不法富豪通過中介進行洗黑錢的活動。
「以往有些投資者認為，反腐就像家長告訴孩子們不準打遊戲了，關上門後孩子們還是繼續打。然而今年3月，新家長上來後卻認真了。」滙豐銀行一份研究報告稱，澳門貴賓廳的九成收入都是由「疊馬仔」帶來，任何針對這些中介人的打擊都將嚴重影響澳門博彩業收入。
報告稱，反腐運動已經對貴賓廳形成影響，相信短期內貴賓廳玩家將採取低調作風。澳門統計局數字顯示，今年3月，內地赴澳門旅客同比微跌1.1%，為143.18萬人次。
無緣澳門市場的雲頂香港總裁蔡明發曾告訴本報，澳門賭業單純依靠內地客，籤注、與內地關係等政治因素都會成為風險。
賭場轉型看好中場業務
面對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澳門賭場已然開始未雨綢繆，包括收緊信貸、加緊收帳工作，將市場重心轉至中場大廳業務，以及在賭場中增加更多零售和文化娛樂項目。
澳門自2002年開放博彩業，現時共有6大博彩經營者，包括直接持有博彩牌照的澳博、永利和銀河，以及獲得分拆牌照經營的新濠博亞、澳門美高梅和金沙的威尼斯人澳門。截至去年底，6家經營者共開設35家賭場，其中20家由澳博經營，而6家經營者均已宣布或正在擴充業務。
美高梅中國在其年報中披露，該公司除向博彩中介人授予無抵押的信用額度外，也會直接向通過背景和信用調查的貴賓客戶提供借貸，平均借貸期限為30日。永利和金沙則表示，貴賓客戶要獲得臨時信貸須籤訂文件，必須提供支票或其他可接受的形式如海外房產作為抵押。
今年1月24日，澳門美高梅金殿超濠股份有限公司上訴至香港高院，向兩名內地商人追債。其中一名被告謝小青是湖北省人大代表、融眾集團董事長，另一名被告則是曾登上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及胡潤中國富豪榜的上海女富商鄒蘊玉。兩人向賭場借貸後逾期未還，分別尚欠1132.4萬港元和2336.2萬港元。
據香港媒體報導，賭場通過法律途徑向內地賭客追討欠債的宗數急升。威尼斯人今年前4個月便提出三宗訴訟，而去年全年為五宗。新濠博亞上訴追債的數量，也從2010年的兩宗升至去年的十宗。
儘管抓緊向賭客收貸，壞帳率均處於低水平，但由於賭場也直接向「疊馬仔」提供部分資金，應收款項上均有不同程度上升。其中金沙、澳博和銀河應收帳款上升幅度分別高達48%、30%和25%。
多家賭場均表示，由於中場業務不用支付佣金給「疊馬仔」，其利潤貢獻高於貴賓部，中場業務是澳門市場最有利可圖部分，今後將主力發展。實際上，澳門中場業務收入去年全年增長33%至777億港元，佔博彩總收入的26%。
此外，上述六大博彩經營者均在試圖改變澳門賭城的單一形象，包括增加娛樂文藝項目、興建主題公園、擴大一站式購物。
而近期6家上市公司公布的數據並未令市場大失所望。東方匯理資產管理投資部總監梁光域告訴記者，該基金仍然看好澳門賭博主題。「去年貴賓廳業務的下滑是意料之中，但中場大廳業務增長迅速，我們相信反腐只是針對政府官員，並非富裕起來的老百姓。」他說，澳門賭博相關股票已經形成兩極化的情況，「我們需要做的便是留在贏家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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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理工大學的一份研究報告稱，中國政府官員和國企高管佔了澳門博彩業貴賓賭客的1/2，來自中國的貴賓賭客為澳門博彩業貢獻了2/3的收入。
但澳門統計暨普查局公布的數據顯示，澳門4月博彩業毛收入達到283億澳門元(約合218.3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3.2%。此前的3月份，澳門博彩業毛收入則達到了創紀錄的313億澳門元，同比增長25.4%。「反腐敗運動基本上沒能阻止賭客們進入澳門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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