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劉可著上襦，先右後左把衣襟系好，呈現交領式；著下裙，繫結裙帶；披上輕薄紗質的外披。穿好一套漢服，用不了多長時間，森衍偏愛長一些的外披袖擺，這樣走起路來，清風拂過，會顯得仙氣飄飄、綽約多姿。
14歲的森衍是一名漢服愛好者，她認為穿漢服是她現在生命中最快樂的事情。比森衍大兩歲的無題同為漢服愛好者，她的生活中不存在「便服」，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出門，漢服都是她著裝的唯一選擇。
漢服，並不特指「漢朝的服裝」，從黃帝到明末清初時期的漢民族傳統服飾都可以被稱作是「漢服」。比起外界將穿漢服與「繼承傳統、復興文化」的觀念綁架到一起，森衍和無題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她們更多的是對「漢服」服裝本身的喜愛。
當紅潮流下的「漢服熱」，對兩位00後少女來說是纖細而敏感的青春。
藏在森林裡
「森衍」是CN名，CN是cosername的縮寫，如同藝人在娛樂圈出道時會用藝名，在漢服圈大家也常用CN名來稱呼對方。「森林的森，敷衍的衍」吳晗已經習慣用CN名來介紹自己。「森林是很蔥鬱幽靜的地方，感覺可以把自己的情緒很深的藏在裡面，藏在森林裡。」吳晗微微歪著腦袋，在回憶為什麼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
初三的生活忙碌而單調，吳晗早早錨定了自己想去的高中。現在她更多的學習動力來自父母的承諾。她的父母答應，如果考試考得好，出錢給她買她相中了很久的一套漢服。
在現今的生活中，最讓她感到不開心的是小4歲的弟弟。「整個家庭都偏愛他，爸爸去了弟弟的家長會，但明明有空卻不肯去我的家長會。我中段考排名前進了50多名，他竟然用很質疑的語氣問我說『怎麼可能』？」
吳晗還列舉了許多她認為在家總遭到與弟弟區別待遇的事例，「我從來沒有一刻喜歡過我弟弟。」她的語氣滿是篤定。
吳晗選擇一回到家就關上房門，回到她的那片森林裡。躲在房間裡的森衍會在網上檢索其他漢服愛好者如何盤發、化妝的視頻，並且照著視頻的教程練習。在她看來，只是會「穿」漢服是不夠的，只有搭配上與所穿漢服相匹配的妝發才算是合格。
在這個過程中，吳晗需要不斷地學習。唐代齊胸襦裙該配朝天髻，搭配的髮簪也應該要華貴繁複一些；但明制襖裙就該配牡丹髮式，在髮簪的選擇上也應該偏向素淨典雅的風格。凡此種種都需要學習，同時也更需要錢。
買漢服、假髮包、買髮簪、買耳飾、買化妝品……都需要錢。比起所需要的錢的數目，每周能從父母給的30元零花錢中剩下來的那點，實在是杯水車薪。於是吳晗在初一就選擇了去工廠做暑期工，一天8個小時，一個小時12元，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將光碟放入包裝塑膠袋中。一共去了10多天，吳晗有了人生中第一筆4位數的存款。「覺得怎麼會有這麼舒服又賺錢的工作？」吳晗語氣驚喜。最終，她用這筆「巨款」買了兩套漢服。
吳晗喜歡上漢服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無非是看到網上他人穿漢服的照片，覺得漢服很美。但穿上漢服卻給了吳晗極大的滿足感，「穿漢服的時候走路都會特別挺起腰來，頭也昂著的，因為這樣脖頸會顯得長一些，看上去也更好看。」
「我覺得穿上漢服的自己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一直言笑晏晏的吳晗自信地說完這話，又有點羞澀的小聲補充道，「我其實也知道自己長得並不是很好看。」
「我可憐她」
「因為不知道叫什麼，所以就叫『無題』」了。」黃曉對於名字的選擇比起森衍顯得更為隨意。她已經擁有十套以上的整裝漢服，除了返校上學需要穿校服外，她會選擇在所有場合都穿漢服。
黃曉自稱是「漢服原教旨主義者」，格外強調漢服的「復古」性，朝代混搭、不懂禮儀都是不應該的。黃曉說，一些新入坑的萌新穿了「很山」的漢服，這是她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黃曉們將熱衷於一種事物自嘲式地稱為是「入坑」，「萌新」指的就是剛剛「入坑」的「小懵懂」們。而「很山」的「山」取自「山寨」，指的是漢服圈內的盜版與抄襲。
「這個女孩的漢服一看就很山，正版是重工刺繡，但是她的漢服刺繡的顏色都不對，而且材質一看就和正版差好多。」黃曉指著手機屏幕上身著漢服的女孩說道，視頻下方的第一條評論是黃曉昨晚剛留的，上面寫著「姐妹，不要穿山哦。」
在漢服圈，山正之爭可以稱作是根本性原則。在黃曉看來，穿「山」是對於漢服原創設計師的不尊重，如果有人知「山」穿「山」，那可以說她根本不是從心底裡熱愛漢服文化。而在更多的穿漢服的人眼中，穿「山」還是穿「正」只是個人選擇，一味強調穿「正」的人只是在顯示優越感，而且「穿正派「漸漸有矯枉過正的趨勢。
已經入漢服坑多年的黃曉，開始嘗試自己做髮簪，成為一名「簪娘」。儘管散珠、簪體都有半成品可以直接購買，但是將散珠通過銅絲纏繞加熱熔膠的方式跟簪體固定則耗時長久，看似簡單的一根珠釵往往要花費兩個小時以上才能製成。「我會在腦子裡先想好簪子的樣子，然後畫一個大概的設計圖，再去找材料開始做簪子。」黃曉邊從發間抽出一支她自製的簪子邊說道，「做這支簪子就是為了搭配我身上的這套漢服，昨晚才做好，迫不及待的要今天帶上。」
儘管黃曉如此痴迷漢服文化，也會在微信朋友圈和二手商品交易APP「閒魚」上售賣自己的簪子，但黃曉告訴記者，她從沒考慮過要以此為生。「只靠這個以後我肯定是沒辦法養活我自己的。」黃曉說，「我現在在職高學的專業是商務英語，我比較想以後當個翻譯吧。」
對於中考失利的原因，黃曉給出了直截了當的原因，就是自己沒有認真學習。而沒有認真學習則是因為差不多在整個初中階段，她都處在校園暴力之中。「她有一次逼我吃下了那種一泡水就會脹大的珠子。」黃曉口中的「她」也是黃曉曾經最好的朋友，但也是這個朋友煽動了班級裡的其他女同學一起排擠孤立黃曉，並且將這種孤立升級為校園暴力行為。
對於這些遭遇，黃曉選擇了閉口不言。有的時候被欺負狠了，黃曉也只是選擇自己躲起來默默地哭一場。「我並不想跟我父母說，我怕我父母會去學校找老師找她的家長，或許她會被退學吧，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結果，我覺得她很可憐。」黃曉認為這位曾經的朋友會選擇如此對她是出於嫉妒，「我的家境比她要好的多，我爸媽也比較寵我，我想要什麼基本上都會給我買，可是她不能。」「不穿漢服的話我會給自己打不到60分，不及格，但要是穿上漢服肯定就是一百分啦！」恰如穿上漢服成為「很漂亮森衍」的吳晗，成為「無題」的黃曉一樣的自信與滿足。在職高的校運會當天，黃曉穿了漢服，並積極地跟同學們拍照。如果是有人正錄著視頻，黃曉一定要湊上前去，在畫面裡轉起圈圈，把漢服的裙擺都轉得飛揚起來。
（文中人物吳晗、黃曉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