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春熙路旁小巷裡 有座百年藏書樓
走進賁園這座藏書樓,了解它的前世今生,就像穿越一段幽靜的歷史,探尋一段鮮為人知的傳奇。在我們這座城市,還有多少這樣的建築、這樣的處所,擁有一段與眾不同的歷史,等待我們去發掘,去品味,去回憶。或許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建築,一個家族的老宅,一面長滿青苔的城牆,一尊靜默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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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發現檔案———
建築:賁園
歷史:近百年
地址:和平街16號
故事:曾藏書30萬卷,陳寅恪、顧頡剛、張大千等文化名人是常客。
大隱隱於市。賁園———一座擁有近百年歷史的私家藏書樓,藏身於成都鬧市,卻鮮有人知道它的傳奇。
嚴韻嘉已經很久沒有去賁園了。65歲的他,每天還是在青羊區西二巷一間辦公室裡,忙著處理各種公事。這位老人和這座百年藏書樓有著不解之緣。賁園的第一任主人名叫嚴雁峰,嚴韻嘉是他的重孫。
4月14日上午10時許,天空飄著淅瀝的小雨。嚴韻嘉撐著黑色雨傘,沿竹林巷拐至和平街,沿著16號幽靜的過道步行一段距離後,隔著鐵門,就看見深藏於院子盡頭的賁園。嚴韻嘉向門衛借來鑰匙,打開鐵門,帶記者走進這座藏書樓。
書庫建在花園中,系楠木結構,高大寬敞,外石,通戶牖,為石庫狀
———陶亮生
百年藏書樓 隱於小巷深處
和平街距離春熙路僅800米,就在這條長約200米的小巷子深處,有一座很不起眼的灰色建築,淹沒在高樓林立的幽巷中:磚石結構的二層小樓,有些殘破的屋簷和門窗,以及四周生長的雜草,都在提醒人們,這是一座充滿歷史韻味的老宅。
這就是賁園———民國時期的私家藏書樓,裡面的藏書在四川乃至全國都佔有一席之地。在近百年的歷史中,賁園的藏書規模曾達30萬卷,比寧波的天一閣還要多;這裡還留下了顧頡剛、陳寅恪、張大千等人的身影。
「我都很久沒來看過了。」嚴韻嘉踱步走進院內,抬頭看了看賁園的二樓,用手摩挲著老宅的磚石,喃喃自語。四五歲時,嚴韻嘉和夥伴們常在附近玩耍。如今,曾經的小孩早已過了花甲之年,如梭時光令他感嘆,唯一沒變的就是賁園,「雜草比以前多了,也更冷清了。」
賁園兩側,依偎著兩棵二十餘米高的銀杏樹。鬱鬱蔥蔥的綠葉籠罩下,滿是灰塵和雜草的賁園更顯出一種滄桑。經歷了百年風雨,賁園現在早已書去樓空,但它獨特的書香氣息,卻不曾被淹沒。
賁園是一座石庫狀的建築,長約二十米,寬約十米,整個建築的風格中西合璧、大氣厚重。基座的大象和祥雲的浮雕已經風化,斑駁的青磚灰瓦也越發陳舊。書庫中部的大門為滿月形門洞,上方纏繞著肆意舒展的藤蔓。二樓為西式建築特色的小陽臺,上端有一匾額,用隸書題著「書庫」二字。由於年代久遠,匾額暗淡失色,表面翹起片片漆皮,「書庫」二字雖清晰可辨,但也斑斑駁駁。
賁園牆體有50餘釐米厚,屋簷下修有腰簷。書庫四周都開有小巧精緻的方形窗戶,所有窗戶都裝有隔水板,二樓窗戶上還設有氣窗,這都是考慮得很細緻的防潮防曬措施。
雖然從未進入過賁園,但嚴韻嘉說起它卻是如數家珍。當年嚴家前抵和平街,後到桂王橋西街,嚴府原址為三國時期蜀國大將趙雲的府邸,又名子龍塘。府內有三個大花園,翠綠的竹林環繞四圍。賁園還有一層地下室,是為讓書庫恆溫而挖的。陶亮生(民國時期教育學家)曾這樣描繪過賁園:「書庫建在花園中,系楠木結構,高大寬敞,外石,通戶牖,為石庫狀,周圍種植銀杏、幽篁,冬暖夏涼,清新雅潔。」
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黃宗羲
藏書為樂 十載建成賁園
算起來,嚴韻嘉是賁園主人的重孫。對於近百年前的歷史,這位65歲的老人很多都沒有經歷過,只能向大他12歲的大哥請教。
賁園的主人是陝西渭南人嚴雁峰。清雍正年間入川,他開拓鹽業致富,儲文獻,弘揚儒學,終成藏書大家。嚴雁峰曾就讀於尊經書院(四川大學前身),所學甚廣。甲午戰爭即將爆發之時,他正在北京準備參加科舉考試,買了一大堆圖書後返回四川。
路過西安時,聽說有人準備出賣1000多部書籍,嚴雁峰毫不猶豫地花錢全部買下。此後,他再未踏入官場半步,而是潛心收藏古書,並以此為樂。到了晚年,他甚至變賣自己經營多年的鹽業,用所得的數萬元巨款購書。
數年時間,嚴雁峰的藏書就高達115000多卷,為了更好地保存這些書籍,他把書運到大慈寺一帶暫存之後,買下和平街的景勳樓,將其改造為賁園。之所以用賁園這個名字,就是取了「賁」字「氣勢旺盛、高起來」的意思。
賁園是按照皇家檔案館皇史宓設計的,修建時間長達十載,一直到1924年才落成。當時賁園四周銀杏參天,花木掩映。書庫四壁有通氣孔,使庫內空氣流通,板壁上加一層鐵皮,不讓溼氣侵入。書箱和書櫃都採用上等楠木、檀木和香樟做成,十分精緻。
嚴雁峰去世後,其子嚴谷聲花了兩年時間,請人徹底整理書目。對於書籍的保護,他也花費了很大的心血。據嚴韻嘉的大哥嚴韻謨回憶,當時祖父僱了三個人,專門看守書庫裡的書籍。家人如想進入書庫,必須得到嚴谷聲的同意。
賁園對蟲蛀、水漚、黴爛、發脆、脫頁斷線等都有完備的預防設施。每年春天,嚴谷聲都會僱人翻書,具體工作就是坐在書庫內不停地翻動書頁。翻書是為避免蟲蛀和溼氣的浸潤,避免書頁生黴、發脆。嚴谷聲專門請文盲來翻書,因為他們不識字,不會停下來看書,只顧翻。
雖歷經戰亂,屢遭橫禍,亦不屈不撓,寧舍萬金,不棄一卷
———嚴谷聲墓志銘
寧舍萬金 不棄一卷
今年清明節前,嚴韻嘉和大哥把祖父的墳遷到銀杏園,並刻上他們撰寫的墓志銘。其中有一句話,道出了書庫兩代主人的藏書精神:「雖歷經戰亂,屢遭橫禍,亦不屈不撓,寧舍萬金,不棄一卷。」
嚴家父子窮畢生精力,傾萬貫家產,矢志搜集古籍文獻。近至成都,遠至北京、南京、天津,乃至日本的書商,一旦有了珍貴的善本、孤本,都千方百計聯繫賁園,把書送來。
凡藏書者,無不以收藏孤本和善本為榮耀,而賁園所藏的許多善本一向為藏家所羨慕。《夢溪筆談》是北宋時沈括的名著。民國時,人們知曉的最佳版本是宋朝的宋乾道本,但這個版本有一定的缺失。到了明朝時期,出現了內容更為完備的馬元調本,歷代收藏家皆苦覓而難見蹤影。這本海內珍本即為賁園所收藏,共計30卷。
此外,賁園還藏有孤本宋版《淮南子》《淳化閣雙鉤字帖》,顧炎武的手稿,以及曾國藩的來往信札及用兵的山川地圖。
到了上世紀40年代,賁園所藏書籍已達30萬卷,經、史、子、集四部皆備。其中,善本(含孤本、手抄本)逾5萬卷,自刻書籍木板3萬多片,全國兩千八百餘縣縣誌具備無遺,居當時國內私人藏書之冠。
據嚴谷聲的墓志銘記載,抗戰勝利後,孫科要求嚴谷聲將藏書作價兩百萬元出讓,並許諾讓他出任國史館顧問,美國哈佛大學也出價五十萬美金收買嚴氏全部藏書,日本文祿堂也以高價收購地方志及四川城鎮戶口簿籍,但均遭嚴谷聲拒絕。
新中國成立後,周恩來通過邵力子致函嚴谷聲,對他收藏和整理古籍的事業表示敬重。1950年,嚴谷聲將這些保存完好的典籍悉數捐贈給國家,由四川省圖書館妥善收藏。
雖然有著輝煌的過去,但賁園主人的後代們和藏書再無後緣。嚴韻嘉的大哥嚴韻謨退休前在四川大學教授電子課程,現定居北京。二哥嚴韻柯則在西安的輸變電站工作,而他的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也無一人繼承祖父的藏書工作。
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滄桑,如今的賁園早已是物是人非。只有那靜靜躺在省圖書館倉庫裡的30萬卷書籍,證明賁園曾經的輝煌。
無爵自尊,不官亦貴。異書滿堂,其富莫京
———于右任
藏書樓裡 那些名人的身影
讓嚴韻嘉自豪的,除了賁園的藏書,還有當年來過賁園的名人。
30萬卷豐富的藏書,使得賁園成為當時人們進行學術交流的寶地。許多文化名人都到賁園來找尋資料,汲取知識。據嚴谷聲的墓志銘記載,當年張大千、章士釗、顧頡剛、陳寅恪等人,都是賁園的常客。
著名書畫家張大千是嚴谷聲的摯友。1935年,嚴谷聲與張大千在北京相識。這時,嚴谷聲收購了不少書籍,還有許多古代名畫和文物,兩人因此建立了深厚友誼。
「七· 七」事變後,張大千來到成都,隨行的有家眷、弟子及僕人多達40餘人。嚴谷聲連夜騰出20多間房屋接待他們,還把讀書的小客廳安排為張大千的畫室,甚至為他做了張楠木畫案。張大千的《西園雅集園》《楊妃戲貓圖》等作品均是在賁園完成的。賁園也是張大千從敦煌臨摹壁畫歸來整理寫生、加工素材的主要場所。
書法大家于右任和嚴谷聲也是摯交,他和張大千一起長住賁園。葉聖陶、張寒杉、謝無量等名流,都是賁園的常客。
嚴家大院曾經住了一百多口人,賁園的藏書高達30萬卷。如今,古雅的宅第被一道鐵門隔開,只有參天的銀杏樹陪伴著它。和平街上的居民們只知道這是一座老舊的建築,很少有人了解那段遠去的歷史。
4月14日,當我們準備離開時,小雨已經停了。嚴韻嘉收起雨傘,鎖上鐵門。走出16號大院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鐵門內的賁園,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來是什麼時候。成都商報記者 梁凡 攝影 徐群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