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叄叄
#婚姻#
美國作家米奇.阿爾博姆在他的自傳式長篇紀實小說《相約星期二》中寫到,人生就像橡皮筋,喜歡做的事情和必須做的事情,可能處於橡皮筋的兩端,我們必須在這兩者之間徘徊,更像是摔跤,一會摔倒別人,一會被人摔倒。
這是一個嘈雜的時代,你的心情取決於你今天聽到的聲音來自的方向,面對海量信息,有時你會無助地發現所有的聲音劈頭蓋臉,毫無選擇地將你淹沒,讓你沒法搞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該如何瞬息萬變地切換。
生活往往就是這樣,身在其中,不能只按自己的意願選擇,不願做的事情必須面對,偶爾還會被它摔倒,摔得鼻青臉腫,依然要爬起來,抖抖膝上的塵,捂痛重新筆直地面對生活的嘈雜。
就像我的朋友穎。
一個45歲的女人,眼前的生活一再拖泥帶水,所有的不順在今年猝不及防地一起襲來。
世上最沉重的是什麼?
她知道了,不是金子,也不是石頭,是腿。她拍拍腿,舉步維艱。
穎養了兩個兒子,一個是自己生的小兒子,一個是「大兒子」前夫。前夫不求上進她可以忍受,但他這山望著那山高的臭德行,穎實在受不了,他以為自己是塊風水寶地。
穎不堪其苦,執著地離了,給他想要的自由。
以為這就是新生活的開始,但前夫在外面繞了一圈,發現外面沒有女人慣他的臭毛病,除了穎,沒人把他侍候得如此舒服妥帖。於是,又死乞白賴地打道回府,老拿兒子說事,離婚不離家,怎麼趕都不走,蹭吃蹭喝蹭睡。
穎的感情生活讓她難以啟齒,仿佛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兒子上高中,最緊張的階段,明面上學校堅決取締補課行為,但私底下,班主任急切地暗示不補不行啊,高考還得看分數,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家長們懂,前赴後繼,樂此不疲。兒子文化成績不行,班主任建議考慮走藝體生的渠道,藝術類補課按每小時幾百計費,高昂得令人心悸。
錢、時間於穎都是難題,一個基層國家公務員的收入再蹦躂也只能按4位數計算,兒子學習的花銷又省不下來,令人頭疼的是兒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料,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老師也判定他最多上二本線。
最大的煩惱是父母。
穎是獨生女,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起不了床,吃喝拉撒睡24小時離不開人,前夫不靠譜,自己得上班管孩子,老媽執拗地不願踏進那扇門檻,得儘快請個護工,哪怕花再多的錢,至少從時間上解放自己。
許久不見的穎吧啦吧啦一通傾訴,生活、工作、感情、家庭,仿佛一塊一塊巨石般的重擔就能隨之卸載。
穎的生活一下子陷入泥潭,前後左右、上上下下都是疑難雜症,石頭後面還有石頭,千難後面是萬難,一睜開眼,全都是要依靠你的人,卻沒有你可以依靠的人。
穎頹然而坐,體態、面容、眼神、心境都被蓋上了中年的印戳,疲憊,焦慮,壓抑,苦悶。回頭望去,鳥飛蟬噤,紅枯綠瘦,向前看去,鶴髮雞皮,枯萎蹣跚正在逼近,而眼前的生活力不從心,想上岸,卻被身後若干只手牢牢拖住,回過頭,哪張臉都對她充滿了熱切的期待。
她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一個人掰成幾瓣用,仍分身乏術。
穎一聲嘆息,挺了挺身,言歸正傳,說找我是想請個專業護工。
穎從頭至尾講起了她父母的故事。
01
穎的父親和母親年輕時是一個文化館的同事,母親年輕時也是一美人,父親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在行,是文化館的頂梁柱,很討女人喜歡。
父母結婚的第二年生了她,母親在家坐月子那月,父親和文化館的另一女演員好上了。
母親在半年後回去上班時才知道,為了年幼的穎,母親選擇了隱忍,規勸父親回頭,她可以既往不咎。
父親內心愧疚,回歸了家庭,但夫妻二人從此開始了沒完沒了的爭吵,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最終都會繞到父親出軌一事上,那件事成了母親心頭繞不過去的坎,嘴上說原諒,心裡一直耿耿於懷。
穎在父母的吵鬧中長大,性格膽小敏感,哪天父母沒吵架,樂樂呵呵地在桌上吃頓飯,就是穎可以快樂幾天的理由。
父母的吵鬧逐年升級,穎只能躲在門後嚶嚶哭泣。
穎坦誠父母的婚姻導致了她對愛情婚姻的不自信,冥冥中重蹈覆轍,當發現前夫不軌的苗頭時,堅決地提出了離婚,不給前夫任何糾錯的機會。
她說,她有精神潔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不想像母親那樣哀哀悽悽地委曲求全。
穎似乎就是那種用一生治癒童年的孩子。
穎上幼兒園大班時,父親再次出軌文化館另一女演員,這是她從父母吵架內容中猜測到的,母親罵父親狗改不了吃屎。
當父親舉起飯碗砸向母親的時候,穎擋在了母親面前,對父親怒目而視。從那一刻開始,穎的心中沒有了父親,開始充滿了恨。
穎的父親是北方人,母親是本地人,從嚴格意義上講,父親是倒插門。
外婆找到文化館領導,告父親作風有問題,說外面野女人拆散女兒家庭,父親和那女人一起丟了工作。
父親記恨母親做事太寡毒,提出離婚。
父親在成都沒有親友,離婚後,在成都無處可去,又無顏回東北老家,萬般無奈的父親帶著外面的女人去了新疆石河子,投奔那裡的親戚。這是穎長大後陸陸續續從母親嘴裡套出來的真相。
穎說她有資格知道自己家庭破碎的真相,想了解自己父親是一個怎樣絕情的男人,為了一段不堪的婚外情,拋棄了她們母女。
父親走後,她和母親開始相依為命的生活。
母親工資微薄,為了補貼家用,母親常常熬夜幫人洗衣服、打掃衛生。懂事的穎就跟在母親身後不哭不鬧,看見想買的玩具、想吃的冰棍從來不開口要,從來不刻意要穿新衣服。
她說她就這樣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沒有家庭的溫馨和快樂,沒有父愛,從小飽嘗生活的艱辛。
穎也因此讀書成績一路拔尖,直到大學畢業,順利進入國家機關做了穩穩噹噹的公務員,旱澇保收,生活相對穩定。
她從小很體貼孝順母親,從不勉強母親做任何事情,包括這次她拒絕服侍父親。
從父親走後,母親沒有再嫁,守了一輩子活寡。
穎說,直到自己結婚做了女人做了母親,才體會到媽媽作為一個女人的犧牲有多麼偉大,還有父親對媽媽的傷害有多深。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直至關死心門,為了穎不受委屈,寧願像男人般地抗起生活的重擔,踽踽獨行。
她總想力所能及地讓母親高興。
穎耳濡目染媽媽的堅強,在生活中也活成了媽媽的模樣,大女人般地把前夫當孩子照顧,又不能忍受他絲毫感情的背叛,父親的陰影就像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
02
穎爸爸去石河子後,和那女人沒辦結婚手續,也一直沒有孩子。穎爸爸四處打零工為生,生活一直不太如意。
那邊條件艱苦,興許不適應環境,熬了幾十年的穎爸爸身體每況愈下,直至2015年查出胰腺癌。
穎爸爸沒有固定工作,也就沒有社保,醫藥費全部需要自付。不堪經濟壓力,那女人不告而別。
穎爸爸後來又找了一個本地女人,同居了一個月,當知道穎爸爸的病況後,同樣撒手離去。
白色是命運的顏色,緣起,他在人群中看見她,緣滅,他看見她在人群中。
穎爸爸用了30年的時間才終於活明白,緣起緣滅,一生執念一聲嘆,一世痴情一場空,才懂了患難見真情。
無論多麼銘心刻骨,一生讓你最踏實和安心的還是回歸正本,那才是你的靈魂安放地。
穎爸爸在石河子親戚的資助下,回到成都。
當形容枯槁、白髮蒼蒼的老頭說是她爸爸時,穎沒有欣喜,更無激動,只淡淡地問他找她何事。面對穎的冷漠和陌生,穎爸爸匍匐在桌上老淚縱橫,為自己幾十年來的荒唐和不負責任。
從離開成都後,穎爸爸沒回來看過穎一次,也沒寄過一分錢,「父親」的概念於穎而言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罷了。
「你沒養過我長大,我也可以不用給你養老送終。」
穎說,這句話卡在她喉嚨,始終沒有說出口,直到現在,她都沒叫過他一聲爸爸。
茨威格在《斷頭皇后》中寫到,她那時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就像穎的父親,那時太年輕,不懂真正的愛其實就是承諾和陪伴,真正的婚姻就是責任和堅守,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穎媽媽堅決拒絕接納,直言當初狠心拋棄就該知道有今天,在她們母女最難最無奈最無助、被生活逼到牆角的時候,他在哪裡?
穎媽媽依然憤恨地說到:「當年你狠心拋棄原配,現在你被外面的小三拋棄,這是報應!你落難了,才曉得我們母女的好!」
我求你,是因為我愛著你,勝過我自己的自尊,更因我在乎這個家,我想要好好過日子,但當一切被你打碎後,再還原,是不可能了。
穎爸爸既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情已逝,愛難留,沒有哪個被深深傷害過的女人會傻到還在原地等你。
穎媽媽雖然已經60出頭,但儀容端莊,保養得當,仔細端詳五官,仍有當年的風採。她現在每月有幾千塊的退休工資,和穎住在一起,偶爾幫穎母子做做飯,跳跳廣場舞,經常和老年大學的一幫姐妹國內國外旅遊,加上穎的體貼孝順,晚年生活很是瀟灑愜意。
03
媽媽可以不理不睬,穎雖對父親也沒有感情,但血濃於水的親情怎樣都抹殺不了,從法律角度她有責任也有義務,況且,看他萎靡不堪、行將就木的樣子,同樣為人父母的穎說又有點於心不忍,東北那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這世上,她是父親唯一的血脈至親。
幾天後,穎在她住的同一個小區租了套一的房子,把父親從小旅館接了回去,他住5棟,媽媽和她住7棟,避免兩位老人碰頭。
穎媽媽說到做到,從未登門去看過穎爸爸,穎爸爸就常常坐在5棟單元門口的院子裡,看穎媽媽下樓,買菜,再回來,他還坐那兒,盯著穎媽媽的背影似有千言萬語,但最終沉默。
我問穎,作為女兒,可以從中調和呢。
穎說試過,有次媽媽哭了,把她的工資卡給了穎,只叮囑穎多給些錢,請一個好的護工,讓護工護理細緻些,仍然不願上門。
三天兩頭,穎和兒子去看看穎爸爸,給他帶些日用品,穎爸爸就這樣過了幾年正常的家庭生活,但癌細胞逐漸擴散,身體愈發瘦弱。
我們推薦了專業的護工照顧穎爸爸,直到護工返回公司,才知道穎爸爸已經離世。
穎說,按爸爸的要求,任何人都沒有通知,他說他不值當穎媽媽和穎的朋友去送,他是罪人,讓他背負這世的良心債,到下輩子去償還她們母女。
這是68歲穎爸爸的臨終懺悔:「30年前的婚外情,30年後遭到報應,我錯了,請你們原諒!」
穎爸爸握著穎母女的手,死不瞑目。穎和穎媽媽最終潸然淚下。
一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蹉跎30年,沒有健全的家庭生活,沒有丈夫的關愛和寵溺,既當爹又當媽地扛起生活的重壓,從女孩變成女人、媽媽、婆婆,這是一個女性滄桑而悲涼的人生旅程,裹挾了旁人無法體會的切膚之痛。
但最終,穎媽媽用自己的退休工資承擔了前夫的費用,在前夫臨終前潸然淚下,我想,穎媽媽選擇原諒的是穎的爸爸,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穎爸爸是不值得原諒的。
因為,他無法彌補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
穎爸爸的經歷告誡了我們所有的男性:當你決定要娶一個女人的時候,務必想清楚,不管富裕或貧窮、疾病或健康、平淡無趣或枯燥乏味、衰老或醜陋,你是否能做到不離不棄,如果你有一絲絲猶豫或徘徊,請你放過她吧,你娶的是一個女人的一輩子。
如果已經身在婚姻中的你,因出軌要殘忍地拋妻棄子時,請你回過頭看看,不要只圖一時快活,忘了留後路。
穎爸爸去世後不久,穎把家裡的門鎖換了,不再容留前夫耍無賴,她說,她要好好為自己活一回,讓媽媽看她幸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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