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應該從這首英國古詩開始,布朗寧寫的這首詩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不過根據這首詩改編的那則格林童話《哈梅爾的吹笛人》肯定是家喻戶曉。
八百年前的德國小城鼠患成災
全城人束手無策打算棄城逃走
斑衣吹笛人突然出現在市長面前
他服裝的花色古怪腰上插著笛子
他說他能清除老鼠但要收一筆酬勞
市長回答說只要能趕走老鼠就給他五十倍酬勞
斑衣吹笛人拿出笛子吹起輕柔曲調
所有老鼠紛紛從各處跑出跟在他的後面
吹笛人走到河邊繼續吹著笛子
老鼠如痴如醉一批接著一批跳進河裡被水衝走
居民高興得要命但吹笛人索取酬勞時
市長卻說沒錢可付
吹笛人默默離開小城當晚月亮高掛天空家家安睡
半夜裡小城的空中響起了清澈笛聲
每一家的小孩都從家裡跑到路上跟在吹笛人身後
他一邊吹著笛一邊往山上走去
所有小孩跟在他身後走著走著
最後全部消失在大山深處
全城只剩下一個柱拐小孩
因為走太慢追不上朋友最後一個人哭著回到城裡
這個小孩哭著跟所有大人說他追不上其他的人
大家都走了只把他一個拋下
小時候看這個故事只覺得怪異,並不害怕,長大後學習歷史,才發現了這個故事裡隱藏的恐怖。帶走小孩子的並不是吹笛人,而是鼠疫。
鼠疫(黑死病),這個詞我們現在多少有些陌生,實際上它從未消失,至今仍是世界衛生組織嚴令預防的烈性傳染病之一。死亡率達到50%,在中世紀,鼠疫曾使歐洲減員三分之一人口,在某些地區,這個減員率超過了60%,黑死病掃過之處簡直寸草不生,歐洲人的平均壽命下降了二十歲。
這是2003年的鼠疫死者牙骨標本照片,可以清楚看到牙床和牙齒上被病菌破壞的孔洞。如果骨頭變成這樣,肌肉組織呢?
鼠疫死者往往死於大出血與組織潰爛,文藝復興時期著名作家薄伽丘寫道:「鼻血是死亡的前兆;男人和女人先是在大腿內側和腋下生出無名的腫塊,有的像蘋果和雞蛋一樣大……腫塊從這兩處地方蔓延到全身;然後出現黑色斑點,尤其是手臂和大腿上,密密麻麻;幾乎所有出現症狀的人三日內必死,僥倖活著的人聚集到安全的房子裡,把自己關起來,小心翼翼地苟活。」
1347~1722年間不停的鼠疫爆發擊潰了中世紀的社會秩序,由於教會在鼠疫流行中的處理無力,神權逐漸失去影響力,居民中研究醫學的人開始增加,古希臘蓋倫派醫學在這一階段走向衰亡(蓋倫派醫生認為,人體內有四種液體,血液,黑膽汁,黃膽汁,黏液,當這四種液體比例失調時,人就會得病)。
在鼠疫中,外科手術成了重要的處置方法,簡而言之,就是放血。外科醫生們認為,把得病的血液放出來,人就會恢復健康,當然用現在的眼光看這想法很笨,不過那時這已經是最先進的治療手段了。先看一下放血用的工具,感受一下當時的氣氛吧。這是一套18世紀的放血工具。
古代醫學書上記載的放血位置圖,看到某些位置上居然有可放血的標註,是不是背後一涼?
最早放血是這樣幹的。
有一段時間,放血盛行到了有病沒病放一放的程度,被視為保健絕招,據說經常放血可以讓人心情放鬆,頭腦冷靜。不知道這兩條的具體表現是不是肌肉沒勁和腦袋冰涼。
鼠疫是可以通過血液和體液傳染的,外科醫生們每天在病人堆裡活動,還要動不動放個血,傳染上鼠疫的機率特別大,基本上情況是這樣,誰去當了醫生,誰的家人就可以為他預備後事了。
為了降低受傳染的機率,16世紀的法國醫生Charles de Lorme(1584~1678),路易十三的御醫發明了防傳染醫生套裝,它長這樣。
這套裝備具體作用是這樣的:大沿皮禮帽可以防止病人離臉過近,同時也是當時醫生的身份標識,類似今天的廚師帽。帆布或皮頭套上面鑲上紅色玻璃鏡片,防止病人飛濺的口水噴到臉上,紅色玻璃在當時被認為可以隔絕邪惡。口鼻部用皮做成鳥嘴形,鳥嘴下方開小孔幫助呼吸,鳥嘴內部是裝了香料和草藥的布袋,布袋上有時還灑香水,用來隔絕有毒空氣並減少聞到的異味。披肩和長袍都是過蠟的亞麻布或帆布製成,有時也有全用皮製的,上面打蠟,蠟在當時被認為是可靠的表面密封材料,用來保護身體。長袍裡面是皮褲,同樣打蠟。手套和鞋也都是皮製,手腕和腳腕處可以用綁帶紮緊。手裡的木棍用來對病人進行檢查,醫生自己是不會用手直接接觸病人的。
不過民間傳說中對此是這樣解釋的,攜帶瘟疫的惡靈隱蔽在鳥的身上,而這些鳥會被形象更加兇惡的鳥嘴面具嚇跑。
伊莉莎白一世(1533~1603)時,英國醫生的形象就已經變成了下圖這個樣子,並且有文字指導醫生具體的服裝細節。英法之間雖然總是打仗,不過在對待黑死病這事上,英國人確實沒有和法國人較勁。
如果醫生家裡沒錢,至少他的服裝需要做到這樣
上一張早期的鳥嘴面具實物圖。
一時間,歐洲大地上的醫生全都變成了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這種高度統一的打扮使他們看起來簡直就像新興宗教的教徒。尤其是一群醫生一起出現的時候更是這樣,一種恐怖的氣息立刻油然而生。不用說醫生,我們來看看下面圖中的這群護士。
鳥嘴面具沒有起到太大作用,醫生們在鼠疫中仍然死倒一片,這套服裝逐漸被人們和死亡聯繫到了一起,只要鳥嘴面具一出現,就會有人死。雖然醫生職業的高尚在當時一直受人稱讚,但是在民間,鳥嘴醫生的形象慢慢演變成了這樣。
這場黑死病並沒有完全徹底地在歐洲大陸銷聲匿跡。 1347年到1722年之間,瘟疫在歐洲間歇性地流行過數次,這些都是在沒有通過商隊傳播的情況下爆發的。 在英格蘭島,1361到1480年間每隔二到五年瘟疫就要肆虐一次。 1630年米蘭有一半的人口隕滅在瘟疫中。 1656年和1720年,瘟疫分別消滅了熱那亞人口的60%和馬賽人口的30%。
歷史上第三次大規模鼠疫發生在1860年代太平天國時期的中國雲南。 戰亂造成的人口流動使瘟疫傳播到中國東南沿海,並搭載著先進的遠洋輪船,迅速地擴散到世界各地。 這第三場鼠疫的殺傷力造成了約兩億人遇難。不過幸運的是,巴斯德的助手,瑞士人,法國殖民地醫療隊成員亞歷山大•耶爾辛(Alexandre Yersin,1863 – 1943)在這次鼠疫中分離出了鼠疫菌,弄清了鼠疫爆發的原因。而巴斯德的另一位助手,法國軍醫保爾–路易•西蒙德(Paul-Louis Simond,1858 – 1947)發現了鼠疫菌在老鼠和人類之間傳播的途徑——鼠疫終於被人類所戰勝。
鼠疫一直是以幾百年為一個周期進行大流行,這和它的流行病特徵有關,乃至到今天我們仍然籠罩在第三次鼠疫大流行的陰影之下,鼠疫和霍亂也是我國規定的甲類傳染病。歐洲的鼠疫流行和消退也符合鼠疫的流行病學特徵,例如下圖就是第二次鼠疫大流行的傳播時間和地域
同樣,鼠疫的消退順序也基本符合這一順序。
歐洲的鼠疫大流行的消失主要歸功於免疫的建立和衛生習慣的改變。
所謂免疫的建立就是鼠疫的大流行實際上做出了自然選擇,將容易感染鼠疫的人淘汰掉了,不容易感染鼠疫的留了下來,得病沒有死的人也獲得了免疫。雖然鼠疫在流行的過程中同樣存在變異,但總體來說人感染鼠疫的機率在下降。
第二就是衛生習慣的改善。中世紀的歐洲是貧窮、骯髒的,城市裡面垃圾任意的丟棄,飲用水也被生活汙水汙染,百姓也沒有良好的衛生習慣,很多人常年不洗澡,甚至一輩子就穿一件祖傳的衣服,這自然使得蚊蠅臭蟲老鼠滋生。隨著工業革命的開始,人們開始變的富有,也有了可以換洗的衣服,城市系統的完善使得公共衛生變得有了保證,各種傳染病的發生自然降低了,這也包括橫行歐洲幾百年的鼠疫。
十四世紀這場鼠疫的可怖情景被生動地記錄在一大批藝術作品裡,如尼德蘭畫家老勃魯蓋爾的《死神之凱旋》,薄伽丘的故事集《十日談》,和加謬的小說《鼠疫》,更有二十世紀電影大師英格瑪•伯格曼的《第七封印》。
鼠疫過後,鳥嘴面具從醫生的臉上消失了,醫生們恢復了正常的形象。
而多餘的鳥嘴面具被棄置在倉庫裡自生自滅
但是,意外的是,鳥嘴醫生的形象並沒有消失,反而出現在了很多領域。最為著名的就是威尼斯狂歡節上的傳統角色,黑死病醫生,他的臉上一直都帶著那個鳥嘴面具。
蒸汽朋克形象中,鳥嘴和長袍也牢牢佔據著一席之地。
時尚圈裡也有它。
電影和遊戲裡更是多見,刺客信條中的鳥嘴醫生好多人還記得吧?
由於這個形象在藝術圈內的流行,皮具師手中誕生的現代鳥嘴面具就更多。
工藝品裡有時也有出現。
為什麼鳥嘴的形象長盛不衰甚至成為了流行亞文化的著名形象呢?
首先,鳥嘴醫生的裝束代表了當時的科學最高境界,每個年代的這種形象都因為有較多的書籍記錄而有所傳世,比如宗教審判時代的黑三角帽子、維多利亞時代的大領黑長袍,都是當時科學界高階者的象徵。
另外,歐洲經常性的流行各種瘟疫,所以實際的鳥嘴形象一直到近現代開始時才真正從醫生的身上消失,離現在並不遙遠。
其次,死亡是西方文化界永恆的主題,可以藉此點明生命的脆弱與寶貴,解釋很多哲學思想,如無常與失去。鳥嘴醫生與死亡在非常長的時間裡都有著十分緊密的聯繫,就像中國人使用的成語一樣深入人心。
鳥嘴醫生因為放血治療這件事還與很多唯美界的常用形象聯繫在一起,比如臉色蒼白,不時咳血的俊男...
綜上所述,鳥嘴面具在現代仍然流行這件事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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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了鳥嘴醫生形象的人物們
守望先鋒裡的死神,死影鐵鴉皮膚,烏鴉和死亡放在一起,充分解釋了死神的名號。這裡的鳥嘴用了「帶來死亡」的含義。
EVA,使徒們的面具。這裡的鳥嘴是指使徒們的任務:滅絕人類。在使徒眼裡,人類就是類似老鼠的存在。
魔獸世界術士套裝T8,被黑死病折磨而死的醫生形象,十分殘酷的隱含意義。
刺客信條裡的醫生,文中有設定圖,不過不是遊戲裡採用的形象,加一個。
DOTA屠夫,血鴉戰團裝。用了食腐肉的血鴉形象,鳥嘴在這裡屬於裝飾。
LOL,辛吉德天災皮膚,改治病為傳播瘟疫,邪道醫生。
暗黑地牢裡的瘟疫醫生,這個屬於正面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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