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女詩人Kathinka Zitz曾寫過一首小詩:(節選)
若我無求於你,那你也必須容忍,我在嫋嫋燃香中為你想像的一切;無論我受何苦楚,也並非你的過錯,即使我為之死去,也與你無關。
「我愛你,與你無關」,多麼悽美的愛情。這樣不求回報的單戀/暗戀你有過嗎?還記得嗎?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用書信第一人稱的方式向讀者完整呈現了一個令人心疼的女人以及極度的愛而不得的單戀/暗戀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
作者茨威格,是世界上最傑出的中短篇小說家之一,與莫泊桑、契訶夫、歐·亨利等人齊名。
他擅長刻畫人物的性格,描寫人物的心理,尤其是女性。被許多學者評價為「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
他比較喜歡設定一些戲劇性的情節,但並不靠這些情節吸引讀者,而主要是他的表述方式。讀他那些看似平淡的文字,總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那些令人欷歔感慨、流連忘返的人和感情。(因此我會多保留一些原文,供大家體會)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便是這種風格的代表作。該小說一經發表就引起了廣泛的關注,獲得了眾多學者的高度讚賞,同名電影、話劇盛演不衰,文學評論層出不窮。
高爾基就曾這樣評價過這篇小說:「真是一篇驚人的傑作。我相信,在他之前還沒有人這樣深刻地懷著對女人的驚人的慈悲之心描寫過愛情。」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暗戀/單戀故事?
一見傾心
由於父親早逝,女孩與母親過著深居簡出,小市民的窮酸生活。隨著時光流逝,女孩逐漸長大,開始慢慢厭惡她與母親的生存狀態。
十三歲時,一位英俊瀟灑的年輕作家搬來,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作家會命人認真收拾房間,有上等男僕非常專業地安排著各種事宜。他有奇怪的藝術品,如印度的佛像等,還有些巨幅的顏色豔麗的油畫,以及許多好看的不同文字的書。
女孩立刻對作家充滿好奇,並產生了敬畏之情。當她發現作家年輕,英俊,身材高挑,動作靈活且瀟灑,且發現他的雙重人格時,便開始對他著迷。
墜入愛河
那天,女孩和同學在大門口聊天時,作家剛好開車到樓下。他下車朝著大門走去,女孩不由自主地幫他開門,因此差點和他撞到一起。
「你帶著深情而溫柔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對我的愛撫,我無法形容你對我的笑臉,只能說是含情脈脈的微笑。接著,你用輕柔,不,這可以說是親暱的聲音,對我說道:「謝謝你,親愛的小姐。」」
無人生閱歷的女孩不知道作家對他身邊的女性都一樣,都會投去有吸引力的、既脈脈含情又讓人銷魂的、天生誘惑者的目光,會習慣對女性溫柔殷勤。她以為作家的柔情只是給她一個人的,於是從那一刻起女孩的心便永遠屬於他了。
「你要相信我,我的愛是這麼捨身忘我,是這麼死心塌地,我不會背叛你,只對你從一而終,沒有一個女人能像我這樣愛你。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孩子的暗戀是無人能比的愛情,這種愛情不懷有任何希望、低微,不為人所重視,充滿熱情,只是一味地迎合愛人,這和成年女人的熾熱欲望不同,它沒有那種愛情所具有的貪婪欲望。聚集全部的熱情,這隻有孤獨的孩子才能做到。」
當同學好奇地問女孩那個人是誰,女孩瞬間語塞,
「我無法說出你的名字,在那絕無僅有的一秒鐘裡,你的名字成了我個人的秘密,它變得極其神聖而不可侵犯。」
從那之後,女孩開始更認真地關注作家。
她會每天下午假裝看書,在大門貓眼處守侯男人回家。
「只要你出現在門前,我的心就會跳個不停。可是你卻感受不到我的心情,就如同你口袋裡的懷表,你無法察覺到它緊繃的發條。我心裡的發條在為你的到來暗數著時間,用你感受不到的情緒陪你遊走,你在漫長的歲月裡只往那看過一眼,那一眼還很匆忙。」
女孩還做了更瘋狂的事。
因為愛慕,她偷偷親吻作家摸過的門把手,偷走作家丟在門前的菸頭,這個作家嘴唇碰過的菸頭是她眼中的寶物。
晚上,她會找各種理由跑下樓去,只是為了到胡同裡確認作家屋子裡是否亮著燈,以此來感覺他的存在,進入想像的世界,和他親近一點。
每次看到男僕為作家拿旅行袋下樓,女孩都特別緊張,感覺「心都要碎了」。當作家不在家時,女孩會「像個活死人一般」。同時,女孩還得小心掩飾自己的絕望情緒,不讓她母親從她哭腫的眼睛裡發現什麼端倪。
每次在樓道上遇見作家,女孩能迴避就會迴避,實在避不開時,她就會低著頭,飛快地從作家身邊跑過。
這幾年,是女孩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候。雖然男人從未注意到她的存在,但男人就在女孩身邊,每一次擦肩而過或隔空相望都給女孩帶來無盡的聯想,都構成了她美麗的回憶。
十六歲,分別
女孩的母親再婚,女孩被迫和母親一起搬去另一個城市。
在搬家前一天,女孩鼓起勇氣,準備表白。
「親愛的,你要知道,我當時站在走廊上,寒氣刺骨,因為害怕,身體都變得僵硬了,我在一種難以理解的力量驅使下,向前走去。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抖動著的胳膊伸了出去,用指尖按響了你家的門鈴。」
第一次嘗試無人應答,沒人在家。女孩在走廊裡等他回家。
「我又累又困,門廊已經沒有椅子了,我只能趴在地上,門底透過來陣陣寒風。地板又冷又硬,我穿著單薄的衣服躺在那裡,我沒裹著毯子,我害怕在溫暖中睡去而錯過了你回來的腳步聲。我躺在地板上很難受,渾身發疼,雙腳還抽著筋,我蜷縮成一團,兩條胳膊不停地抖著。在那個黑乎乎的門廊裡,我實在是冷得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站了起來。可是我還是在那等著你,就如同是在等著我命運的降臨。」
終於她等到作家回來,和一個女人。女孩狼狽地逃回家,第二天絕望地任母親帶離這座城市。至此,女孩開始了對作家無盡的思念。
為了作家,她刻意和身邊的人保持距離,活在自己的世界。
「沒有了你,我不願過著愉快而滿足的生活。我獨自沉浸在自己憂鬱的小天地裡,自我孤立著,自我折磨著。我每天都是在悲愁中度過。我見不到你,也就對什麼都沒有興致。我只想陶醉在對你的思戀之中。我只想讓自己在心靈深處和你獨處,我不願為其他事情分心。我無法想像和你以外的人戀愛的場景,就算是開玩笑我也不能理解,在我看來,對別人稍微動下心就是不可原諒的犯罪行為。」
為了和他感覺更親近,她買了作家的書,無數遍地閱讀,直到可以背下每一行;她會關注作家所在城市的報紙新聞,猜想作家會對哪一場感興趣,並想像那個畫面。
她始終堅持著她對他的愛,一分一毫也沒有減弱,並隨著身體和心智的成長,更加熱切地希望和作家有更親暱的關係。
十八歲,再相見
十八歲,女孩毅然決然離開有錢的繼父和安定的生活,回到作家所在的城市成為一位服裝廠職員,正如那句話所說,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
「我跑到了那棟屋子前。我看到你屋子裡還亮著燈,心激動地跳個不停。這個時候的城市讓我覺得很陌生。只有在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身邊的城市才有了生氣,我也在這時恢復了生機。你是我永恆的夢。」
但同時,女孩又覺得異常悲傷。她跨越山和海來到男人面前,她卻不是他的愛。
「同相隔無數山川的距離相比,我在月光下,隔著一扇玻璃看你,心裡和你的距離還是一樣的遙遠。我抬著頭看著那間屋子,看著窗口發出的燈光,看著你,那裡就是我的世界。」
在那以後的每個晚上,風雨無阻,女孩都會來到作家的窗下,在那裡站著,想像再次直面作家時的場景。
當看到作家帶著女人回家時,會不猶產生醋意。
「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知道總會有女人來拜訪你,可是,我如今突然感到了一種來自肉體的痛苦感,我心裡波濤湧動,我恨你,恨你和別的女人如此親密,同時,我也渴望著能得到你的親暱。」
第一次親密接觸
一次偶然機會,女孩與作家近距離擦肩而過,由於女孩長相出眾,作家注意到了她。於是,他們短暫的對視兩秒,這讓女孩激動不已。
「那眼神是如此的含情脈脈,讓人心旌蕩漾,充滿了甜蜜的溫柔,勾人心魄,以前我被這眼神喚醒,讓我從小女孩成長成了女人,讓我成為了你的戀人。」
但從他的眼神中,女孩意識到他並不記得她是誰。那一瞬間,她非常失望,但很快就找理由原諒了作家。
「在多數情況下,女人的臉就是一面鏡子,有時反映出熾熱的熱情;有時反映的是天真可人;有時是疲憊睏倦;這些感情如鏡中人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男人因此更加記不住一個女人的容貌,歲月會改變女人的樣子,服裝也會不時地讓女人的樣貌得以有不同的體現。」
兩天後,他們再見面,男人記起了這個兩天前出現過的漂亮姑娘。他主動上前打招呼,示好,聊天,並邀請女孩共進晚餐。女孩全程非常激動,已經決定獻身於他。
「我沒怎麼跟你說話,我覺得在你身邊聽你講話已經很幸福了。我不願為了自己的蠢話浪費這寶貴的時間,哪怕是一秒也不行。我非常感謝你能和我相處一小時,這段時間是我永生難忘的。」
作家邀女孩一起回家,她爽快答應了,因為這是她期待已久的。在閒聊中,她並沒有透露自己的秘密,因為她時刻為作家著想。
「我保守著我對你所持有的愛情的秘密。你要是知道了這個秘密,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你是個喜歡輕鬆愉快人生的人,沒有負擔的玩樂才是你的本性。你害怕對他人的命運產生影響。你願意遍地留情,但是,你卻不肯為此作出一點犧牲。」
她自願獻出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卻從未為此後悔,只覺得幸福。
「我還記得你熟睡的樣子,我聽到了你的呼吸聲,我摸到了你的肌膚,我感覺自己離你很近,我感到很幸福,為此在黑暗裡哭了起來。」
就這樣,他們短暫親密地相處了三天之後,作家告知女人,他要遠行,回來後一定來找她。但他再也沒找過她。
女人再次來到作家窗下,看到屋子裡燈火通明,知道作家早就旅行回來了,可卻一直沒寫信通知她。但即便這樣,她仍然不怪他。
「我不怪你,我愛的就是你的這種熱烈而健忘的樣子,愛的就是你到處留情、不專注一人的樣子。我愛這樣子的你。你現在依舊和過去一樣。」
第二次親密接觸
第一次親密接觸後,女人懷孕了。她獨自一人生下孩子,沒有去找作家,因為她替他著想。
「我知道你只樂於享受戀愛的快樂,不想被責任所束縛,要是你知道自己要肩負起一個父親的責任,那你的心裡一定很不愜意。你會認為我和你之間有了關聯,你是個自由慣了的人,在拘束中是無法呼吸的。對於我進入了你的生活的行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痛恨我的。這種恨意不是你清醒時意志的表現,是你本性使然。」
為了不讓孩子受苦,女人開始做有錢人的情人,但僅僅與別人保持暖昧關係,因為她一直等作家。
「可是我要為你而保持自由,不願受到他人的束縛。在我內心深處,孩童時產生的夢想依舊存在著,你可能還會再次召喚我,就算是一個小時也好。我為了這可能存在的一個小時,我拒絕了所有的求婚者。我想能夠隨時響應你的召喚。從我在童年時代覺醒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等待著,一直在堅持著等待著你的意志。」
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女人和作家坐在了同一個包廂看歌劇。男人雖然依然不記得她是誰,但再一次注意到這個漂亮的女人。他主動打招呼,暗示女人和他走。女人沒有拒絕,拋下情人和他回了家。
「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在溫存的愛撫之際,如此貪婪地享受著片刻的歡樂,如此放縱自己的感情,把內心展露清楚的男人,當然,你也會在事後,不近人情地把這事都給忘掉。可我自己也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道黑暗裡是誰躺在你的身邊。是以前那個熱情似火的小女孩嗎?是你孩子的母親嗎?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天亮了,男人再次以遠行的理由告別女人。這一次她試著暗示男人,可他還是沒有想起來,最後很有禮貌地塞給了女人幾張鈔票。
「你從來就沒認出過我。沒有,你沒有認出我是誰,你在那一瞬間裡,完全把我當成了陌生的女人,這是從未有過的陌生感。我不光是被你遺忘了,我還要接受你的羞辱。」
女人飛快離開,把錢當小費給了僕人。之後女人再沒找過作家,而是把她所有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他們的孩子身上。可惜,孩子最後死了。
作家最後讀完信,也依然沒有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令人傷感的是,女人如此愛作家,他幾乎佔據了女人的整個世界,但女人卻只是他命中不知名的過客。
可能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小說中的女人愛得太卑微,太沒有自我,但深陷愛情的人,有幾個能理智地避免痛苦呢?明知是飛蛾撲火,依然會愛得義無反顧。
關於陌生女人的愛情,不過是「我來過,然後走了」而已。致我已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