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曉楠，你都是剩女了還有什麼資格說不相親？」
剩女？這都是哪個年代的詞了。朱曉楠筷子懸在空中，對面是她老媽王女士生氣的臉，這菜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有點尷尬。
「能不能不要每次見面還沒五分鐘就跟我說相親相親相親。我不想相親又不犯法。」
對於朱曉楠來說，每周回家跟老媽吃飯都堪比酷刑。
朱曉楠父母離婚離得早，他爸早就再娶又有了一個家，而王女士生她的時候年齡已經不小，再加上性格固執又挑剔，所以一直獨身到現在。
過去和現在，朱曉楠就是她人生的唯一中心。當然，將來朱曉楠說不定也是王女士的唯一使命，她現在催著讓朱曉楠趕緊結婚生孩子，孩子生下來，她這性格也不可能不管不問，估計也得幫著帶外孫，帶孩子可是個重體力活兒，等帶上了孫子，想有自己的生活不知道還得等多少年。
上了年紀之後廣場舞分走了王女士一部分注意力，但也只是屬於工作和朋友的那一部分，畢竟朱曉楠對她來說是更重要的部分。
「不犯國法犯家法！你從小就這樣，屬牙膏的，我不擠你就不動。學習學習不上心，要我陪你寫作業。報志願也不上心，要我給你到處打聽。指望你靠自己結婚那是比登天還難！」
「你這麼想結婚，那就自己結啊，非抓著我不放幹什麼！我跟你說過一千八百遍了，我！不！著！急！」
「你就是小孩兒，什麼都不懂。媽媽用幾十年的人生經驗跟你說，你現在結婚生孩子都遲了！哪怕今天結婚了，生孩子都31歲了，要是想要二胎都33了，到時候恢復得慢，風險也大，帶孩子也累，等孩子長大上大學你都五十多了，人家二十來歲生孩子的送孩子上了大學自己才四十歲，還瀟灑著呢。
你看看我，你工作這麼些年了我才敢放心退休，也還好你工作穩定，要不然我六十多了不也還得做點什麼支援你。
現在倔脾氣，不聽我的話，等老了你就後悔了！更別說你這都多少年沒有男朋友了？你上個男朋友……
行行行我不提，不提行不行，你坐下！你看看你這脾氣！該遺傳的不遺傳，就遺傳你爸的臭脾氣！我好好跟你講道理你不聽，非要跟我吵起來，你是想看著我血壓一百八還是直接中風偏癱兩眼一閉啊？
我就是不想讓你孤家寡人的，我能陪你多久？十年二十年頂天了。不安排好你，你讓我怎麼走得安心？」
上綱上線永遠是王女士的長項。
「好好兒的說什麼走啊死的，就你這勁頭興許能活到打破吉尼斯紀錄。」
「好好跟你講道理你還嫌我嘮叨？誰做人不是今天不知明天事，你再這麼氣我……」
「行行行，不氣了，不氣了！我去還不行嗎。」
朱曉楠敷衍著夾起一塊麻婆豆腐，豆腐碎成三塊掉回盤子。氣上加氣。
「這次是你劉阿姨的兒子，我都聽她說了，小夥子靠譜。」
王女士終於喜滋滋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菜都要涼了。
朱曉楠不明白，她一個人過得挺好的，為什麼王女士就是不相信呢
朱曉楠在這個三線城市有自己的房子，雖然有貸款，但終究是自己的家，是真正的不必看任何人臉色的港灣，下了班可以在這裡脫掉所有束縛屏蔽所有信息打開音響端著紅酒假裝自己是人生贏家，也可以對著小鮮肉們花痴流口水露出姨母笑不在乎任何目光，戲精附身的時候甚至也可以當即演個瓊瑤劇。這是她的真正的舞臺。
朱曉楠還有個父母眼裡天底下最好的職業——老師。人際關係簡單，工作變動小，假期多，加班少，除了薪水低一點，在父母這輩人眼裡完全沒有缺點。
反正他們都覺得女人最後也是要回歸家庭的，這樣的職業在家的時間多，帶孩子有保障，以後孩子上學也更容易受照顧。
朱曉楠對這份工作沒有多熱愛，但是也不討厭，她現在在帶小學低年級，除了吵一點，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破事兒每天磨她。
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活得瀟灑的朱曉楠，不明白王女士還想要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對她的期望永遠都更新得那麼迅速，滿足了一個又是一個。
小學的時候想讓她考第一考雙百，初中想讓她進尖子班，高中想讓她去市重點，高考想讓她上211，上了大學又想讓她回來找個穩定的工作。
高中嚴防死守不讓談戀愛，大學談個戀愛也諸多挑剔，畢業了工作了就開始催婚。從來不問她想要什麼，她想做什麼，只是想讓她和別人一樣。
一步一步的承擔著這麼多期望走到今天，能做的她都做到了，做不到的也拼過了，她本也不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努力去夠世俗的標準她也可以接受。
可是現如今終於30歲了，王女士還有那麼多指標等著她完成。朱曉楠是真的累了，煩了，不想配合了。
扯線木偶的角色她受夠了。
報志願，找工作，這些別人看來很重要的事情，她都可以聽任別人安排，可是在結婚這件事兒上，她不想將就。說她天真也好幼稚也好，朱曉楠還是相信愛情的。
所以她願意等，等那個可以攜手走一生的人出現。兩個人奔著柴米油鹽帶著房產存款標準去相親的這种放棄自我放棄人生的選擇她才不要。
但是現在王女士說著劉阿姨的兒子這靠譜那靠譜正在興頭上，一說不去又得吵起來，朱曉楠下定決心明天下班要專門回來一趟，她一定要說服王女士再給她亂安排相親。
2
第二天一下班，朱曉楠就直奔王女士家，她把情緒醞釀得滿到嗓子眼，打算宣布她的獨立生活，卻進門就傻了眼。
有個陌生人坐在客廳裡驚訝地看著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她。
王女士端著水果走進來，說，來，曉楠，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你吳阿姨的兒子，吳天。
她後悔早上給王女士發了信息說自己要過來。非常後悔。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這就被埋伏了。媽媽們行動力也太強了。
吳天單眼皮高鼻梁薄嘴唇戴著黑框眼鏡，不是什麼劍眉星目的美男子，也還算是斯斯文文看得過去。至少朱曉楠覺得看得過去。
朱曉楠彆扭地坐下，想，早知道今天戴隱形了。
王女士給她使勁兒使眼色，說，我去做飯，你們年輕人聊。
吳天是被他媽媽使喚過來拿蘋果的。他媽媽說自己的廣場舞朋友那有鄉下親戚送了好多蘋果，吃不完要壞，讓她去取，可是自己老胳膊老腿不方便，於是，吳天就來了。他也沒想到是個鴻門宴。相親他倒是不怕，怕的是在長輩監視下的相親。
兩個人尷尬地吃著蘋果，誰也沒話說。
王女士看不下去，從廚房裡走出來，說，小吳，你跟曉楠加個微信唄，你倆不都知道要見面嗎，還這麼含蓄，怪不得你媽媽著急啊！
朱曉楠想，如果她跟王女士一樣直白坦蕩不在乎丟臉，說不定早就結婚了吧。
於是朱曉楠的微信裡又多了一個不聯繫又不刪的人。
反正她是沒打算主動去聯繫對方的。她這種慢熱又內向的性格，可能只有瘋狂愛上誰的時候才會主動聯繫。
晚上朱曉楠備著課，桌上的手機突然一亮。
「你好，我是下午見過面的吳天。」
完全意料之外的信息。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
朱曉楠抱著手機想了半天，找了張可愛的打招呼表情包發了過去。
那邊二十分鐘了還沒有回覆。朱曉楠一會兒看一眼手機，有點慌。她也很驚訝自己居然有點慌。但是隨即又安慰自己肯定又是社恐犯了，不能忍受一丁點人際交往裡的不確定，所以總是會思來想去腦補太多。她有點懷疑吳天會不會是那種把表情包回復當做不想聊天的信號的人。
屏幕又亮了。
「抱歉剛剛在打電話。」
「今天我是被我媽騙去的，太尷尬了。。。」
朱曉楠看著屏幕上的兩條信息，想起兩個人坐在客廳裡窘迫地吃著蘋果的畫面，不由笑起來。
「哈哈哈我也是。」
「我媽說跟你媽是跳廣場舞認識的？」
「我媽也是這麼說的。」
「我媽還說你給王阿姨買的什麼廣場舞神器特別好用，暗示著讓我也給她買一個呢。」
微信裡的吳天有點自來熟，朱曉楠發現放下手機的時候已經十點了。他倆居然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個多小時。不尬也沒冷場。
星期三，晚上八點半，躺在沙發上看綜藝的朱曉楠有點心不在焉。
一定是綜藝不好看，一定不是我在等信息。朱曉楠默默暗示自己。這才見過一面聊過一次，非常友好了，再期待什麼可就多餘了。
可是手機屏幕剛一亮，朱曉楠就趕緊跳起來，好像熄了屏信息就會消失一樣。
「這家火鍋你去過嗎？」
「想帶外地來玩的朋友去嘗嘗」
「在你家附近來著。」
火鍋好不好吃看點評不就好了，問我幹什麼。問我當然是沒話找話了。朱曉楠心裡一樂。
「他家牛油鍋底不錯的。」
兩個人又亂七八糟地聊了一個多小時，聊得她都餓了。
朱曉楠端著煮好的方便麵回到寫字檯前的時候發現手機閃著燈。
「周末你要是有時間的話要不要一起喝個咖啡。」
「我知道有一家手衝特別好。」
「或者你想去其他地方？」
每條信息都間隔了三分鐘。
朱曉楠微笑著回，「好啊。」
好啊。
3
吳天和朱曉楠在微信裡聊得熱火朝天，每晚雷打不動的一小時，雖然沒有表白，可是語氣已經十分親暱。
朱曉楠很期待周六的第一次約會，每晚睡前都要想半天那天穿什麼好，配什麼妝，中午休息的時候也忍不住要搜搜斬男色桃花妝，想想都覺得心裡甜甜的。
戀愛真是令人愉悅的存在啊。
十一月的天氣，朱曉楠穿了羊絨大衣高領羊絨衫和格紋羊毛長裙，為又好看又保暖的搭配暗暗得意。以前這種小得意只能自己在心裡美一美，以後可以有人分享了，雖然那人可能聽不懂只會瞎附和，但是有人一起能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真的太幸福了。
吳天在店門口等他，穿著普通的衝鋒衣和牛仔褲。
朱曉楠想，提前到而且在門口等我加一分，穿得太醜減一分，等等，我為什麼開始計分了，說好的不想要冷酷的數據式相親呢。
兩個在微信上迅速熟絡起來的人，見了面卻有點尷尬，坐下來抱著咖啡不知道要聊些什麼。
那些輸入法都知道的甜言蜜語想要親口說出來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可是目前誰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畢竟，在app裡聊天，誰都可以打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可是現實中聽到自以為好笑的笑話是沒辦法笑出聲的。打字的時候可以斟酌，覺得自己說錯了還可以撤回，這面對面坐下來，真的要小心會不會一個巴掌一杯熱水招呼在臉上。
「其實我不想相親，」吳天先開了口，「但是獨生子嘛，為了讓我媽放心我就接受了。」
朱曉楠剛要回應，吳天又接著說了。
「而且，遇到的是你。我就覺得這相親也沒有那麼糟。」
這下朱曉楠只覺得自己臉的溫度噌噌漲，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家咖啡的確還挺好喝的啊。」
「你喜歡就好。」
兩個人只是喝了咖啡聊了天就各回各家了，放佛一場面基。但是那句「遇到的是你」讓朱曉楠開心了一晚上。
接下來的一周也只是在微信上聊天。朱曉楠一時不知道吳天是主動還是不主動。要是說他不主動，明明每天都在積極地聊天，要是說他主動，卻又遲遲不見約會見面表白。
朱曉楠覺得自己正在經歷的比起相親來更像是網戀，甜是甜，卻有點失落，因為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市裡也不是沒有見過面啊。
所以吳天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還是從朋友做起的自然發展呢？他不說，朱曉楠也不知道。
怎麼相親還相出了個戀人未滿的情況，朱曉楠很費解。但是要讓她主動確認兩個人的關係，她卻做不到。
順其自然吧，朱曉楠下決心。戀愛的患得患失作為過來人她也明白，年紀小的時候無可奈何，現在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有了調節自己心情的能力。何況，也沒人給這段關係加一個戀愛的頭銜。
周末吳天約朱曉楠吃雲南菜。午飯。但是也只有吃午飯而已，沒有看電影也沒有逛街，最基礎級別的約會也沒有達到標準。
吃完飯才下午三點，吳天卻說和媽媽安排好了活動，得回家了。朱曉楠說自己也要去王女士家，正好一起走吧。
吳天自己的家和朱曉楠的家橫跨整個城市，但是兩個人的媽媽卻住在同一個小區，說是相親，想想也覺得大概是緣分吧。要不然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城市，怎麼能夠相遇。
兩個人並排走在去地鐵站的路上，周末的下午街上全都是甜甜蜜蜜的情侶。
現在去王女士那裡肯定又要被說相親不積極，周末大好的時光為什麼不陪男朋友要來跟老媽大眼瞪小眼。為什麼王女士就不能安靜地享受和女兒一起的時光非得找些茬呢。朱曉楠想到這裡嘆了口氣。
吳天突然牽起她的手。
朱曉楠詫異了三秒鐘，想是不是自己的嘆氣讓吳天誤會了什麼。不過兩個奔著中年去的不再年輕的年輕人，第二周才牽手，真是太珍稀了。或許吳天就是那種一切都慢慢來的珍稀動物吧。
兩個人什麼也沒說，牽著手一直走。
可以牽手的關係總不會是朋友了吧。
朱曉楠因為吳天態度曖昧而沉下去的心又飄了起來。
4
朱曉楠和吳天的第四次約會是在商業街的咖啡館。
距離他們第一次見面正好一個月。可是他們的關係究竟是哪天開始的，朱曉楠也不知道。畢竟誰都沒有表白過，就這樣直接開始了約會，但是約會到現在，除了上次短暫的一吻，也沒有什麼其他事情發生。
上次兩個人去看了電影，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愛情電影所營造出的粉紅的氛圍裡，吳天輕輕吻了她一下。只有輕輕一下。朱曉楠卻覺得心跳漏拍了，臉燒了很久。這或許是久違的心動的感覺。
朱曉楠現在想起來那一吻還是會覺得心裡一動，放佛是十三歲。
單身太久了。這是朱曉楠的解釋。
吳天遲到了。朱曉楠好脾氣地等著。一次兩次遲到完全可以原諒。她覺得這次的相親說不定有戲。到目前為止，她還挺喜歡吳天。他不庸俗不油膩不賣弄，也不急著確認進展，每次都彬彬有禮，這幾點在往中年走的男人身上簡直太難得了。
吳天遲到了半小時，坐下來，說，對不起。
朱曉楠說，沒事兒，我也才到。
吳天低著頭，吸了口氣，說，對不起。
氣氛一瞬間有點冷。
朱曉楠坐直了身子，生理上已經開始做準備，人卻還愣著。
「我之前跟你說上一段感情是和平分手。其實不是的。是我父母不同意。因為她是外地人，學歷不高，身高也矮。
我以為我可以放下，可以接受新的感情，可以培養新的感情，所以我才接受了相親。可是……我……我知道我欺騙了你的感情，可是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是被自己騙了。
我真的以為能跟你認真走下去。她真真切切出現在我面前了我才發現我忘不了她。我還是想跟她在一起。」
渣男兩個字就在嘴邊了，朱曉楠沒能說出口。這些日子裡她兀自沉浸在戀愛的氛圍裡，那邊卻只當她是備胎，還和前任藕斷絲連。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拿出手機拉黑了吳天，然後拎著包出了門。
到了家放下包，坐在沙發上，她才覺得心裡有一點點痛。
本來已經準備接受新的命運新的生活，對方卻叛逃了。這時候想清楚了，早幹嘛去了。
前女友會突然不打招呼就出現還是他一直沒斷乾淨給了人家可以複合的希望，問了當事人也不一定有誠實的回答。
但如果前女友不來找他，他還不是已經在以結婚為前提相親。雖然被當做備胎很受傷，但也不過遇到了渣男罷了，得虧提早認清了他是什麼人。
也幸虧前女友是這時候就來找他，萬一兩個人關係更進一步了，甚至萬一結了婚再來，那損失可大了去了。
朱曉楠衣服也忘記換，就這樣坐在沙發上替自己忿忿不平。
她突然發現，她到目前為止連吳天的手機號都沒有，上班的地址和家裡的地址也不知道，完全斷了網就斷了聯繫。
上次說帶外地朋友去吃火鍋不會是帶前女友吧？平時總也不約見面，周末約會也是掐著時間，有一次還說要回家陪媽媽，不會是因為前女友一直在這裡吧？
他說前女友來找他，也沒說什麼時候來的啊，甚至什麼時候分手的也從來沒說過。也許人家從頭到尾都沒有分手呢。
算了算了不想了，這個人以後跟我沒什麼關係了。她搖搖頭，快餐時代的戀愛啊，開始結束都這麼容易。
甚至，她到結束也不知道這段關係算不算戀愛。
快到期末，朱曉楠忙得焦頭爛額，還沒來得及跟王女士更新這段相親的結果，沒想到吳天居然又出現了。（小說名:《三十歲的女人之剩女為寇》，作者：木斯基。來自：每天讀點故事，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