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總是想起北大西門的那對石獅子。
20年前剛來北京的那會,心裡一直有個執念,哪怕到北大去念個研修班,也是件有面子的事。那時真是無知無畏啊,我竟然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楞生生敲開了北大研究生宿舍,厚著臉皮跟人請教考研經驗,不僅討來了一堆書目,還蹭了人家的午飯,完事還拿到了當時行政法碩導姜明安教授家的地址。
後來的結果你知道的,一個懷揣不足3000元闖北京的女子,哪有沉下來考研的智商和底氣。於是旁聽了幾節課後,就再也沒有精力和勇氣走進那座校園。
幾經周折,在中關村的一個公司安頓下來;又幾易住處,終於在上地租了間乾淨的房子。
北大與我是永遠無緣了,但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北大西門,於是無論颳風下雨,遠遠看著那對石獅子,都像仰望著心尖尖的那縷白月光一般。
據說這對石獅子,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司徒雷登先生從圓明園廢墟中找來的,與之同時被搬到北大的,還有華表和一些石刻;也有人說不是從圓明園弄的,而是司徒雷登騎著毛驢,費盡周折從民間找來的,買這對石獅子還花了700塊大洋,北大文書檔案館裡,還保有購買這對石獅的契據。
不管是怎麼來的,那對石獅子就蹲在那裡了:方腦門、濃雲眉、吊梢眼、葫蘆耳,一張大嘴吞日月;青白石料,一雄一雌,迎祥納福,須彌座上定乾坤。
每次路過此處,都看見外地家長領著學生,請求門衛放行參觀;還有一撥撥遊客,雖然不進校園,也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要在這裡留下點什麼;行人出出進進,那對石獅子始終冷眼相顧,並把一對肥肥的屁股亮給人類。
北大西門曾經為北大的正門,由燕京大學校友於1926年集資修建。大門坐東朝西,風格古樸,莊嚴典雅,形似頤和園東宮門;校門從立起來的那天起,就成為國人的仰望之地。
而這對石獅子一蹲,也就蹲了將近一個世紀。
這一個世紀裡,無論哪個歷史重大時刻,北大都沒有讓人失望。
自從1916年那個大風飛雪的冬天,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起,北大就成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搖籃,大家一直以為,如果天下要發洪水,清華北大就應該是那隻諾亞方舟,直到有一天有人把「鴻鵠之志」念歪,大家才恍然驚覺,今天的北大,好像已經不再是心中的那個北大。
國學大儒王國維先生曾經有言:一校之中實行教授之人多,而名為管理之人少,則一校的成績必可觀矣!可惜的是,王國維此言,在今天的教育界被視為敝履和歪理邪說,代之而起的是一個龐大的官僚體制和管理隊伍控制的大學,其辦學成績自可想見。
今年以來,北大尤其不平靜:翟某假文憑事件、三次退檔河南考生、47萬獎學金錄取漢語不達標的菲律賓留學生、學生實名舉報馮某某教授、以及近日的「北大女生疑因非處女遭男方精神虐待自殺」等等,這些讓人目瞪口呆的負面,讓北大一次次衝上熱搜。
國人心裡的那片白月光,不知道是哪一天變成了粘在衣服上的蚊子血和飯粒子。
11月30日,在首屆北京大學全球校友論壇上,北大校長表示,將衛健委和教育部收入合併統計,2019年北大總收入達340億,為中國高校第一。
一個以人才輸出和知識教育為目的的大學,居然以年收入第一而自豪,不得不讓人恍惚。
當然,如果連大海都翻了,一條船恐怕也是不能倖免的,哪怕它真的是諾亞方舟。
於是便又想起北大西門的那對石獅子來。
想起這對石獅子,還因為又看了一遍《紅樓夢》。
林黛玉初到金陵,「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蹭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這段描述,換成清華或北大也是適合的。恍然覺得寧榮二府,就是今天的清華北大,都是高門大臉,都是才子佳人,都有烈火烹油,也都有鮮花著錦。
當然,《紅樓夢》提到石獅子的地方還有幾處。
於白茫茫之中拔劍四顧,但願不要只剩下那對石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