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8日,接近凌晨一點。
日本AV人氣天后松島楓在她的中文博客上說:「中國的一個知名博客推薦了我的主頁連結,讓我的網站不能打開。先讓助理在這裡給大家說聲抱歉。」
這個「知名博客」的博主是韓寒。他坦言:「松島楓一直是我非常欣賞的日本女星。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她是我的偶像。」
日本這個彈丸之地,情色產業的蓬勃造就了大批類似松島楓這樣的另類影視女星。正如韓寒所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她會是一個好的電影演員。我向她致以崇高和純潔的敬意。」這樣的讚美引發了一場網絡論戰。
不可否認,我們在大量消費日本AV的同時,對這個日本情色文化工業的了解並不多,對文化工業的成品關注太多,對於其產品的生產方式及過程卻了解太少。
「AV其實是一種影像語言產品,有自己的文法和詞藻。無論你怎麼去判斷色情電影的道德價值,我覺得你不能不先去了解它。」鳳凰衛視時事評論員梁文道說。
有關這種影像語言產品,本刊將一一呈現其生產流程的各個環節。
說實話,很多人都不知道AV是Adult Video的縮寫,即成人電影的意思;不知道「女優」其實只是日語裡「女演員」的意思,AV女優只是女演員中的一種。更多的人可能不知道,日本的AV產業鏈條,發展至今已經如同其他的產品製作一樣,鏈條完整,分工細緻。那麼,這個另類影視的製作業上的每一張面孔又是怎樣的呢?
一位香港文化人寫了一本研究「色情」的非色情書《AV現場》,在香港被列為成人刊物,售賣時有膠袋密封,要年滿十八歲才可以購買。本書作者湯禎兆是傳媒人,也是香港中文大學的講師,他本身是個日本通,出過不少有關日本文化的書籍。而他選擇這個題材出書做研究,在中文出版界屬第一本。撇開道德的問題不談,不論是否認為AV有傷風化的人,也要對其先有一定了解才可下判斷。這本書正欲填補在這方面認知上的空白。湯禎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許多大陸出版商都對這本書非常感興趣, 提議出版一本純文字版的《AV現場》。「我拒絕了。儘管我建議買這本書的人都應該以閱讀文字為主,要看圖片大可不必從這裡看。書中的少量三級相片為插圖,但那是出於輔助正文的需要,而且部分內容的刪減,會損害書中主旨。」
湯禎兆自己亦不諱言《AV現場》是報告文學,這點可從書名「現場」二字可感受得到。以親身所見所聞為主體,「我只是充當一臺錄音機的作用,你說,我記錄。純粹地以旁觀者的角度把他們的感覺敘述出來」。
「而且在製作過程中, 最難的就是『現場』!」湯禎兆說,由於日本的影視公司希望拍攝現場能被公開得越少越好,而他與攝影師又希望能越詳盡真實越好,以至於跟拍時常常雙方關係緊張。湯禎兆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對方把拍攝時間延了又延,一直不讓他們進攝影棚,最後他與攝影師單槍直入,懂日語的他突然間就「成了日語盲,我裝做聽不懂日文,什麼都裝傻,拍了就走」。湯禎兆苦笑說,「有時候真的不能客客氣氣的。」
這本非色情的色情書,已經出到第十五版﹐是非流行小說的出版界奇蹟。而湯本人,除了他的正職工作時間擔任一位中學教師外,在AV現場,也充當了填補我們空白的AV工業知識的老師。
AV也有自己的奧斯卡獎
AV的出現,在日本被公認為是1980年代初的事情。它以錄影帶的形式出現,而且嚴禁向18歲以下人士租售,隨著社會條件的不斷變化,AV已大規模殺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而年輕人可謂通過AV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一場性革命。
回頭作審視,AV在日本的發展大約也不過是二十幾年,日本在70年代末開始流行VHS制式的錄影機,因而觸發輸入大量海外色情錄像帶的風潮。直到1981年,關西方面推出了《星與虹之詩》,成為AV界認定的首號自主製作。而到了1982年,AV界終於打開缺口,因為 AV歷史上第一盒超暢銷作品出現了,這就是《洗衣店的阿健》。這部AV的總銷量高達13萬盒, 於是促發了AV的生產狂潮。到了這個時期,AV已成為了萬眾注目的賺錢行業。
在日本影片《池袋色情男女》中,我們可看到這樣一幕:有專門發掘AV女優的男子,公開在熙熙攘攘的池袋街頭「拉客」,而那些逛街的女子甚至並不反感這種行為, 有的還專門在那裡等待「生意」上門。據說片中描寫的情節就是現實中「日活會社」的寫照,「日活」是日本比較知名的AV生產商,每年要生產上百部AV作品,大多都是比較暢銷的。除了「日活」外,不少AV生產商都是由出版社易幟後接手經營,當然他們手上有資源上的優勢,既容易找到女性投入AV拍攝工作,也可利用刊物加以宣傳促銷,所以自然顯得頭頭是道。其中不少知名品牌如「宇宙企畫」、Kuki以及VIP群雄社,都是由色情刊物出版社演化出來,現已都已成為 AV界中的龍頭老大。
這裡不能不提的一個和AV行業緊密聯繫的組織——映劃倫理管理委員會(えいりんかんりいいんかい) ,簡稱「映倫」。
這是針對所有公開放映的日本電影、媒體進行審查之機構。所有日本電影在上映之前,都要經過該機關檢閱分級。這個機關並非政府機構,而是一個類似利益團體的公益法人組織。1980年代「映倫」式微,主要是錄影帶、DVD與網際網路的市場大幅崛起,迫使日本政府修改廣電法,私人公司可以拍攝成人影片而只受簡化後的檢閱,但相對代價是要在三點用馬賽克遮蓋。因「映倫」的緣故,就有了馬賽克。據說日本AV到了後期製作的時候,才能真正算為「藝術」。這是因為要有馬賽克的加入。在很多影迷心裡,不同的馬賽克效果儼然已經變成了不同的視覺享受。馬賽克之「馬」在影迷那裡已經變成了「碼」。有碼、薄碼、無碼。無碼片是看人,有碼片是看製作。
1991年終於出現AV界的大事,因「映倫」加入錄影帶製作商協會,因而舉行的《Video Soft Maker感謝祭》(相當於日本AV界的奧斯卡獎),竟然租了豪華遊船做主辦場地,加上又有為數達八十個的AV女郎參加,一時成為AV的業內盛事。
當然一切有得亦有失,隨著日本的泡沫經濟開始出現,AV工業也難以獨善其身。一些著名的製作公司如「Diamond映象」也因而倒閉,成為了盛世中的先響警號,這也是日本AV儼然已日常生活化的傾向的象徵,有賺就有賠。
AV生涯,鏡頭前的表演欲
時至今時今日,AV女優對不少男性來說,熟悉程度可能早已和演藝界的女星不相上下,而讓觀眾去認識她們的途徑也日趨多元化。當然觀眾還不至於把AV作品中模仿「Idol Video」拍下的「清純」訪問, 視之為寫實告白。但在日本,無論是一般的雜誌又或是電視的環節中,顯然均增加她們不少露面機會,來為她們增闢自白告解的渠道。
十年前的 AV女星,大多有一些不忍卒聽的過去。背後的理由可能幼時遭父親強暴、雙親下落不明,又或是家境出現巨變等,但現在當AV女星的原因基本上無非兩種,為了錢和明星夢。甚至可以說,當AV女星已成為一種自我解放的實踐手段。香港心性及情感治療師、作家素黑曾經說過,對於AV女優,相信金錢以外最能滿足她們的就是那個鏡頭——滿足了表演欲。跟一組人合作拍攝,有導演有劇本,有助理有燈光。被視為演員的身份很吸引人。那是尋找身份的崇拜過程。
一如飯島愛在其自傳中所寫的:「當時的歌舞伎町,有很多高中生非常愛去的迪舞,只要五百日元,就可以跳舞跳到早上,還有無限的食物和飲料供應,所以相同年紀的同伴經常聚集在這狂歡。雖然如此,但當時五百元對一個中學生來說,可說是一筆很大的金錢。」
走紅後又成功轉型的飯島愛,令不少人對AV女優的印象開始改觀,而不少年輕女性以模仿她為時尚,甚至完全不抗拒以相同的方式出道成名。
從業三年八個月的小室友理,在接受香港中文大學日本文化研究學者湯禎兆採訪時候說:「我對AV完全毫無認識,而且入行前也沒有看過,坦白說當然更想成為全能藝人,但卻苦無機會。那時候在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我要成名。無論做什麼也無所謂,即使拍AV也在所不惜。當然,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金錢。」
事實上,拍AV不一定是成名的捷徑,但以單體女優的身份出道,又會有所不同。本身女優的相貌一定是要達到相對的水準才有單體的可能。
1990年代初的AV女優待遇,可謂是一個業界神話。一般來說,單體女優拍一部AV,收入可以去到一百萬日元左右(折合人民幣6.5萬)。如果紅透半邊天,有時候更可以去到三百萬(折合人民幣19.5萬)的天價。對於小室友理來說,一百萬鈔票放在面前的情況並不罕見。
三年零八個月的AV生涯給小室友理帶來了三千萬日元(折合人民幣195萬)收入。只是,某天一覺醒來,她發現這筆錢也不過就稀裡糊塗地花掉了。
以「專業」來自我說服
毫無疑問,AV界喜新厭舊。AV女優的存在價值就等同於一件壽司,通常女優們的演藝生涯不過短短兩三年。一旦投身,想全身而退卻並不簡單。從業期間,女優們無一例外地用「專業」二字來給自己打氣,行走AV路。
「對於想入行的女孩子,我的忠告似乎先要確定自己的心態——一定要十分專業,不可以用玩一玩、試一試的態度來面對。現在拍成的AV,以DVD及在網絡上的方式流傳。普及程度廣,簡而言之,任何人均不可能去掩飾曾經拍過AV的歷史。所以入行一定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要有信心去為未來的自己負責,而且要有勇氣去背負AV女優的歷史,去面對以後的生活。」退役後的小室友理說出以上這番話。
而小室本人,也是在自己和同事的「專業」鼓勵下踏出的第一步。儘管當時小室的身型尤其是下半身略胖,但AV事務所的同事一致認為她是可造之材,攝影師贊她的眼神好。而挖掘她的星探已經在部署如何逐步引導她步入AV界中去揚名。
「專業」二字,在AV製作班底和製作現場中得到充分表現。每個AV製作商都有自己固定的工作流程和專業的分工。在拍攝現場,工作人員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整個片場的工作氛圍緊張有序,男女優依照導演的安排開工。在片場會經常出現女優由於初次拍攝內心緊張無法入戲的情況。而片場專業的氛圍就有利於驅使女優入戲。松島楓曾說過,因為工作人員的專業,讓自己覺得汗顏,從而更加投入工作中。她發表的退役演說中也多次提到「專業」,認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名籤約演員該完成的工作。
「然而,在AV的遊戲工場中,正因為製作環境的需要之一就是熾熱的投入氣氛,反而令到現場變得凝重和刻板起來。事實上,攝影師、燈光師、硬照攝影師、收音師,全部都很專注於個人工作,但卻忘掉這是一個遊戲工場——女優和工作人員就如兩組不同的組別,各有自己的存在功能。」深入到AV現場採訪的湯禎兆說,「沒有這樣的專業自我說服,很難繼續。」
從護士轉做AV女優的大迫由美,接受過不少的激烈拍攝場面,她坦言:「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折磨,更是心靈上的腐蝕。AV的工作是自己挑選的,放棄表示向自己的人生認輸。與此同時,業界的評價也來自你現場的表現,你可以超越難關,便可以得到他人的認同及讚許,成為自己的存在價值和動力之一。」
當然也有部分AV女優很享受工作過程,甚至有家境不錯的女子選擇從事AV,小澤圓就是其中的代表。小澤圓出身大富之家,本人善於打排球,並彈得一手好鋼琴。她入行的理由竟是興趣所至,純屬好奇。
當「快樂」成為通貨
認為女性通過從事AV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純屬一廂情願的想法。從事AV的女優,雖然也一步一步完成影像工業的步驟:試鏡籤約、拍攝彩排、後期製作、接受媒體訪問和舉辦自己的籤售會。除寥寥數名紅透半邊天的AV女優外,大部分女優的明星夢裡粉絲稀少,報酬不高。
事實上,日本學者對女性地位身份的轉變,也一直不抱樂觀的態度。AV女優的大增,與日本社會中的「素人女」(良家婦女)和「玄人女」(娼婦)的角色日漸混淆有密切關係。
日本東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上野千鶴子,在《尋找「私」的遊戲——欲望私民社會論》一書中,提出了以「快樂」來代替「貨幣」的新時代邏輯。在自由經濟市場中,人將自己的身體看成勞動力商品去調合;而在性的自由市場中,人亦以自己身體去配合快樂的規律。湯禎兆認為上野千鶴子的觀點接觸到問題的核心。「AV女優從性能量中得到的快樂只可能處在某個頻道上,外人才能溝通和理解。一些女優的快樂可能是我們不能想像的,我們不能用我們的習慣去了解和解釋。」
註:部分資料來源於《AV現場》
TOM (Cup Magazine)Publishing Limited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