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大城市充滿複雜性,用一個更具褒義的說法叫「多元化」。在都市感不斷「下沉」到縣城的同時,縣城風也席捲都市。
文/馮嘉安
「縣城算不算城市?」還真有人在網絡論壇裡拋出過這樣的問題。提問者估計是一位縣城人,急需求證自己「非農村」的身份。
可「非農村」的縣城就一定是城市嗎?有網友給出了這樣一個有趣的回覆:「縣城處於尷尬境地,就像一隻蝙蝠,非鳥非獸。準確地說,縣城是城市之尾、農村之頭,位置在城鄉結合部或城鄉過渡地帶上,亦城亦鄉,非城非鄉,縣城可以算是『準城市』。」
當縣城人在都市最熱鬧的商業街吃著麥肯基的炸雞、喝著星發克的咖啡、買到阿迪王的跑鞋時,他們的感覺是:我已經是城裡人了。縣城有著和幾十公裡外的農村截然不同的生活,這裡沒有耕作,沒有以村為基本單位的生活環境,入夜以後有的是KTV、迪斯科的歌舞昇平,而不是村裡寧靜的蟲鳴蛙聲。可是,縣城和幾十公裡外的城市也截然不同,縣城總是試圖趕上城市的發展步伐,總希望直接複製城市那套時髦洋氣的生活方式,然後粘貼到自己的城鎮空間中。不過最終的結果卻是:對城市的追趕,縣城跟不上;對城市的模仿,縣城同樣也學不像。
相對城市來說,縣城很小。小小的縣城希望濃縮大城市的生活,結果一切都變得很魔幻。知乎作者「居士說」就認為,縣城和大城市最顯著的區別,就在於縣城的圈子很小,關係網也很小。小到什麼程度呢?打開區電視臺看本地新聞,上面從主持人到記者,再到新聞裡出現的領導(在縣城,科級幹部就能稱「領導」),甚至包括拍廣告的演員,都是我爸媽的熟人。他們可以從頭吐槽到尾,比如拍糖果廣告那個小蘿莉是你族叔家的孩子,現在電視上講話的人是我剛工作時的上司,新聞裡這個村就是咱老家旁邊那個……
近幾年,很多行業都在大談「渠道下沉」,遠離競爭飽和的大城市,轉戰縣城的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縣城迎來了大城市下沉來的院線、購物中心、4S店以及各種產品,縣城生活得到了一次大升級,縣城在往城市靠攏的進程中又靠近了一些。
不過,縣城無論膨脹到何種地步,都肯定不會像閻連科的《炸裂志》裡所描述的那樣,由幾萬人的小縣城「炸裂」成幾百萬人的超級大都市。即使吃上了麥當勞、肯德基,喝上了星巴克,買到了阿迪達斯,縣城的生活依然慢條斯理、優哉遊哉地在熟人堆裡面打轉。
小小的縣城裡,為何總能飄來鳳凰傳奇的歌聲?為什麼《搖擺哥》《傷不起》《終於你做了別人的小三》這樣的歌曲能在縣城裡吃香走紅?以《傷不起》和《QQ 愛》聞名樂壇的歌手王麟就表示:「無論哪座城市都有我的歌聲,我就是要一路殺過三線城鎮的人民廣場、吹洗剪理髮店、『樣樣一元』的兩元店,然後攻佔下整個華人版圖。另外補充一點,不僅是縣城,我在北京三裡屯、王府井也經常聽到這樣的歌曲。」
中國的大城市充滿複雜性,用一個更具褒義的說法叫「多元化」。新的、舊的、洋的、土的都能在大城市裡生根。縣城風不算舊,也不算土,卻正如縣城的位置一樣,夾雜在城市與鄉村中間。就像風靡全國的縣城風神曲,有著都市流行曲的形式,更兼具濃鬱的農業重金屬味道。
本來在縣城路口開理髮店的老王,是一把剪殺馬特的好手,到了大城市的美髮沙龍後,他搖身一變成了「Tony總監」,上班時聽著格萊美最新金曲,為開保時捷去上班的LV女做髮型。每當他下班後開著電動車穿梭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最後轉入滿地儘是沙縣小吃、蘭州拉麵和麻辣燙的城中村時,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模樣,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縣城。
都市感和縣城風的邊界是模糊的。大城市裡熙熙攘攘,無論是外來者還是本地人,都同時浸潤在不同風格中並相互影響著。從前,兩者之間總會比出優劣,正如縣城風在北京人看來是「地方文化」,在上海人看來「土得掉渣」,在廣州人看來「好撈」,如今,縣城風已經逐漸脫離「亞文化」的身份,成為多元文化的其中一種。
「新區在城外田野開發,矗立起嶄新高樓,大多是政府和機關單位。老城區落魄困頓,人口密集,市井氣濃厚。居民樓陽臺堆滿生活雜物,晾曬各式衣服,擺放凋謝的植物。泥地街道,老人把嬰兒放在竹製推車中,在汽車開過的飛揚塵土裡走動。婦女穿著睡衣提著塑膠袋購買食物回來,頭髮沒有梳理,臉色晦暗。男子在路邊修理鋪汙水旁邊昏昏欲睡。」
安妮寶貝在《春宴》中的這段話,清晰地勾勒出城市與縣城彼此發展過程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城市新區的膨脹,必然伴隨著老城區的荒蕪與沒落。也許有一天,那些終將被視為都市附庸的縣城,只能仰望並模仿著城市。城市的領土擴張、行政變更及自我革新,終將催生出更多的新城區和老城區,從而不斷更新著對「城市」和「縣城」的各自定義,也不斷調試和變換著「城市」與「縣城」打量彼此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