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中國人向來喜歡宏大敘事,一聽到「偉大」、「宏大」之類的詞兒便容易血往上湧,精神亢奮。
於是也就很可以理解,很多人一聽到「大時代」這樣的表述,便自覺親切,自豪感上湧,認同感上線,不由分說地親近起來。
其實,時代之大,一定是偉大和宏大,也有可能僅僅只是巨大。
然而,在大時代面前,我們都是小人物!
作為大時代的小人物,自然是身不由己的。
不管你情不情願,置身於這樣一種巨大的大時代,也許是我們這一代甚至幾代人的宿命。
時代的洪流泥沙俱下,作為個體公民,多數時候都只是被裹挾著在歷史的三峽中左突右奔,狼狽不堪。
我們的選項其實並不多,嗆水的機率反而比較大,淹死的機會恐怕也不會少。
面對這樣一個「大時代」,作為小人物的我們,當何以自處?
這個問題,每一個人的面前都有一份答卷,無可迴避,也無從代筆。
小人物面對大時代,不可少了一份人之為人本就該有的勇氣與擔當、磊落與坦蕩。
換句話說,我們要堅強。
一
當我們搭乘公交地鐵,坐進網約車或者騎上共享單車,似乎已經不太能想起曾經主要靠自行車代步的時光。
當我們身著新潮的風衣牛仔,走過琳琅滿目的時裝櫥窗,可能已經淡忘了軍大衣、的確良、喇叭褲曾經承載過我們對美的嚮往。
北京與上海相距一千多公裡,乘坐高鐵最快僅需4個多小時,可當年擁擠悶熱的綠皮火車,慢得好像剛剛才駛過我們的童年。
看到中意的東西,掏出手機掃掃二維碼,或者用APP網上下單,那些需要糧票、布票的日子,真的已經離開很遠。
這是我們共同經歷的變遷,這是我們一起走過的四十年。時光荏苒,光陰似箭。我們清晰地知道,所有改變都不是憑空出現。
今天是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為今天奠基的,還要數40年前的小人物。
二
1978年,柳傳志第一次在《人民日報》上看到一篇如何養牛的文章。文化大革命以來,報紙一登全是革命,全是鬥爭,全是社論。
在當時養雞種菜全是被看成資本主義尾巴,要被割掉的,而《人民日報》竟然登載養牛的文章,氣候真的要變了。
不過,當時是養牛還是養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舉國之內,卻有一批像柳傳志這樣的人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在這個料峭的寒冬,感覺到了季節和時代的變遷。
1978年,中國最重大的經濟事件並不發生在城市裡,而是在一個偏僻、貧窮的小鄉村。
這在即將開始的40年裡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日後更多的改變中國、變革命運的事件都是沒有預謀的,都是在很偏僻的地方,由一些很平凡的小人物所意外引爆的!
1978年11月24日深夜,飽受飢餓的18位小崗村村民在昏黃的油燈下按下血手印,並人人發誓:寧願坐牢殺頭,也要分田到戶搞包幹!從此打響了農村改革的第一槍。
如果說小崗村的包幹制是一場革命的話,那麼同樣在1978年,距離數百公裡之外的江陰華西村則發生著農村的另一場變革---村辦企業集體經濟!
三
華西村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是農業學大寨的全國典型,吳仁寶在這個村裡當了創紀錄的48年村黨委書記。
吳仁寶在學大寨的同時,卻又幹著另一些見不得人的工作,早在1969年,他就抽調20人在村裡偷偷辦起了小五金廠,當時千萬不能讓外邊人知道,正是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時候。
從1964年至1972年,吳仁寶帶領華西人一股勁苦幹了8年。
把原來1300多塊七高八低的零星田塊,改造成400多塊能排能灌的高產穩產大田,贏得了人變、地變、產量變。《15年規劃》提前7年實現。
到了1976年,當時的華西大隊工副業達28.2萬元,已佔全年總收入的54.4%,集體積累(合資產)已經有60萬元,「做煞大隊」(當地土話,意為幹活幹得太苦)變成遠近聞名的幸福村。
1978年,吳仁寶盤點過華西村的家底,共有固定資產100萬元,銀行存款100萬元,另外還存有3年的口糧,這在全國的數千鄉村中可謂富甲一時。
在當時,一包煙的價格是2毛!
1979年9月,華西大隊首次受國務院嘉獎。
1983年,華西大隊改為華西村,吳仁寶擔任華西村黨支部書記。
而在1979年全國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時候,吳仁寶重新思考了一下,覺得農業產值畢竟太低,不如工業發展速度較快,但同時農業也不能落下。
於是,全村500多畝糧田由30多名種田能手集體承包,絕大多數勞動力轉移到工業上去。
後來,在吳仁寶的安排下,一些村民們外出學手藝,回村後陸續辦了鍛造廠、帶鋼廠、鋁材廠、銅廠等。
在那段時間,華西人陸續辦起了以冶金、紡織和有色金屬為主的40多個企業,全村95%以上的勞動力投入到了工業生產。
1980年,華西的工農業總產值突破1億元,成為江蘇省第一個「億元村」。
四
蕭山雖處魚米之鄉的江南,卻是江沙衝擊出來的小平原,人口眾多而地力貧瘠,魯冠球生來對種地毫無興趣。
他自小流浪鄉裡,先學打鐵,後修自行車,25歲那年東拼西湊4000元,帶領著6個人辦起了「寧圍公社農機廠」,並自任廠長。
寧圍是他的出生地,在他近50年的職業生涯中,這位日後著名的「中國企業常青樹」把公司辦到了大洋彼岸,自己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
魯冠球辦廠,可以說是從一窮二白起家。工廠沒有地方買原材料,他每天蹬著自行車去杭州城,走街串巷收廢鐵。
他跑去農機廠推銷,一進門就被趕了出來,因為沒有經銷指標。那是一個鐵桶般的計劃經濟時代,生產什麼,購買什麼,銷售什麼,都要國家下達指標。
精明的魯冠球東鑽西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活下來的縫隙,那就是為周邊公社的農具提供配套生產,如飼料機上的榔頭、拖拉機上的尾輪叉、柴油機上的油嘴,要什麼做什麼。
到1978年,雪球越滾越大,魯冠球的工廠竟然已經有400人,年產值300餘萬元。
門口掛著寧為農機廠、寧圍軸承廠、寧圍鏈條廠、寧圍失蠟鑄鋼廠,同年秋天,他又掛上了寧圍萬向節長。
四周的農民恐怕沒有幾個能弄懂什麼是失蠟、什麼是鑄鋼,也不知道什麼是萬向節。
在後人看來,從農作耕地到觸及工業化之間,魯冠球已經在搭建自己的企業基石。
而寧圍萬向節廠,正是1994年深交所上市企業萬向錢潮的前身。
中國民營企業的成長從一開始就有兩個源頭,一個是華西村式的及集體企業組織,一個是魯冠球工廠式的創業型企業。
在日後很長的時間裡,吳仁寶和魯冠球是中國鄉鎮企業最耀眼的雙子星。
而同時,當代最具活力的個體工商戶也悄然登上歷史舞臺。
五
1979年2月,760萬知青如潮水般的返鄉,一些小型的騷亂順勢爆發,青年就業問題成為亟待解決的當務之急。
在安徽蕪湖,一個目不識丁,自稱是傻子的小商販給全中國的理論家們出了一道難題。
42歲的年廣久在當地十一二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他是個文盲,7歲開始在街上撿菸頭掙錢,9歲做學徒經常,10幾歲接過父親的水果攤開始持家。
1963年,因為投機倒把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出獄後為了維持生活,他炒起了瓜子,不知道從哪兒學起了一門手藝,炒出來的瓜子又脆又甜,一嗑三瓣,清香滿口,非常好吃。
慢慢的出了名,這一年他想給自己的瓜子起一個名字,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他的父親被街坊鄰居稱為傻子,他自小也被叫做小傻子,於是索性叫個傻子瓜子得了。
傻子瓜子一經推出,沒想到因為特別引來一片叫好,生意也越來越行興旺,一天的瓜子竟然可以賣出個兩三千斤。
這麼多瓜子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啊,於是他請來了幾個上山下鄉的返鄉知青來幫忙,人數一個個多了起來。
到了秋天,別人一數,竟然有12個,這一下捅了個大簍子!
年廣久生意好,本來就讓四周人眼紅,於是藉此契機搬出了馬克思的《資本論》:僱工超過8個不是個體經濟,而是資本主義經濟,是剝削。
於是,年廣久是個資本家,僱傭12個人,算不算剝削?這一個十分敏感的命題在全國各地爭論辯護,一場濃烈意識形態的大辯論開始了。
按照正統經濟學的解釋,年廣久是資本家是無疑的。
但如果要嚴控人數,家庭副業就發展不起來。廣東高要,陳志雄承包105畝魚塘,僱長工1人,臨時工400多個,廣州的高德良,做周生記太爺雞,不到半年僱傭了6個幫工。
無論理論到支不支持,但實際情況已經遏制不住,個體經濟山呼海嘯般的湧來,辯論一直持續到82年。
當時年廣久已經僱傭105人,日產瓜子9000斤,利潤超過100萬元。這時候鄧工出來講話了:建議對私營企業採取看一看的方針,並列舉了年廣久的例子。
而在對待民間企業的政策上,這僅僅是撕開的第一道小口子,一道很小很小的,卻決定了中國企業命運的小口子。
正是有了這一道小口子,才有了現在2500萬家民營企業,貢獻5成的稅收,6成的GDP和直接投資,高新技術企業佔據7成,80%的就業率,新增就業率的90%。
1998年,年廣久說他只感謝一個人,他就是鄧小平。這自然是他應該感謝的。
六
僅以此文奉獻給各位讀者,在改革開放40周年際,祝願偉大的祖國繁榮昌盛,民主富強。
也祝大家在認清大勢的同時,依然能夠熱愛生活。
村辦企業領導早已歸去,民營經濟帶頭人斯人已逝,個體工商戶代表仍然在享受晚年生活,和子孫們講解一年的牢獄生涯。
在這個大時代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在大時代面前,我們都是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