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了,全飛了。
走了,全走了。
大明望著自家的屋簷,望著屋簷下那一個個麻雀窩,心裡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憂傷。記得十來天前,還沒長出羽毛的雛雀,一隻只從窩巢裡探出頭來,望著五彩繽紛的世界,亮亮的小眼裡充滿了好奇。可是,沒過幾天,那些可愛的雛雀都死了,死得那麼突然,那麼匪夷所思。大明的父親說,一定是麻雀給它們的兒女餵食了帶有農藥的蟲子,中了毒。
雛雀們死了,它們的父母也不想再留在這片傷心之地。它們飛到哪裡去了呢?大明十分失落。
大明從懂事起,就很喜歡麻雀。喜歡天一亮麻雀就來喚他起床,那嘰嘰喳喳的啼啾就像一支動聽的歌;喜歡在讀書做作業時,麻雀飛到窗臺上來陪他,骨碌碌的小眼裡全是柔情。
可現在,麻雀都飛走了。
也許,是人們的肆意捕殺,讓麻雀逃離了生養它們的故鄉?
村子裡有那麼一些人,一有空就四處獵取麻雀。拿鳥銃的、拿氣槍的,手輕輕一舉,麻雀就一頭栽下來,栽到這些人的餐桌上。
也許,是濫用農藥使它們再也不能生存下去?
稻稷麥菽、蔬菜水果,每施一次農藥,昆蟲就死上一層,麻雀食了昆蟲,極易中毒。也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中,麻雀慢慢地遠離了我們?
後來,大明意外發現,麻雀沒有滅絕,它們是飛向了城裡。城裡沒有農藥,沒有人用鳥銃和氣槍獵殺。
那年大明去城裡打工,在一座公園裡,他突然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啁啾,那麼耳熟,那麼親切。他看見有一群麻雀在草坪上戲耍。他欣喜地走近,麻雀一點也不怕他,骨碌著眼,就像他幼年在家裡讀書做作業時,那些在窗臺上陪著他的「朋友」。
麻雀嘰嘰喳喳,叫得十分快活。
大明也很快活,他說,你們回家鄉去吧,家鄉的人們都很想念你們。
麻雀卻不叫了,它們似乎聽懂了大明的話,撲閃著翅膀飛了。大明一陣悲哀,麻雀不接受他的邀請,它們嫌棄家鄉,家鄉沒有城裡快活。
漸漸地大明發現,飛進城裡的麻雀,不是都過得快活,它們沒有地方築巢。在農村,麻雀築巢的地方比比皆是,屋簷下,綠樹上,草垛裡,到處都有它們的安樂窩。而城裡就緊巴多了,雖然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可是並不適合麻雀築巢。街道上的綠化樹雖然濃蔭遮蔽,但常被修剪,巢沒築上三天就得拆遷。有些麻雀沒法,只好把窩築到人家的空調室外機旁,雖然噪聲很大,熱風灼灼,但總算有了安身之地。
有一天,大明走在一個小區裡,只見幾隻麻雀在頭頂上飛來飛去,撒落一聲聲悲啼。原來它們築在空調室外機旁的窩巢,被主人扔到了垃圾桶裡。大明對麻雀生出了憐憫,如果不是故鄉實在不能呆了,它們怎麼會離鄉背井,飛到水土不服的城裡來?
大明回家了,他要在家鄉發展,建設一個美麗鄉村,讓麻雀們有家可歸。他建果園,種香稻,搞大棚蔬菜。他對父親說,我們家的稻穀蔬菜果園,都不噴施農藥。
父親奇怪地看著他,說,不噴農藥,病蟲害怎麼滅除?
大明說,我們用新科技消滅病蟲害。
父親說,我曉得,你是為了人們的健康,也為了你念念不忘的那些麻雀。不過,光靠我們一家,恐怕不行。
大明很感動,感動於父親的理解和提醒,想讓麻雀歸來,需要大家努力。他主動給村民傳授科技興農新技術,教大家如何靠生態農業脫貧。
村委會換屆時,村民一致選他當村主任,鼓掌歡迎他發表就職演說。他說,一年後麻雀還沒歸來,我主動下臺。
村民都愣住了,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沒解釋,語氣更加嚴肅地說,一個連麻雀都不願意呆的地方,是我們這些人的恥辱。他和村民約法三章,用生物科技除蟲,在屋前屋後多栽樹,不能隨意捕殺野生動物。
掌聲如雷,村民心裡都湧起了浪濤。一個連麻雀都不願意呆的地方,是我們這些人的恥辱,大家都記住了這句話。田野上沒有了農藥味,山林裡聽不到獵槍聲,家家屋前屋後綠蔭如雲。
一年快過去了,麻雀還沒歸來。其實麻雀歸來過,不過只有兩隻,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又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大明終日反省,哪裡還做得不夠?
一年期限到了。那天,他正在寫請辭報告,突然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雀啼,出門一看,只見幾隻麻雀在屋簷下築巢。再望望遠處,藍天下,一群群麻雀從遠方飛來,很快落到各家各戶的屋頂上。
這時他才明白,那兩隻飛來又飛去的麻雀是「偵察兵」,了解情況後帶來了更多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