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威廉周,辦有公眾號「魔燈計劃」
2019 年的春天,我有幸獲得了A24的實習機會。
至今回想起來這段經歷,仍會覺得像夢境一般不真切。記憶需要文字記錄,不然就離遺忘的深壑不遠。因此我決定寫作此文,一是做「魔燈計劃」的開篇,二是做我私人「紐約回憶「的文字銘刻。
▍引子
如今為了應對流媒體的挑戰,好萊塢已經變得越來越沒有膽量了——有心人會發現,在2019年的大銀幕上,除了系列電影的收尾之作外(X戰警、復仇者聯盟),就只剩下幾部舊IP在炒冷飯了(黑衣人、阿拉丁、獅子王、貓)。好萊塢變得日益保守,控制風險成為了大公司唯一的商業邏輯。一個本應該提供想像力的行業卻變得千篇一律,想來不光是對觀眾還是創作者,都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然而長時間的單調就一定會有破局者的出現——盤踞在紐約的獨立電影公司A24,就是這樣一個已經可以正面應對好萊塢的挑戰者,而如今距離它的誕生僅僅才7年。
憑藉一系列的爆款作品如《機械姬》《龍蝦》《伯德小姐》《遺傳厄運》,還有2017年逆天改命奪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月光男孩》,A24已經在激烈的市場競爭當中割據出了自己的一方領土,成為了如今獨立於好萊塢體系之外,那個人人都想成為的「酷小孩」。
《機械姬》
當好萊塢裝模作樣地拍出《摘金奇緣》以迎合亞裔崛起的潮流,A24直接在去年暑期檔上映了一部全程90%的時間都在講中文的《別告訴她》——對於同樣對外語片不感冒的美國觀眾,這一舉動充滿了風險。然而《別告訴她》最後票房口碑的雙豐收,證明了A24無人能及的商業膽識。
那麼,A24到底是如何四兩撥千斤地挑戰好萊塢的?作為總結回顧,今天我就來梳理下我所看到的A24,關於它的電影魔力,還有關於它不一般的商業思維。
與此同時,我也希望能為正在經歷影視寒冬的中國電影公司,提供一些可以「借來用」的思路。畢竟道路千萬條,做電影公司絕對不只有好萊塢的大廠模式可以模仿。
《別告訴她》
▍網際網路創業公司的基底
一切要從A24的創始人說起。
2012年的時候,在看到了北美電影市場裡泛善可陳的現狀之後,A24的三位創始人Daniel Katz,David Fenkel和John Hodges分別離開了他們的老東家,決意創辦一家獨立電影公司,填補市場上的空缺。
在三位創始人中,Daniel Katz扮演著最為重要的角色。畢業之後就職於獅門影業的Katz,在創立A24之前,已經在行業內積累了七八年的工作經驗。一路的摸爬滾打讓Katz意識到了資本對一家電影公司的重要性。
於是在2007年的時候,Katz離開了原先的工作,毛遂自薦進入了投資公司Guggenheim Partners,然後變換了角色,開始進入電影投資的一端工作。
David Fenkel, John Hodges, Daniel Katz © Google Images
5年的時間裡,Katz在Guggenheim Partners負責運營了一筆高達1億美金的資金,專門投資大型電影IP的製作和發行。這五六年的投資經驗讓Katz掌握了管理資本的能力,加之他一直想辦一家自己的電影公司,於是在2012年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帶著Guggenheim Partners的一筆啟動資金,和另外兩位創始人在紐約成立了A24。
而彼時的美國,正是網際網路創業風潮颳得正勁的時候,許多我們如今耳熟能詳的網際網路企業都起家於2010s這個十年的開端。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誕生的A24,仿佛從一開始就攜帶著「網際網路創業公司」的企業基因。所以難怪會有人說比起好萊塢,A24更像是一家來自矽谷的公司,從我自己的體驗來說,此言不虛。
紐約有大大小小許多做獨立電影的公司,大一點的如福克斯探照燈影業(Fox Searchlight)、索尼經典影業(Sony Pictures Classics),由好萊塢大廠直接注資成立,很多時候的決策和運營聽命於母公司;小一點的獨立電影公司則因為業務量小,電影部門(宣發、採購、公關)往往就會是一家公司的全部。
在A24,除了有相應的電影部門以外,公司的運營崗佔了公司的一半。在這裡,有專門的會計部門負責往來帳目和財務審計;專門的律師部門負責法律諮詢和合同起擬;專門的商業開發團隊負責業務開發和異業合作;專門的金融部門負責商業分析和提供投資融資建議。
各個部門各司其職,與公司另一半的電影部門相輔相成。這些完善的運營崗位為公司構建起了堅固的地基,在這個基礎上電影部門得以開展業務,繼而細分出了宣發、採購、公關、展映、衍生品和後期等等子部門。
這樣一來,這兩部分公司結構搭建起了A24的「十」字管理結構:電影部門垂直細分,完成A24作為一家電影公司的業務內容;運營部門水平上鋪展開來,為電影部門提供建議、保駕護航。
而在眾多的運營部門當中,有一個充分體現了A24網際網路公司基因的部門,也正是我實習的部門——數據分析部門。傳統意義上來說,電影公司的決策大多依賴於人的主觀判斷。一部電影從採購,到宣發策略,再到院線排片,大多數時候的商業決策都基於從業者過往經驗的判斷。從每年只有寥寥無幾的電影可以收回成本的「二八定律」來看,僅憑人的直覺作出的商業判斷很多時候往往靠不住。
A24在公司裡安排的這個數據部門,大到對最佳公映時間的分析,小到對每周排片調整的分析——一部電影從上院線起需要布局到的方方面面,它都可以為其提供相應的數據支持。
在某種程度上,A24發行院線電影,已經做到了和視頻網站發行網絡電影一樣的決策數據化。而且不光是在院線發行上,數據也可以在其他業務上起到作用:通過挖掘和分析各個平臺上廣告投放的點擊率,可以幫助市場部門合理分配廣告預算;在非院線(DVD,SVOD)發行前,可以通過數據分析來進行最佳上線時間的大致判斷;甚至有的時候,連運營崗的會計部門,都可以借力於數據,做一些最簡單的錄入和清理工作。
部門結構之外,A24又像那些網際網路公司一樣,把民主的管理風格寫進了自己的企業文化裡。與那些人員冗雜、部門間互不溝通的大公司不同,A24公司內部非常扁平:老闆沒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和員工混坐在一起;員工可以自下而上的提出意見,甚至連實習生也有渠道可以發表意見。在一個信息反饋機制完善,管理制度扁平化的公司裡,業務決策可以得到快速的反饋討論,以及最後的實施落地。
《月光男孩》
體現A24做決策迅速最好的例子,莫過於是2016年上映,如今已經傳為佳話的《月光男孩》。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公司內部並沒有覺得這部片子會有多大的反響。第一個周末上映的時候,公司僅僅安排了紐約和洛杉磯的四家藝術院線。但隨即反饋回來的平均上座率,以及社交媒體上開始上揚的口碑,令數據部門意識到了這部片子沒有那麼簡單。
於是很快的,消息反饋到了展映部門(exhibition)。在一番討論之後,展映部門決定擴大影院排片,先從紐約洛杉磯開始,再擴大覆蓋到全國。而宣發(marketing)和公關部門(publicity)也隨即加入到了戰鬥,開始在各個平臺上提高影片的宣傳力度。
很快,通過精準引導,這部電影的口碑就從最初的(1)紐約、洛杉磯的藝術電影影迷圈,向外溢出到了(2) LGBT群體和黑人觀眾,然後再向外溢出到(3)一般的年輕人群體,直到最後颳起了一股全國範圍內的觀影熱潮。
雖然說這部影片的爆紅有許多的場外因素,譬如當年好萊塢的政治正確正處在一個高峰,但A24內部快速的反應能力,在最大程度上保證了《月光男孩》可以釋放出的最大潛力。而在《月光男孩》之後的《伯德小姐》,《八年級》以及《遺傳厄運》,一次又一次由A24掀起的全國觀影熱潮,都無一不在證明著這家公司卓越的電影發行運營能力。
正是因為A24完善的內部公司架構,以及民主化的管理機制,才大大減少了電影這門生意與生俱來的高風險性。A24之所以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電影廠牌,與它創業公司的體制結構分不開,也與它網際網路的「基因」分不開。
《伯德小姐》
▍以電影和電影人為核心
當然,運營歸運營,回到電影這門生意的本質上,一家電影公司的成敗關鍵還是在於公司能否做到以電影內容為本,以尊重電影人為基本要義。
從一開始,A24的目標就是要為那些膽大有為的年輕導演搭建一個平臺,幫助他們在被好萊塢大製作統治的電影市場裡,找到自己的聲音。不論他們是否有成功的作品傍身,A24決定要投資的時候,選擇相信的都是電影劇本和電影人本身。用創始人Katz曾經在GQ雜誌的採訪裡說的話,A24要「幫助那些有才華的人能展現才華」。
雖然挑選好電影這種事很難有公式和技巧,但仔細研究下A24至今發行過的電影清單裡,我們會發現,與好萊塢選擇電影時力求吸引最多觀眾的出發點不同,A24選擇的都是一些極為私人的,幾乎都只關注了社會中的一種特定人群的影片:《月光男孩》關注了黑人性少數群體,《佛羅裡達樂園》將鏡頭對準了那些住在汽車旅館裡的貧困邊緣人群,《伯德小姐》講述了一個身居小城卻一心嚮往大城市的女孩的故事。
《佛羅裡達樂園》
有趣的是, 儘管這些電影看上去都極為小眾,但每一部影片最後所能呈現的精神內核,都可以與所有人產生共鳴:
《八年級》雖然講述了一個13歲女孩的故事,卻能讓每個觀眾找到那個因為社交媒體而焦慮不安的自己;《龍蝦》雖然講述了一個單身人士被制裁的虛構世界,但卻鞭辟入裡地揭露了社會上令人難堪的婚戀文化;
《八年級》
還有去年暑假上映的《別告訴她》。這部片子講述了一個美籍華裔回到中國長春,與親人一起演戲隱瞞身患絕症的奶奶的故事,全片一共有90%的時候都在說中文,而且講的也完全是華裔導演王子逸(Lulu Wang)自己的個人經歷,但是A24卻以高價競購了這部片子,並且放在了極為重要的暑期檔。
A24看中的不是別的,正是這個中國故事裡的精神內核,那份關於家庭和親情的東西完全是可以拿來與美國觀眾共同分享的,易言之,這種情感是不帶國籍性的。對我所見到的大多數美國人來說,家庭和親情依然是第一位的,這一點和中國人其實是一樣的。
《別告訴她》在北美獲得的票房和口碑,以及前不久女主演奧卡菲娜(Awkwafina)因為此片摘得金球獎第一個亞裔最佳女主演,這些結果都說明了A24的決策押得很對——而這與華納兄弟略帶投機性質拍出的《摘金奇緣》,兩者的水平確實高下立判。
好萊塢拍電影的思考點是我們怎麼可以吸引最多的觀眾,而A24做電影的思維邏輯是作為這些電影的商業代理人,我們如何以創作者的意圖出發,從一個點開始鋪展開來,抓住共通點,然後做到以小搏大地去做電影發行。
《摘金奇緣》
正是因為這樣對電影和電影創作者的尊重,才使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與A24合作的隊伍中,也使得A24受到了越來越多年輕創作者的青睞——這一點可以從公司經常會收到大量的來路不明的劇本可以看出。
當然,公司內部的開發部門也並不會坐等好劇本自己送上門來,他們通常都會積極地在業內尋找新劇本、和挖掘新導演。因為這幾年的耕耘,A24搭建出了許多業內通道,可以收集來許多在早期開發階段的劇本和樣片;同時工作人員也會每年定時參加幾個重要的電影節去搜刮好電影和潛力新人,每年的聖丹斯就是A24尋寶的最為重要的電影節。
被公司看中之後進行開發的項目,開發部門和市場營銷部門的工作人員會隔三差五(幾乎是每周一通電話的頻率)和導演溝通聯繫項目的進程,行程方便的導演也會經常被請到公司裡來見面溝通。基本上每一個項目,根據大小,公司內部都會有不同的人員進行跟進,稍微大一點的項目幾位老闆幾乎都會親自上陣。
《好時光》
縱觀A24的發展史,許多當下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年輕導演都幾乎是靠A24的電影一炮而紅的:從當初合作時比較成熟一點的導演如格蕾塔·葛韋格(Greta Gerwig,《伯德小姐》),肖恩·貝克(Sean Baker,《佛羅裡達樂園》),再到當時完全是新人的巴裡·詹金斯(Barry Jenkins,《月光男孩》),薩弗迪兄弟(Safdie Brothers,《好時光》),還有王子逸(Lulu Wang,《別告訴她》),A24仿佛變成了美國電影圈的黃埔軍校,為美國電影界的新生代源源不斷地輸送血液。
有意思的是,最開始A24的目標還只是幫助年輕導演發光發熱,到如今的片單裡,我們已經可以看到像克萊爾·德尼(Claire Denis(《太空生活》),保羅·施拉德(Paul Schrader,《第一歸正會》),凱莉·雷查德(Kelly Reichardt,《第一頭牛》),還有索菲亞·科波拉(Sofia Coppola,《觸礁》)這樣的成熟導演,也紛紛成為了A24公司裡的座上客——當然與他們的合作是A24另外的一個公司策略,稍後會講。
Robert Eggers, Willem Dafoe, Claire Denis, Robert Pattinson © A24 Instagram
而且不光是導演,許多知名演員也開始頻頻出沒在A24的辦公室裡,商討出演A24的電影。像喬納·希爾(Jonah Hill),伊桑·霍克(Ethan Hawke),威廉·達福(Willem Dafoe),朱麗安·摩爾(Julianne Moore),亞當·桑德勒(Adam Sandler)還有因《暮光之城》被大家知道的羅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這幾年都很愛出演A24的電影。
而羅伯特已經出演了四部A24電影,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實力派小生」轉型之路,幾乎可以說都是靠A24的電影給打出來的。也正是因為A24的好口碑,以及A24極大的年輕受眾,使得年輕演員們都願意用A24的電影做敲門磚,為自己日後的演員之路打下堅實的開端。
《太空生活》
回到商業的本質上來講,無論電影的形式怎麼變,電影內容本身才是一家電影公司最大的資產。其餘的業務諸如公關和市場營銷,實際上永遠都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我不太喜歡講電影是電影公司的「產品」這樣的話,但事實是,對任何公司來說,市場和公關永遠都只能是點綴,商業最為關鍵應該是如何把產品做好。所以對一家電影公司來說,只有能真正做到以電影內容為本,以尊重電影人為基本要義,它才能做好電影這門生意,立住自己的立身之道,實現一種「拍好電影—有好電影拍」的良性循環。
▍電影的品牌價值延伸
在YouTube上A24的預告片底下,經常寫著很多翻譯過來有點像「A24出品,必屬精品」這樣的評論;在網絡上,你還能找到許多忠實影迷製作的A24電影混剪,配上酷炫的音樂,讓人看了好不激動。
縱觀A24的發展史,這家公司可能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它作為一家電影公司,竟然能讓自己公司的品牌比自家的電影還讓人熟知——以至於很多時候大家去看A24電影,實際都是先衝著A24的牌子去的。
如此成功的品牌塑造,和公司在社交媒體上的努力分不開。從剛成立開始,A24就積極嘗試使用社交媒體和它的觀眾直接對話。當好萊塢還只是用社交媒體投放物料的時候,A24就已經做起了官媒「人格化」的事情:它時而會親自下場和網友俏皮地嗆嘴,時而會故弄玄虛地發布一些讓人看不懂的上映倒計時;它愛用第一人稱,還愛用emoji。久而久之的,一個「外表冷酷」的人格化的品牌形象就形成了,這比如今到處都在做著品牌人格化的各類公司可要早個好幾年。
而除了這些基本的社交媒體運營之外,公司投入了更多精力在線下的品牌搭建上,而這首當其衝的就是公司的衍生產品。幾乎每一部電影,A24都會精心設計出一批既符合電影內容,又具有實用性的衍生產品。
而這之外,除了每部電影的衍生品,公司還圍繞著A24這個牌子的本身做了許許多多的周邊產品。從帽子襪子,再到短袖套頭衫,甚至還有香薰蠟燭,A24圍繞自己的品牌製作了一系列的衍生產品,主動掀起了觀眾對A24有如cult(邪教)般的追隨。我們在A24的官方instagram上,還可以看到兩個叫「A24 Dad」,和「A24 Pet」的粉絲視頻合集,這些都是A24的粉絲,買了A24的衣服或者襪子之後,讓自己的爸爸和寵物穿上拍的。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A24對自家品牌形象的塑造,通過衍生品的形式,完成了某種粉絲文化的建立,觀眾對A24的品牌,實現了從「認知」到「認同」,再到「迷戀/追星」的延伸。
A24 Dad, A24 Pet @ A24 Instagram
而為了再進一步加強觀眾的品牌認同感,A24又別出心裁地創作了一份自己的雜誌和一個podcast。每一次有新電影上映的時候,公司都會有專門的人員和導演一起,精心編輯出一期主題雜誌,講述導演的成長史和拍攝電影的經歷。然後在另一端的podcast,公司則會選擇不同類型的電影人,請來一起聊一聊電影,品一品人生。
這些傳統電影業務的拓展,可以說重新界定了「宣發」和「衍生品」的概念邊界,不光增加了每部電影的曝光度,又都進一步開發了每部電影的潛能——你看完電影之後感觸良多,於是可以通過看雜誌或者聽Podcast了解更多關於電影的幕後花絮、導演的心路歷程等等,這樣一來每部電影在觀眾心中都多停留一會兒。
而最為關鍵的是,這樣的延伸開發很難不讓觀眾愛上A24對做獨立電影的那股認真勁兒,這就自然而然地為公司的品牌形象加上了不少好感分。
A24 podcast © A24 Instagram
2019的暑假,為了回饋自己的觀眾,A24又做出了另一個創舉——在每部電影故事發生的城市舉辦一場夏季露天放映。
於是,公司在《伯德小姐》裡女主人公的出身地Sacramento放映了《伯德小姐》;在《女巫》裡故事的發生地New England放映了《女巫》;在一個森林旁邊放映了《龍蝦》;在紐約一個大橋底下放映了《好時光》。
這一次的公共露天放映活動,吸引了一大批年輕人的參與,在線下社區和網絡上積攢了一波又一波的好評——這樣對影迷的回饋,對電影藝術的尊重,實在叫人無法不愛上A24。
在Sacramento的《伯德小姐》放映 © A24
在這些電影延伸價值開發的努力上,我們看到A24一直都在堅守著自己對獨立電影和電影人的承諾,也正是這份堅守才讓影迷們更加熱愛這家公司。實際上對於一家電影公司來說,真正的品牌價值其實就是對自己電影和對觀眾的尊重。
作為電影公司,不能只會把電影當成賺錢的工具,你對自己的電影愛與不愛,對觀眾尊不尊重,其實都可以看出來。A24從成立之初到現在,對每一部電影的發行都可謂是精心打理,而這些行動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而這,也許才是讓觀眾真正覺得A24很酷的地方。
▍打造A24內容宇宙
隨著公司的擴大,如今A24的業務範圍已經不僅僅局限於發行了。從垂直方向看,A24已經從一家發行公司逐漸變成了如今發行製作兩手抓的電影公司。從今年公布的片單看,A24參與製作的影片已經佔到了總片單的一半。
之所以越來越早地進入到一部電影的前期製作,除了是因為作為製片方能得到遠遠大於發行方的分帳外,更重要的是,公司能提前進入一部電影的生命周期,有利於公司系統性地安排一部電影日後的商業布局。
其次,從橫向來看,A24也在積極擴展其他業務的布局。譬如,電視業務自創建以來就已完成了多平臺的布局:與訂閱電視頻道DirecTV籤訂了合作業務之後,兩家公司一起採購了包括《Enemy》和《Skin》兩部極具特色的小成本劇集;前不久又在Hulu上投放了一部喜劇《Ramy》;之後,公司又與HBO一起拍攝了幾部劇集,其中一部《亢奮》,去年還因為內容露骨而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了不小的討論。
《亢奮》第一季
就在2019,A24又與蘋果公司籤訂了一個多年期的合作協議,A24會在接下來幾年內為蘋果製作幾部電影,其中第一部將會是索菲亞·科波拉的《觸礁》。蘋果進入流媒體的第一戰就選擇了與A24合作,可見蘋果對其電影品質的認可。
在某種程度上,以創新聞名的蘋果,其與A24不走尋常路的品牌特色正好契合。作為目前唯一與蘋果籤約的電影公司,A24也因此機會得到了一大波的宣傳。
可以說,這一次的結合能夠說明,在如今玩家眾多的電影市場裡,A24已經確定了自己的行業定位——它要堅守在創作這一端,成為獨立於只有「IP思維」的好萊塢之外的一家內容生產公司,它的目標就是要填補北美市場裡觀眾們——尤其是年輕觀眾,對超俗而出眾的電影內容的追求。
《觸礁》工作照
隨著前前後後、大大小小的成功,A24早已積累起來了足夠多的勢能來打造自己的內容生態圈。如之前所說,因為A24在持續地生產優質的獨立電影,因此有越來越多的電影人願意前來與A24合作。通過這些合作所積累起來的新的電影人,又反過來保證了A24在未來產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而且目前,A24的策略是均勻分配在年輕導演和成熟導演之間的,培養新生力量和煥發中生力量成為了公司的製片基本策略——前者保證有膽大冒險的電影產出,後者可以穩定發揮,幫助公司衝擊獎項。
有理由相信,一個圍繞著A24這個品牌展開的內容「宇宙」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出現。也許很快的,A24就會超過當年的Miramax,成為我們這代人獨立電影的代名詞。
當然,公司變大之後一定會與「獨立電影」的本質精神相衝突,但對於這一點,我卻十分相信A24的團隊可以把握好心中的那把標尺。曾經接二連三地有不同的公司想收購A24,但是都被創始人拒絕了,可見他們明白A24的成功正是因為它的獨立性。而且也明白A24的潛力遠不止如此,能開發的地方還有很多,完全不需要多餘的資本介入。
我結束實習的時候,A24開始籌備起了一個紀錄片部門。也許真的有一天,A24會向我們證明電影領域也能誕生一家專注於內容創作的「獨角獸」企業來,如此一想,電影產業的未來形態真的充滿了無限可能。
▍「傳說」的理性回歸
當然,我們也可以看到,機緣巧合也是A24能夠成功的一大因素。如我反覆強調的,一家電影公司的成功需要靠運氣,因為電影生意究其本質是一個極難以把控風險的生意。像之前《月光男孩》的例子就可以看出來,A24內部也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做出一些不準確的商業判斷。
而且2017在奧斯卡上風光無兩之後,這兩年A24的奧斯卡戰績平平,從這一點也可以說明做電影生意的不易(當然在票房上,A24依然能保持著業內數一數二的穩定發揮)。所以關於如何運營好一家電影公司這個問題上,對於A24傳說的盲目崇拜,其實也需要有一個必要的理性回歸——這也是我最後想要結束本文的地方。
A24最難能可貴的地方,首先是它能堅守住自己做獨立電影的初心,幫助電影人發行好電影,幫助廣大觀眾找到好電影;其次,A24總能在藝術和商業之間找到平衡點,不管是從選片,還是許多模糊行業邊界的宣發策略,我們都能看到A24在保證電影藝術價值的同時,都會做一些膽大的商業創新,給傳統電影商業模式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新思路。
而之所以能做到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依賴於A24網際網路創業公司的基底。這一基底保證了公司可以始終如一地按A24自己的方式運營電影這門生意,公司內部的每個部門都可以各司其職,互相協作,以極高的運營效率,完成A24在短短7年之內的神話製造。
當然,也許公司結構很難複製,買到好電影的運氣很難複製,但是從A24身上,我們中國電影人可以學習的,是回歸到那種以電影和電影人為核心的做事態度上。在風起雲湧的中國電影市場,2010s年代開始的野蠻生長製造了太多的浮躁和虛假,電影公司過多地關注了商業效益,往往忽略了電影價值本身。
經歷這兩年行業寒冬的重新洗牌,我們看到了存活下的電影公司愈來愈注重投資電影質量的本身,這是非常好的趨勢。但也許是因為國內市場從來就沒有系統性地發展過獨立電影的產業鏈(我傾向於認為是時候未到),所以如今許多電影公司的運營邏輯依然還是在模仿好萊塢——即只思考如何吸引最多的受眾,像A24那樣發現年輕人的市場,並且願意冒險以小博大的中部公司並不存在。
目前國內的市場裡,國產片開始發力,不再仰仗進口片實現票房增長,這是符合經濟發展趨勢的,但是國內市場裡電影公司種類的缺乏、電影內容的乏善可陳,這一點與美國市場所呈現出的「大中小型公司各行其道,觀眾因此選擇豐富」的狀態是有一定差距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想要期待一個豐富多樣的市場,我們可能需要期待的是一個兩個或多個中國A24的誕生。而且不同於美國的市場,我們的優勢是我們從來沒有出現過像好萊塢大廠那樣壓倒性壟斷市場的巨頭;同時,我們同樣有實力足夠強,口袋足夠深的網際網路流視頻公司。
我這樣說是因為,這些年在北美市場裡,大公司裡只有Netflix一直在做著扶持獨立藝術電影的事情。也許是為了獲得奧斯卡、坎城等一眾電影評價體系權威的認可,改變「Netflix會顛覆電影」的形象,Netflix總之在這兩年採購、或直接製作了許多優秀的中小成本獨立電影。
在某種程度上,Netflix才是A24等藝術片公司真正的競爭對手。所以國內的網際網路流視頻公司們,倒不妨可以換一個思路,不用忙著和傳統電影公司競爭,在適當的時機下,也許可以變身成為中國市場裡商業藝術電影的生產者或資助者,從而在競爭激烈的影視領域挖掘出不一樣的市場空間,打造出自己不一樣的品牌形象。
Netflix今年的三部衝奧影片《愛爾蘭人》《婚姻故事》《教宗的繼承》
最後的最後,也許就是像A24一樣,在電影之外,我們的電影公司是否可以花些精力來培養自己公司的品牌形象?是否可以為公司的品牌形象增添辨識度?國內公司目前關注到這一點的相對較少,許多電影發行公司喜歡將自己躲在後面。
但實際上,電影公司完全可以花點時間打理下自己的品牌價值,如果公司自身有品牌價值,有觀眾接受度,完全可以給電影起到蓋章背書的作用,甚至也能形成自己的「cult」觀眾。至於如何打造電影公司品牌,我想A24的案例已經給我們提供了樣板答案。
▍尾聲
對任何一家電影公司來說,觀眾那端從來就不會去了解你的電影賺了多少錢,他們唯一在意的,是你的電影質量是否過關,以及這家公司是否尊重自家電影的藝術價值。做電影,電影的藝術價值應該要被放在第一位,這永遠都是電影公司真正的立身之本。商業模式是骨架,電影精神是靈魂,A24兩點都做到了,所以它才可以成功。
作為一名觀眾,我每次看A24的電影,在片頭那個一閃而過的logo出現的時候,總能體會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那是一種「我們即將在這片黑暗中起航,逃離現實,進入一個A24的電影世界」的感動和激動。我覺得,一家偉大的電影公司之所以偉大,大概就是它給我們帶來的這種電影魔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