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李敖(1935年——2018年)這個人在性格方面跟魯迅(1881年——1936年)確實很像,比如,耿直坦率,嫉惡如仇,恃才傲物,追求特立獨行,把嬉笑怒罵當作家常便飯,對自己厭惡的事情常常表現出不屑一顧,甚至鄙視的態度,若對某人的言行看不慣,常常會口誅筆伐,直到把對方罵得毫無還口之力為止。因此,李敖在許多人眼裡,是「憤青」和「噴子」的代名詞。
李敖有一句自我評價:一生倨傲不遜、卓爾不群、六親不認、豪放不羈、抗志不屈、無人不罵、無書不讀、金剛不壞、精神不死。
這句話是李敖對自己最清醒的認識,從側面能看出,李敖對自己或多或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並非不知天高地厚之輩。
十幾年前,李敖曾經主持了一檔語言類電視節目《李敖說天下》,在這檔節目裡,李敖激情四溢,旁徵博引,高談闊論天下所有人和事,把自己放蕩不羈的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一檔節目裡,李敖拉出文學泰鬥魯迅先生,進行了一番評頭論足,對魯迅的評價負面居多,並且言辭犀利尖銳,似乎一下子打破了讀者心中對魯迅保有的那個神聖光環。李敖這種做法即刻引起許多專家學者,乃至普通讀者的討伐。一時間,李敖的形象大打折扣。
通過概括和歸納,李敖此次批評魯迅大致有三點。
其一,認為魯迅思想貧乏,對不起「思想家」的稱號。
其二,認為魯迅的白話文水平不行,讀起來太繞口。
其三,李敖自詡為「中國白話文第一人「,並暗示魯迅沒有寫過長篇,而自己寫過,側敲旁擊,證明魯迅不如他。
時過多年,我們回過頭來,以客觀理性的態度,來看看李敖對魯迅的評價到底有沒有道理。
關於魯迅思想貧乏的觀點,李敖曾說:魯迅不是革命家,也不是思想家,他的思想其實是相當貧乏的。
隨後,李敖舉例說明。
在「新文化運動」時期,文化界追求民主和科學,給民主和科學分別起了一個形象的稱呼,民主叫「德先生」,科學叫「賽先生」。
李敖接著說:魯迅在此時期支持「德先生」,但他卻反對議會政治,按照社會學和政治學的基本常識,是不能既支持德先生,又反對議會的,可見魯迅在思想認識上「不及格」,覺悟不高,這種人怎麼能是思想家呢?
以我之見,世上不但有千人千面,並且,面對同一個事物,一千人裡邊肯定也有一千個認知和看法,對事物發表看法從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不能因為魯迅在某些問題的認識上跟他不同,就否定魯迅的思想不高,李敖這樣評價魯迅完全是偷梁換柱,甚至是無稽之談。
關於魯迅的文學水平,李敖曾經多次發表見解,他說的最多一句話是:內地人過分高估了魯迅,將其奉為文學標杆是不可取的,其文學水準不及我李敖。
聽到這句話,幾乎所有人會認為,李敖一定是喝多了或者是瘋了,拿自己跟文學泰鬥來比較,簡直是自不量力,讓人貽笑大方。
魯迅的讀者遍布整個東亞文化圈,乃至全世界,上到國家領袖,下到普通大眾,都對魯迅有極高的讚譽,這些都是蓋棺定論得來,被歷史公認的。
領袖評價道:魯迅一生心繫民族,他不僅是我國偉大的文學家,還是偉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韓國、日本眾多著名作家和學者,以及許多不同年齡段的讀者,在20世紀末期發起了一個公開投票,最終,魯迅先生的投票遙遙領先,被評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佔最大領土的作家。
魯迅在文學領域所取得的任何一項榮耀,李敖幾輩子也無法達到,所以,我們沒必要對李敖的話當真,只當是笑話好了。
李敖被反擊的無言以對時,在後來又說:魯迅的文字是「很可疑的」,因為他從舊文學中出來,就像包小腳,裹腳布解掉了,骨頭已經碎了,所以,魯迅的文字未能脫胎換骨。
接著,李敖舉例說明,把魯迅在《幫閒法發隱》一文中的一句話拿來說事。魯迅這樣寫道:我想,人世是要完結在當作笑話的開心的人們的大家歡迎之中的罷。
李敖連用三個「為什麼」嘲諷魯迅這句話,言外之意說明魯迅的白話文水平差。李敖說:文字為什麼要這麼寫呢?為什麼有話不好好說呢?為什麼寫這樣繞口的白話文出來呢。
《幫閒法發隱》是一篇撕下幫閒文人面具的戰鬥檄文。對於「幫閒」這個角色,魯迅曾說:幫閒在忙的時候就是幫忙,倘若主子忙於作惡,那自然也就是幫兇。
幫閒文人就像現在人們常說的「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這類人很容易用文化手段欺騙大眾的雙眼,危害性不容忽視。魯迅對這類人一直很痛恨,但是,許多人分不清哪種人是有文化的流氓,魯迅哀其不幸,就採取了反諷、冷幽默式的言說方式,讓這句話看起來有些囉嗦和繞口。
這句話表達的內涵很豐富,李敖連這篇文章的創作背景都沒有搞清楚,就隨意評價,實屬不應該。
真實情況是,魯迅早年曾留學日本,寫作時在語法上多多少少受到了日語的影響,所寫句子讀起來有一點繞口。況且,魯迅是發起白話文的第一人,是第一個嘗試用白話文寫作的作家,當時的白話文剛從文言文轉化過來,屬於咿呀學語的階段,作家們正在摸索怎樣使用白話文表達,想把白話文運用熟練並不容易,一些句子帶有夾生感是正常的。
李敖比魯迅晚出生半個多世紀,白話文早已發展得很成熟,拿現在跟50年前比,顯然不公平。
不錯,李敖幾十年裡是寫了《北京法源寺》、《李敖有話說》等100部著作,總共約3000多萬字,但是,他有96本著作被封殺,永遠不能公開發行,這跟沒寫有什麼區別呢?
魯迅不是沒實力創作長篇,而是實在沒有必要,也沒有時間去創作長篇。因為在當時的環境下,只有篇幅短小精悍的雜文在發表周期上比較短,能快速見報,能迅速承擔起文字武器的重任,向一切敵人發起進攻。
魯迅是文化戰士和民族脊梁,他深知用文字改造人們思想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也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因此,他一生堅持寫短文。對以娛樂和消遣為主的長篇小說和劇本,並不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