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五月天,秦嶺不再羞澀,開始展示她正在成熟的風韻。
竹林,油菜,矮屋,從野生的到人為的,漸漸變得充滿朝氣。對於山外,繁華早已落盡,山裡的卻正開的熱鬧。
用手撥開各色花,用驚蛇棍撥開茂密的叫不上名的各種植物,樹蔭遮蓋之下,往往會看到各種奇怪的植物。
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兒子問著,嘴裡嘰嘰喳喳,活像一隻興奮的猴子;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大人不說話,卻用心在問著,一肚子的問題,憋的眉飛色舞。
鄉間的老人說:羊奶頭,有啥稀罕的?
「啥?」兒子沒聽清。
「羊奶奶」老人說。
「你剛不是說羊奶子嗎?」兒子問。
「褲衩果,有啥稀奇的?」老人再說。
「到底是羊奶子、羊奶子還是褲衩果!」兒子再問。
「羊奶奶,羊奶子,褲衩果都沒錯!你看看樣子是不是很像?」老人不耐煩的回答。
「那我寫作文得用正規名字呀?」兒子再問。
「問你爸去!我活了一輩子了,它就叫羊奶奶、褲衩果和羊奶子!」說完白了兒子一樣喃喃著「真是沒見過山裡的世面……」最後走向遠方。
兒子看著我:「這就叫羊奶子,學名苦糖果,但我更喜歡叫羊奶子」。
兒子問:「你怎麼和哪位老爺爺一樣?」
「因為這是我的老家,這水果是我小時候飢餓時,嘴饞時的零食」我回答。
是的,沒有沙琪瑪,沒有巧克力,沒有爽歪歪,沒有徐福記的一代人,在溫飽的邊緣,解饞的零食除了母親曬的「幹饃蛋兒」,鐵鍋炒的玉米粒兒,還有自己拌的糖精水兒和在山裡找的各種野果子。
爬樹折五味子,四五月份找羊奶奶,五六月找枸樹的果,七八月份找八月瓜,找野獼猴桃,找野杏……那時候,雖貧苦卻無憂無慮,根本沒有報不完的輔導班,也沒有寫不完的作業,更沒有嘮叨不停的父母……
而現在,滿山的羊奶奶無人採,在山裡人再普通不過的風景卻成了城裡人的最愛。我們在變化著,因而物也跟著變化——玉米從最不值錢的糧食變成了最貴的,我們過去漫山跑的閒時間成了最珍貴的。
羊奶奶越長越茂密,果子越結越繁,落在地上,再長出新的羊奶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究不再被孩子喜愛。
摘羊奶奶的孩子們,成了散養的動物,在摘野果時摔倒又爬起來,黑瘦而精神,獵人一樣的眼神透出無所畏懼的勇氣!而他們的孩子,卻永遠無法再通過「散養」來豐滿自己的思想,奠定自己的價值觀,他們不再有強健的體魄,不再有滿山的叫喊,堅強和畏懼只得從一份份卷子中奠定!
於是,孩子們就像一輛輪子上卷滿了泥的越野車,越走越慢,越走越辛苦……
兒子問我:「這果子能吃嗎?」
我說:「你猜猜?不想猜了試試」
「這——不怕中毒嗎?」兒子說。
「你怕什麼?紅軍過草地不也這樣過來了?」我問。
「可我不是紅軍……」兒子回答著,極為膽怯小心地用大門牙輕輕咬了半顆。「味道不錯!」兒子如釋重負,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我笑了笑「你不是紅軍,但你也有耳朵,我之前已經告訴你,這是我們小時候的零食了」我說。
兒子看著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是的,確實時代不同了,但我總覺得,一些傳統應當傳承,而這些傳統的傳承,似乎比輔導班和做卷子更有長遠意義。
但即使這樣又能如何?社會洪流的方向並不會因為一兩個逆反的小波浪而改變,即使這些波浪再有重大的意義。
所以,秦嶺裡羊奶果的遭遇,難道不是時代變遷的見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