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電視劇向來以簡潔著稱,作為主流的季播劇一般只有11-13集,個別電視劇甚至只有9-10集。但NHK(日本放送協會)的歷史電視劇「大河劇」卻是一個例外,作為NHK的王牌節目,「大河劇」在每周日晚上播出,每集時長大約45分鐘,每部的長度在50集左右,換句話說,一部「大河劇」一播就是一整年。除了個別情況(如2000年的《葵·德川三代》)外,大河劇都是從主人公的青少年甚至童年拍起,一直拍到主人公去世為止,從這個角度而言,可以說大河劇都是悲劇結尾,而不會出現中國人喜好的大團圓結局。為了紀念明治維新150周年,今年的大河劇以「維新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鈴木亮平飾)為主角,劇名就叫做《西鄉殿》。
《西鄉殿》海報
與過去的「大河劇」相比,《西鄉殿》有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譬如,擔任旁白的是著名演員西田敏行,而他曾在1990年的「大河劇」(《宛如飛翔》)中扮演西鄉隆盛一角。又譬如,在描述西鄉隆盛流放奄美大島(屬琉球群島)的劇集中,《西鄉殿》竟在大河劇歷史上破天荒地為劇中人物的當地方言配上了日本標準語字幕——這自然是由於琉球方言太過難懂,已經到了影響普通日本觀眾理解的地步。此外,在剛剛播出的第29集中,也出現了一位新演員——柏木由紀,她在《西鄉殿》中扮演西鄉隆盛的兒媳西鄉園。而柏木由紀更為人所知的一個身份,是女子偶像團體AKB48 Team B的現役成員。
柏木由紀扮演的西鄉園
出演大河劇曾是一種榮耀
日本演藝圈向來有「演員>搞笑藝人>偶像」的說法;同在偶像之中,男偶像的地位又高於女偶像。放在二十年前,處於「鄙視鏈」最低端的女子偶像團體成員登上「大河劇」演員表,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NHK作為日本唯一的國營電視臺,始終要保持嚴肅公正的立場。因此「大河劇」也秉承了製作精良和考證嚴謹的作風,對演員的挑選十分嚴格,以至於過去日本許多演員將出演「大河劇」的史詩巨作視為最高榮耀。
出演大河劇的演員往往屬於實力派,比如,2016年大河劇《真田丸》的主演堺雅人(飾真田信繁)就是因在《Legal High》和《半澤直樹》中有過精彩表現而入圍攝製組的演員挑選範圍。大河劇導演談到為何最終選擇堺雅人做主演時曾說,「堺雅人的演技是合格的,也可以說是優秀;但是他最優秀的部分並不在於演技,而是演技和底蘊的結合」。《真田丸》中兩位重要配角同樣如此,扮演德川家康的內野聖陽因出演《德川慶喜》而引起了NHK的注意,一年後便被邀請拍攝《蟬時雨》,隨後因為其優異的表現接連出演大河劇《風林火山》及《真田丸》。至於直到《真田丸》倒數第二集才與堺雅人扮演的主角確立關係的長澤雅美,也是在2003年憑藉《黃泉復活》開始出名並受到NHK關注,多年後才得以出演了大河劇《天地人》和《真田丸》。
《真田丸》劇照,長澤雅美和堺雅人
對於演員陣容精挑細選的底氣來自「大河劇」曾經的輝煌。首部大河劇《花之生涯》播出後首集就取得25.6%的高收視率(1%的收視率大約相當於100萬人觀看),次年的《赤穗浪士》第47集更是斬獲驚人收視率(53%)。在歷年播出的大河劇中,平均收視率超過30%的竟有8部之多,特別是1987年的《獨眼龍政宗》以平均39.8%,創下「大河劇」的收視率巔峰。挾其餘威,次年的《武田信玄》也成為唯一一部正式引進中國內地電視臺的「大河劇」。相比之下,在整個日本商業電視臺的電視劇史上,平均收視率超過30%的僅有不超過5部而已。
大河劇的落寞
日本文化有重視傳承的一面。這點反映在NHK的節目裡,就是「紅白歌會」(地位相當於中國的春晚)連續舉辦了68屆,從1963年算起,「大河劇」也拍攝了將近60部。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紅白歌會」的收視率日漸低落一樣,「大河劇」的高收視率神話也逐漸變成了明日黃花。其原因大概也不難理解,「大河劇」力求對歷史事件的真實還原(每部大河劇的片頭字幕上總是可以看到長長的名單,羅列著該劇考據工作者的姓名)使得編劇難以設置懸念,很多觀眾只看了開頭便可知曉結尾。對於年輕一代的受眾來說,快節奏、多懸念的日劇吸引力無疑要優於「大河劇」。
此外,「大河劇」在選材中的「炒冷飯」現象更是放大了這一劣勢。日本從「大化改新」(公元646年)形成了以天皇為首的中央集權國家算起,到明治維新時代亦有長達十二個世紀以上的古代歷史,雖不能與中國的上下五千年相頡頏,在世界範圍內卻也不能算短。照理「大河劇」的題材選擇是相當寬裕的,但事實情況卻全然不是如此,「大河劇」的題材可以說是嚴重「扎堆」,集中在兩個時間跨度相當狹窄的時代裡,即「幕末」與「戰國」。前者指的是江戶幕府末期(1853-1868年)。「大河劇」居然有12部取材於這區區不到廿年的時間。後者從1467年的「應仁之亂」算起,到1615年大阪之役宣告廣義「戰國時代」的終結,接近一個半世紀。以這段時間為故事背景的大河劇多達22部。
換句話說,這兩個時代的時間加起來不及「大化改新」以來的日本古代歷史的九分之一,從中取材的大河劇卻佔去了半壁江山。結果自然是稍有名氣的題材都被反覆翻拍,譬如以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為主角的「大河劇」都有兩部;在日本人氣爆棚的幕末維新人物坂本龍馬(1968年《龍馬來了》與2010年的《龍馬傳》)與西鄉隆盛(《宛如飛翔》與《西鄉殿》)也都被兩次搬上「大河劇」。至於1701年的「赤穗四十七浪士(忠臣藏)」事件竟被不厭其煩地四次拍成「大河劇」(1964年的《赤穗浪士》、1975年的《元祿太平記》、1982年的《山頂的群像》, 1999年的《元祿繚亂》),冷飯熱炒之頻繁令人瞠目結舌。
實際上,自從進入21世紀之後,「大河劇」的頹勢已經變得相當明顯。2001年的《北條時宗》的收視率降至18.5%,與最高峰的《獨眼龍政宗》相比,不啻腰斬。為扭轉頹勢,從2002年的《利家與松》開始,大河劇開始嘗試變革,該劇起用人氣偶像演員反町隆史(飾織田信長)與松島菜菜子(飾阿松)夫婦共演;其劇情上也距離史實甚遠,對主角前田利家(唐澤壽明飾)個人的美化十分明顯,歷史上他側室成群,劇中就改成只有阿松一個老婆。同樣,2009年的《天地人》中的主演妻夫木聰、小慄旬均是80後,並且屬於在日本國內具有極高人氣的演員。
《利家與松》海報
改走「偶像化」、「野史化」路線的大河劇收視率一度有回春跡象。《利家與松》的收視率回升至22%;2008年的《篤姬》(宮崎葵主演)收視率進一步創下了21世紀的最高紀錄(24.5%)。可惜這只是曇花一現,到了「大河劇開播五十周年」的《平清盛》(2012年),其收視率已滑落到了谷底,居然只有12%。2015年的《花燃》也好不到那裡去,以相同的收視率與《平清盛》一道忝陪末座。
2016年的《真田丸》或許是NHK迄今做出的最後一次大河劇變革嘗試,由三谷幸喜編劇的《真田丸》帶有輕喜劇的風格,被稱為「世上最輕鬆的大河劇」;主角真田信繁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日本第一兵」;以堺雅人為首,包括長澤雅美、內野聖陽、大泉洋、星野源、松岡茉優在內的演員陣容更不乏可圈點之處。可惜《真田丸》全劇最後的收視率仍然令人失望(僅16.6%)——雖然這比起2017年的《女城主直虎》的12.8%還是好上不少。至於今年的《西鄉殿》播放至今已然過半,情況也並沒有好轉跡象,徘徊在13%出頭的平均收視率在大河劇歷史上可以位列倒數第四,著實也是令人尷尬的數字。
《真田丸》最終回收視率不如人意
與大河劇同病相憐的AKB48
作為現役的AKB48女子偶像的柏木由紀,正是在這種今不如昔的局面下登上了「大河劇」的演員表。細究起來,她倒並不是AKB48偶像們涉足「大河劇」的第一人。早在2010年的《龍馬傳》裡,AKB48的標誌性人物——前田敦子就曾出演過坂本龍馬的侄女坂本春豬。
《龍馬傳》中的前田敦子
不過,雖然彼時的AKB48正在步入號稱「國民女團」的巔峰(2009年獲得時任日本首相麻生太郎接見),前田敦子在《龍馬傳》裡的戲份仍舊少得可憐,鏡頭寥寥無幾。從此之後,不但AKB48的偶像,而且「畢業」後從事演員職業的原偶像(包括前田敦子自己)更是再也沒有出演「大河劇」的記錄。這就顯得柏木由紀的此次出演有些不同尋常,她在《西鄉殿》中所扮演的西鄉園角色也比坂本春豬的分量更重一些(此角色將持續到全劇結束)。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柏木由紀的人氣,就可以與至今被飯圈津津樂道的AKB48初代「神七」之首(前田敦子)相提並論了。實際上,從未獲得AKB48「單曲選拔總選舉」冠軍的柏木由紀(最好成績第二名,而前田敦子得過兩次冠軍),仍然得以出演西鄉園也有一個特殊因素:柏木由紀本人來自鹿兒島,與歷史上的西鄉隆盛恰好是同鄉。《西鄉殿》的總製作人櫻井賢就坦陳起用柏木由紀的理由:「她是一位非常令人感到溫暖的人,非常符合鹿兒島女性的形象。」除此之外,令《西鄉殿》主演鈴木亮平撓頭的薩摩(鹿兒島)方言臺詞對身為鹿兒島人的柏木由紀而言,想來也不會造成什麼問題。
話又說回來,與其說柏木由紀的出演是女子偶像的地位提高得以進入「大河劇」的法眼,毋寧說是如今的「大河劇」因地位下降而降尊紆貴,不再計較女子偶像的身份更加合適——畢竟日漸低落的收視率大概早就讓「大河劇」挑選演員時失去了當年的底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柏木由紀所在的AKB48也早已風光不復往日。實際上,在如今「戰國時代」的日本女子偶像團體中,作為AKB48「官方對手」的乃木坂46及其姐妹團櫸坂46風頭正勁,號稱「坂道盛世」。相比之下,在今年6月份的AKB48「總選舉」中贏得冠軍的松井珠理奈,雖然堅稱「這是AKB48最好的時代」,但隨即爆出的欺凌宮脅咲良(第三名)事件立即令其成為眾矢之的,被迫以「體調不良」為由停止活動,結果出現了新單曲的C位(慣例由總選舉冠軍擔任)居然是一座獎盃的奇景。隨後的7、8月之交,人氣成員山本彩宣布「畢業」與前成員前田敦子的婚訊,更讓許多人感嘆記憶中的AKB48已一去而不復返。至於AKB48已「糊」的說法,更是屢見不鮮。
獎盃代C的神奇操作
在這種情況下,對於AKB48元素在「大河劇」中的出現,日本觀眾的反應顯得不太買帳。作為「偶像」的柏木由紀並沒有拯救「西鄉殿」非常糟糕的收視率,她所登場的第29集的收視率低至11.6%,在已經播出的《西鄉殿》劇集中「榮登」倒數第三……甚至對於柏木由紀本人來說,她正在上海舉辦的個人演唱會所吸引的眼球,都比《西鄉殿》中的鏡頭更為引人注目。大概可以說,這對於「大河劇」還是「AKB48」而言,都算不上什麼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