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科金色家園75000/㎡,天健天驕南苑100000/㎡,水榭花都140000/㎡……」仰頭環視著地處福田中心的這一圈小區樓宇,何慧玲如數家珍。
她不是房地產銷售,也不曾奢望能成為業主,她就住在被這些高樓小區環繞著的城中村裡。
福田下梅林圍面村,和絕大多數城中村別無二致,握手樓、一線天、雜亂的巷弄、相對低廉的租金。
這裡又因為她,以及上千名來自湖南,江西,四川等地的婦女,顯得有些特別。因為她們都從事著同樣的工作——鐘點工。
這些大家口中的「阿姨」們,住在村裡,出入高樓小區,勤奮者,月薪過萬,過著比那些白領業主們還要忙碌的生活。
01
第一次與何慧玲碰面,是十一假期的前一天。此時的她,正在好友家中一絲不苟地擦著窗戶。
儘管開了空調,碩大的汗珠依然出現在了她的額頭上,襯衣也被浸得透溼。
4小時後,朋友家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何慧玲的微信提示音響起,一筆200塊的轉帳,正是這次服務的報酬。
「我們這裡(圍面村一帶)的鐘點工,大多都是來自農村的婦女,文化程度比較低,一般是一小時20元-50元。」
來自湖南一個偏僻小鄉村的她,性格有些內向。早年在鎮上的工廠做流水線工人。她自嘲自己沒啥文化,只能做一些靠出賣體力的工作,以前是,現在亦然。
」我也從來沒要求加薪,都是老闆們看我做得好,主動給我加的。」說到這裡,何慧玲言語中透露出一絲滿足和自豪。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人口老齡化進程不斷加快,二孩政策全面落實,何慧玲口中的「老闆」群體不斷加大,深圳家政市場缺口不斷加大。
最新數據顯示,據不完全統計,僅廣州、深圳兩地家政服務人員缺口就超過100萬。
何慧玲正是從兒時玩伴口中得知這條「財路」,面對好友「想賺錢,趕緊去深圳」的慫恿,面對收入比老家高出5倍的誘惑,她和老公毅然南下深圳。
親帶親,鄰帶鄰,因地理和客觀因素源起,因家族宗親關係壯大,「保姆村」的應運而生無疑遵循著這一規律。
02
「深圳不是有句很經典的話叫'時間就是金錢'嘛?感覺講的就是我們做鐘點工的。有時候一單接一單,根本停不下來。」何慧玲笑著說道。
她每天的工作簡單而枯燥。一早起床,便是一戶接一戶地去搞衛生,做飯,日復一日。
她也從不挑僱主,自己有一輛小單車,只要不超過一個小時路程,基本她都接受。
「最高峰一次試過從早上七點半出門,做到晚上11點到家,一天跑了六家,飯都沒怎麼吃,回到家倒床就睡著了。」
在她看來,做鐘點工這一行,基本跟雙休絕緣。但與「007」的忙碌相對應的,是不斷增加的收入。
多勞多得,凡事明碼標價的深圳,讓背井離鄉的她少了一份焦慮,多了一份踏實。於是,這麼一幹就是8年。
當被問及為何不去家政公司時,她表示,一些家政公司既不培訓,提成又拿得少,覺得沒什麼必要。
相比起家政公司那些什麼「金牌」「首席」的稱謂,保姆村裡,更為貼近服務行業裡的原始邏輯。工作一般都是由老鄉或者僱主之間相互介紹,口碑的建立,也全來自於實實在在的「口口相傳」。
03
工作在忙碌,生活在摺疊。
相較於僱主們住在萬科金色家園、水榭花都等知名的小區內,她們對於自己的居住房間並不是很在意。小房間空間窄小但不受幹擾,大房間貴但可以和老鄉合租。
何慧玲的房間單調枯燥且乏味,走廊陰暗,略帶潮溼。但對於她來說,這個小小的「安樂窩」,是她和丈夫在深圳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到10平米的單間,放著一張掛著蚊帳的雙架床,下鋪是她和丈夫睡覺用,上鋪堆了一些冬天的被子,床底的蚊香在一圈一圈地燃燒著。
她打趣地說,來了深圳這麼多年,蚊子和蟑螂仍是她心中的一大夢魘。
床邊靠著一張摺疊的飯桌,一旁的電視機鋪滿了灰塵,門把上掛著何慧玲平日買菜的籃子,牆上掛著一幅主席像,還有和孩子在老家的合照。
「有時候會覺得挺對不住孩子的,留下孩子跟父母在老家,自己出來打拼。」何慧玲略帶歉意說道。
平日一心賺錢的她,一有空就會和家裡人視頻,和兒子聊聊天,聽聽兒子的聲音。
這天,她跟兒子聊天時,得知兒子班級考試又考了前三名,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好大學知道嗎?有文化才最重要!」兒子在電話那頭回,「好了好了,我知道,每次你都這麼說。」
也許每天接觸的都是中產,讓何慧玲意識到,孩子的教育與命運之間早已明碼標價。
儘管孩子在老家成績不算差,但何慧玲斬釘截鐵地說,有條件的話,一定要接孩子來深圳念書。
「有些老闆們也不斷提醒我,能把孩子帶來深圳讀書就儘量帶,這邊資源還是比老家的好。」
畢竟,全天下的父母,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呢?
看到一些僱主家的孩子年紀輕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績依然不落下,何慧玲難免心生羨慕。
深圳實行的素質教育,與老家填鴨式的應試教育相比,她覺得在深圳,孩子更容易成才。可深圳的教育資源仍然稀缺,也讓何慧玲有時感到頭疼不已。
我試著問了問村內其他阿姨們的看法,她們均異口同聲地說道,為了孩子讀書,多苦多累仍要堅持下去。
儘管僱主和鐘點工的地位似乎天然存在著不平等,但在何慧玲看來,深圳人普遍素質高,她遇到的大部分僱主,也沒有那種頤指氣使的態度。
這是讓她覺得留在深圳最舒服的一點。
傍晚六點半,金燦燦的夕陽照耀著圍面村的每一個角落。當我與何慧玲道別時,在圍面村的巷弄裡,不時有老鄉們向她打招呼。
深圳大大小小的城中村有數千個,它們與外來建設者們的老家一道,形成了一個又一個互相切合的齒輪,日以繼夜的轉動著。
這些阿姨們,和無數的深漂一樣,和你我一樣,在深圳默默地平凡而努力著。
工作無分貴賤,奮鬥者永遠年輕,唯有奮鬥才能不負這個嶄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