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對當時的政局十分關注,他在《高盧人報》和《吉爾·布拉斯報》上發表了不少文章,揭露遠徵突尼西亞的計劃、殖民者在阿爾及利亞的敲詐勒索、政治家的貪婪等等,他指出當局打著愛國的旗號進行殖民擴張政策,具有極大的欺騙性。誠然,莫泊桑並沒有簡單地把現實問題搬進小說中。他以摩洛哥來代替突尼西亞,但是讀者卻非常清楚他寫的是何處的局勢。莫泊桑的高明之處都還在於把法國政府對突尼西亞內政的幹預,以致將突尼西亞變為保護國的行動當作背景來寫,而突出這一軍事行動跟公債行情漲落所造成的結果。小說描寫瓦爾特在報上散布政府不會採取軍事行動的煙幕,大量收購公債,一夜之間賺了三四千萬法郎;另外他都還在銅礦、鐵礦和土地交易中撈到了大約一千萬。「幾天之內,他就成了世界主宰之一,萬能的金融寡頭之一,比國王的力量還要大。」莫泊桑的描寫揭示了資產者利用政治局勢大發橫財的現象,揭露之深刻是空前的。司湯達雖然認識到「銀行家處於國家的中心,資產階級取代了貴族在聖日耳曼區的位置,銀行家就是資產階級的貴族」,但他在《呂西安·勒萬》中只寫到銀行家與政治的一般關係,還沒有像莫泊桑那樣生動而具體地描寫金融家利用政治局勢激增財產。巴爾扎克在《戈布賽克》、《紐沁根銀行》中寫過金融家對政局的操縱,但也只是泛泛提及,缺少深入具體的描寫。由此看來,《漂亮朋友》有關這方面的描繪,無疑反映了重大的社會現象,是對十九世紀上半葉現實主義文學的1大發展。
歷來的批評家都認為莫泊桑的短篇小說在思想內容上還缺乏深刻性,他的其餘五部長篇也有這個缺陷。可是,《漂亮朋友》就其涉及的內容之廣,就其揭露政治和金融之間關係的內幕之深,就其對報紙作為黨派鬥爭工具(以及記者如何炮製新聞、利用報導做廣告、能自由進出劇院和遊樂場所等)抨擊之烈而言,明顯地突破了莫泊桑不觸及重大政治問題和重要社會現象的一貫寫法。在思想內容上,《漂亮朋友》完全可以跟司湯達、巴爾扎克和福樓拜的作品相媲美。評論家認為「《漂亮朋友》產生在標誌著第三共和國歷史特點的投機活動第1個重要時期最輝煌的時刻,堪稱是這一時期重大事件所孕育的傑作」。這個評價是恰如其分的。正因為這部小說具有巨大的認識價值,所以恩格斯表示要向莫泊桑「脫帽致敬」。
《漂亮朋友》歷史意義之三
小說揭露內容之三在於塑造了1個現代冒險家的典型。這個冒險家不是在東方的殖民地進行投機活動的人物,而是不擇手段爬上去,在短時期內飛黃騰達,獲得巨額財產和令人注目的社會地位的無恥之徒。用莫泊桑的話來說,這是「1個冒險家的生平,他就像我們每天在巴黎擦肩而過,在現今的各種職業中遇到的那種人」。莫泊桑寫出了這種人物是如何產生的:這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人物的特殊經歷和他的性格相結合的產物。杜洛瓦在北非的殖民軍裡待過,練就了殘酷殺人的硬心腸。有一次去搶劫,他和同伴斷送了3個烏萊德?阿拉納部族人的性命,搶到了二十隻母雞、兩頭綿羊和一些金子。他在巴黎回想起這段經歷時還露出一絲殘忍而得意的微笑。他覺得自己心裡保存著在殖民地肆意妄為的士官的全部本能。同時他又是1個機靈鬼、1個能隨機應變的人。殘忍而邪惡的經驗與他狡黠的個性相結合,在巴黎這個冒險家的樂園裡,便滋生出這樣的野心家。
杜洛瓦的如願以償,在於他抓住了2個機會。第1個機會在報館。莫泊桑認為,「他利用報紙,就像1個小偷利用一架梯子那樣」。如果說,他以自身經歷為內容的《非洲服役散記》恰巧適應了當時的政治需要,那麼待他熟悉了報社業務,便直接參與倒閣陰謀,舞文弄墨,大顯神通,成為瓦爾特幫重要的筆桿子,受到了老闆的賞識與提拔,當上了「社會新聞欄」的主筆。然而,他在報館的青雲直上還得益於和女人的關係。利用女人發跡是杜洛瓦的第二個、也是最具有特色的手段。他的本錢是有一副漂亮的外表,在女人眼中,他是個「漂亮朋友」。他敏感地發現原政治版主筆、病入膏肓的福雷斯蒂埃的妻子瑪德萊娜與政界人物交往頻繁,文筆老練,抓住她便可在報館站穩腳跟,於是他大膽地向她表示,他願意在她丈夫死後取而代之,他果然如願以償,當上了政治版主筆,成為新聞界的知名人物。與此同時,瓦爾特的妻子成了他的情婦,他在瓦爾特身邊有了1個人替他說好話。接著,由於倒閣成功,他獲得十字勳章,他的姓氏變成了有貴族標記的杜·洛瓦。但當他得知瓦爾特和拉羅舍—馬蒂厄發了大財,自己只分得一點殘羹以後,頓時勃然大怒,1個計劃在他心裡醞釀成熟了。他毅然地拋棄了瓦爾特的妻子。隨後他偵察到自己妻子的詭秘行動,導演了一場捉姦的鬧劇,一下子把拉羅舍—馬蒂厄打倒了,又與妻子離了婚。最後,他1步步接近瓦爾特的小女兒蘇珊,把她拐跑,威逼瓦爾特夫婦同意他娶蘇珊。老奸巨猾的瓦爾特雖然氣惱,但頭腦是清醒的。他認識到杜洛瓦並非等閒之輩,此人將來一定能當上議員和部長;他感到不如息事寧人,順從杜洛瓦的意願。因此不顧妻子的堅決反對,應允了杜洛瓦提出的要求。在杜洛瓦盛大的婚宴上,教士用近乎諂媚的辭句向他祝福:「你們是世間最幸福的人,你們最為富有,也最受尊敬。特別是您,先生,您才華超群,並通過您的道德文章而給芸芸眾生以指點和啟迪,成為民眾的引路人。您身上肩負著偉大的使命,您要給他們做出表率來……」教士的話代表社會、官方對這個流氓惡棍式的冒險家的成功表示讚許,但從中也透露出作者無情的、辛辣的諷刺與抨擊!
杜洛瓦的形象不禁令人想起巴爾扎克在《幻滅》中描寫的青年野心家呂西安。呂西安是個失敗者,因為他缺乏的正是杜洛瓦的無恥和不擇手段。同樣被美色所迷醉,呂西安卻不能自拔,以致被敵人利用,終於身敗名裂。而杜洛瓦卻能駕馭其上,一旦他的情慾得到滿足,即使將情婦拋棄也在所不惜;女人只是他尋歡作樂和向上爬的工具。呂西安將自己對女人的追求公諸於眾,而杜洛瓦卻在暗地裡進行,既大膽又無恥。他同時和幾個女人保持通姦關係,更顯出他靈魂的卑鄙。當他得知妻子接受了1大筆遺產以後,起先悶悶不樂,隨後他厚顏無恥地要分享一半。他對金錢的渴求胃口越來越大,這一點又是呂西安無法比肩的。杜洛瓦看到社會上充斥弱肉強食的現象,上流社會的人物道貌岸然,骨子裡卻是男盜女娼,外交部長拉羅舍—馬蒂厄就是1個代表。他於是也奉行這種強盜與偽君子的哲學。必須凌駕一切,就是他的座右銘。小說結尾,他爬到了社會的上層。杜洛瓦無疑是資產階級政客的典型,他的寡廉鮮恥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莫泊桑把法國文學中常見的「戴綠帽子」的題材與描寫資產階級政客的發跡結合起來,以刻畫他們的醜惡靈魂,這是別出心裁的創造。
莫泊桑在《論小說》一文中指出,1個優秀的藝術家要寫出「感情和情慾是怎樣發展的,在各個社會階層裡人是怎樣相愛、怎樣結仇、怎樣鬥爭的;資產階級利益、金錢利益、家庭利益、政治利益,是怎樣相互交戰的」。他在《漂亮朋友》中就是這樣描寫的。他通過1個冒險家發跡的經歷,深刻地揭示了第三共和國的政治、經濟的複雜現象,《漂亮朋友》不愧為十九世紀末葉法國社會的一幅歷史畫卷。
莫泊桑同自然主義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又保持了嚴格的現實主義寫作方法。一方面,他認為藝術家不能把生活平庸地攝取下來,而要對現實作出更全面、更鮮明、更深刻的描畫,這種描畫要具有詩意,富於感情色彩,或者是歡樂的,或者是憂鬱的。他的小說創作確實遵循了上述原則。他塑造的人物多半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與巴爾扎克等作家較為接近,而與左拉有很大不同。他是自然主義小說家之中唯一對文體美懷有最大興趣的。在遣詞造句上,他做到了樸實、簡潔、準確,並且一以貫之。但是,他的創作實踐同理論闡述仍然有一定的距離。尤其在描繪男女私情上,莫泊桑往往離開了古典現實主義的寫作原則,在他筆下出現了過於露骨的描寫,他的幾部長篇小說特別如此。《漂亮朋友》還算是較有節制的。即使在描寫杜洛瓦對女人的無恥追逐時,莫泊桑大體上也是持否定態度的。然而,莫泊桑津津樂道和巨細無遺的描寫,不免表現出他在男女關係上存在一些觀念問題:他對婚姻的否定,隨之而來對女性過於輕浮的追逐,不能不反映到小說創作中來。
儘管如此,這仍然不過是白璧微瑕,《漂亮朋友》完全可以列入優秀的外國古典小說之中。
《漂亮朋友》內容節選上士杜洛阿剛從非洲服役歸來,1個悶熱的夏夜,他在巴黎街頭閒逛。他高高的身材勻稱,略現火紅的天然慄色捲髮從頂門中央向兩側平分,配著一撮像是泡沫一般在嘴唇上捲起的髭鬚和1個不安本分的傢伙。口袋是空的而血液是沸騰的,有時遇到那些在街角兒閒蕩的女人對他低聲說起:「到我家裡去吧,漂亮小夥子?」他身上簡直就像著了火,但是沒有錢,他不敢跟她們走。現在,他走大街上,口袋裡所剩的錢僅夠吃兩頓晚飯,而他還得靠它熬兩天。他盯著那些衣袋塞滿錢的人,一陣暴怒侵入他的心際,他低聲咕嚕著:「髒豬!」然後裝腔作勢搖搖擺擺地走過去。
在歌劇院廣場的拐角處,杜洛阿與騎兵團的同伴管森林不期而遇。他已經娶了親並且做了新聞記者,在《法蘭西生活》日報主編政治新聞。杜洛阿向他訴說了自己的窘況:當年高中未曾畢業,便去從軍,指望做將軍,後來厭倦了軍旅生活,想到巴黎來發財,結果只做了1個小科員。管森林鼓勵杜洛阿試試新聞業,並邀請他明晚赴宴。杜洛阿用從管森林那裡借來的1個路易找了個妓女,用另1個路易租了套赴宴的禮服。平生第一次穿上燕尾服,鏡中的自己儼然1個儀表堂堂,相貌出眾的上流人物。於是他面對鏡子像演員練習表情一樣研究自己的微笑和眼神,自信他的儀表能夠使他成功。
酒宴的時候,他用相當誇張的手法,大淡軍隊裡的奇聞軼事、阿拉伯的風俗特點和戰場的冒險經歷。所有婦女都抬頭望著他,對他充滿好感。管森林趁機向報館總經理連勒兌爾推薦杜洛阿,讓他採訪機密政治消息,報館老闆發現他確有1種獨到的聰明,準備讓他試試,但要他先寫一組關於阿爾及利亞的雜感。
杜洛阿回到家裡便提筆寫作,可是除了《1個非洲獵人的回憶》的標題外,竟連一句話也寫不出來。第二天上午,他去向管森林太太求救。聰明俏皮的管森林太太問了他在阿爾及利亞的一些經歷後,就編造出了一連串離奇的情節,由她口授,杜洛阿筆錄,炮製出了一篇雜感。那一夜,杜洛阿沒睡好,那種急於看見自己文稿登在報上的欲望使得他興奮異常。
第二天1大早他就起床,到報亭去買報。當他看見報上用醒目字體標出自己的姓名時,他受到了1種強烈的感動。成功了!多麼快樂!他辭去了科員差事,讓管森林太太再次幫他寫稿,但遭到管森林的拒絕。無奈,他只好自己獨立完成了一篇痴人說夢一樣的雜拌文章。他領到了當月的薪金、稿費,湊成了340法朗。他從來沒有掌握過這樣一筆數目的錢,儘管錢不多,然而在他看來已經是富足得相當可觀了。
杜洛阿開始了記者的採訪工作,他知道了各家戲院的內幕和一些政治內幕,他同閣員、將軍、警察、王公、妓女及冒險家都有往來,他消息可靠,性情圓滑,手段高妙,思路敏捷而且精細,正如洞悉新聞記者品質的報館老闆所說的那樣,對於報紙有1種真正的價值。不久,他就成了1個引人注意的人物。
2個月過去了,杜洛阿希望的那種名利雙收的好運並沒有到來。做個一般的訪員不會出人頭地,上流社會的大門對他是關著的。他從經驗上知道自己對女性有1種罕見的吸引力,但他一時認不清那些可以有助於自己前程的婦女們,焦躁得像是一匹被人鎖住了腳的馬。他去拜訪馬萊勒太太,僅在突然間用了最輕的攻擊,這個上流社會的婦人便成了他的情婦。他們租下了一間房子,常在那裡秘密幽會。
管森林病了,身體虛弱,他不斷支使杜洛阿採訪新聞,做他的苦差。杜洛阿心裡極其不滿,他決計要叫管森林戴綠帽子。他去向管森太太訴說表情,活潑狡猾的管森林太太瑪德來因拒約做他的情婦,杜洛阿隨機應變,用1種誠實的聲音說:「倘若我遇到過一位像您這樣的婦女,我真不知道會抱著什麼樣的快樂去娶她!」瑪德來因被這兩句諂媚的話感動了,她給他出主意,要他去討報社老闆太太的歡心,以獲得更大的利益。
杜洛阿立即行動,又送禮,又拜訪,贏得了報社老闆窪勒兌爾太太邀請他赴宴的請帖,他立即看見了這兩件事之間的聯繫,高興得把請帖當作情書似地吻個不停。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儼然像1個新貴人般地步入老闆家的客廳,窪勒兌爾太太帶著1種嫵媚的微笑迎接他。
杜洛阿在報社取得了重要地位,他為報社加入筆戰,成了1個聰明能幹的政治主編。在一次強充好漢的決鬥中,他成了維護報社名譽的「英雄」,地位升到報社記者的前幾名。
肺病終於奪去了管森林的生命。杜洛阿為了鞏固自己在巴黎的地位,找1個指導他前程,與他合作的女伴,在陪伴瑪德來因守靈時,迫不及待地說出了想娶她的願望。瑪德來因提出婚後有完全的自由,丈夫不得幹涉。兩人達成了協議,杜洛阿煞費苦心地為自己獲取了貴族的姓氏。第二年5月,他們結婚了。
在妻子的督促下,杜洛阿加緊工作。根據眾議員拉洛史向瑪德來因提供的消息,杜洛阿夫婦炮製了一篇攻擊現內閣的文章,引起了眾議院的騷動。報社老闆慶賀執筆人的勝利,杜洛阿再次升遷。報社的同事開始用管森林的名字來叫他,這句刻薄話使得杜洛阿漸漸生起氣來。這是1種尖刻的嘲笑,等於說他的日常工作是老婆替他做的,正如她從前替管森林做一樣。
杜洛阿又羞又惱,開始懷疑妻子讓前夫戴過綠帽子,她既然欺騙了前夫,又怎樣能夠對她信任呢?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痛苦,心裡想著:我倘若庸人自擾那才真笨,各人照顧自己,勝利是歸於大膽人的。一切不過是從利已主義出發的,對於雄心和財產而抱的利已主義究竟比對異性和愛情而抱的利已主義價值得多。
窪勒兌爾太太邀請杜洛阿陪她們母女3人去看武術比賽,她用甜蜜蜜的大眼睛望著他,覺得杜洛阿的諢名「俊友」很可愛。杜洛阿陪著老闆太太回去之際,又看見她那有點不安的溫存而又飄忽的眼光,心理想道:魚兒正咬著鉤兒上的食呢。第二天他突如其來地向她表述痴迷的愛情,一貫忠於丈夫的老闆娘抵抗不住他的猛烈攻勢,做了他的情婦。
在摩洛哥事件上,杜洛阿夫婦大做文章,致使內閣改組,拉洛史當上外交部長。杜洛阿在報紙上領導了一場有利於新內閣的筆戰,日報成了新內閣的代言機關。拉洛史是報紙的靈魂,杜洛阿是他的傳話工具,瑪德來因的客廳變為了權勢者們活動的中心。這時,1個每周都來瑪德來因家做客的伯爵去世了,他留下遺囑把全遺產100萬金法郎都贈予瑪德來因。杜洛阿猜著了妻子跟伯爵之間不尋常的私人關係,遂要妻子同意分給他一半,才不作追究。這樣他憑空有了50萬金法郎,自以為是富人了。
在法國是否出兵徵服摩洛哥的問題上,杜洛阿不相信政府會捲入這種冒險行動。拉洛史和報館老闆暗中操縱一切,把法國佔領摩洛哥的計劃瞞著杜洛阿,秘密經營在摩洛哥的銅礦買賣和土地買賣。法國終於徵報了摩洛哥,在這場像下了一陣金雨的政治買賣中,拉洛史大發橫財,報館老闆賺了5000萬法郎。杜洛阿沒有撈到一點好處,心裡恨死了拉洛史和老闆。
窪勒兌爾太太的畸形戀情很快就倒了杜洛阿的胃口,他用種種披著尊敬外衣的狠心態度去折磨她,企圖擺脫她。同時他和馬萊勒太太的戀情反而增長了,他倆的本質是相同的,都出自上流社會遊蕩者的冒險種族。
報館老闆成了萬能的資本家,杜洛阿去參加了他在新宅舉行的油畫展覽。人們稱讚杜洛阿和老闆的小女兒、洋娃娃般美麗的西茶茵是漂亮的一對。他後悔當初沒有娶她,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暴發致富的門徑就是與西茶茵做夫妻,可是他的妻子成了他的絆腳石。他看見瑪德來因和拉洛史挽著胳膊的新熱樣子,心裡充滿了妒恨,他要用小小的西茶茵做賭注,贏得1個輝煌的好局面。
他表面敷衍著馬萊勒太太和老闆娘,暗中加緊追逐情婦的小女兒。他略施手腕,探出了少女對他的愛慕,於是央求她不要答應任何求婚者,略微等待他一下。經過多日的監視跟蹤,杜洛阿叫來了警察,當場捉住了通姦的瑪德來因和拉洛史。
杜洛阿離了婚,他引誘西茶茵一道私奔,迫使老闆應允了婚事。2個月後,他榮任報社總編輯。在1個晴朗的秋日,杜洛阿和西茶茵在教堂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既是媽媽又是情婦的老闆娘面對此景發出了悲泣。杜洛阿眼望參觀典禮的群眾,覺得自己變成了世界的主人和統治者,確信自己不久就會跳到眾議院裡去。他的思想慢慢回溯到往事,眼前飄動著他心愛的情婦馬萊勒太太的影子:她正對著鏡子整理鬢角連連那些在起床後散亂的淺色捲髮。
此外,杜洛瓦每周四都照例來她家吃飯,同她丈夫大談農活,以博取他的歡心。由於他本人也對農活很感興趣,那個人往往談得十分投機,因而把在沙發上打盹的年輕女人忘得一乾二淨。
有時坐在爸爸的腿上,有時坐在杜洛瓦的腿上,小姑娘洛琳娜時也睡著了。
不論談起什麼總要擺出一副道學先生樣的德·馬萊爾先生,第次在杜洛瓦走後,總要帶著這種腔調說道:「這個年輕人確實不錯,很有教養。」
現在已是二月底。每天早晨,當人們在街上從賣花女拉著的車旁走過時,已可聞到車上撲鼻而來的花香。
杜洛瓦的生活如今是萬事如意,如同萬裡晴空,沒有一絲雲彩。
一天晚上回到住所,他推開門後,發現地板上有一封信。他看了看郵戳,是從坎城寄來的。他隨即打開,讀了起來:
親愛的先生和朋友:
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不論遇到什麼事,我都可得到你的幫助。現在我就有一件難於啟齒的事要求助於你。查理眼看是不行了,望你能來幫我一把,不要讓我在他臨終之際1個人守在他身邊。他眼下還能起床,但醫生對我說,他恐怕是過不了這個星期了。
此時此刻,要日夜守著他,我已力不從心。一想到即將來臨的最後時刻,我便無比恐懼。我丈夫已沒有親人,因此這個忙只能求你來幫。你曾是他的好友,是他為你打開了報館的大門。除了你,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求託。因此請見信速來。
你忠實的朋友
瑪德萊娜·弗雷斯蒂埃
於坎城勞利別墅
杜洛瓦心中像是吹進一縷清風,驀地升起1種類似羈絆得以解脫、眼前豁然開朗的奇異感覺。他自言自語道:
「我當然是要去的。可憐的查理!況且我們誰都會有這一天的!」
他把弗雷斯蒂埃夫人的來信,向老闆講了講。老闆雖然準許他前往,但再三說道:
「不過你可要快點回來,我們這裡缺不了你。」
這樣,喬治·杜洛瓦第二天乘上午七點的快車離開了巴黎,行前給德·馬萊爾夫婦發了封快信,告訴了他們有關情況。
他於隔天下午四時抵達坎城。
他在一行李搬運工的指引下到了勞利別墅。別墅坐落於一塊半山坡的樹林裡,四周是一片白色的房屋。這茂密的樹林從坎城一直延伸到朱昂灣。
別墅不大,小巧的建築呈義大利風格。近旁有一條公路,彎彎曲曲在林中穿行,每一拐彎處都有一幅秀麗的景色展現於眼底。
前來開門的僕人,見到杜洛瓦,不禁失聲叫道:
「啊,是先生您來了,夫人正焦急地等著您的到來。」
杜洛瓦問道:
「你的主人現在怎樣?」
「不太好,先生。他看來沒有幾天了。」
杜洛瓦被帶到了客廳裡。客廳四周掛著粉底藍花帷幔。憑窗遠望,可以看到整個城市和藍色的大海。
杜洛瓦不禁嘆道:
「啊哈!這間鄉村別墅地勢真好!這些錢,他們是從哪兒弄來的?」
門外傳來一陣衣裙的窸窣聲,杜洛瓦將身子轉了過來。
弗雷斯蒂埃夫人伸出雙手,向他走了過來:
「你來啦,這可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在杜洛瓦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隨後兩人相視良久。
她臉色略顯蒼白,人也瘦了些,但氣色依然分外嬌豔。整個身軀甚至正因為這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而顯得比從前更加楚楚動人。她喃喃地說道:
「他已變得非常可怕,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沒命地折磨我。
我已告訴他你就要來。你的行李呢?」
杜洛瓦回道:
「我把行李存在車站了。我想住得靠你近些,不知道你想讓我住哪家旅館。」
弗雷斯蒂埃夫人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你還是住在這兒吧,再說你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事情一兩天之內就會出來,如果發生在夜間,我獨自一人將很難對付。我這就叫人去把你的行李取來。」
杜洛瓦欠了欠身:
「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現在我帶你上樓去。」她說。
杜洛瓦跟著她上了二樓。走到一間房間前,她推開了房門。借著夕陽的餘輝,杜洛瓦看到,1個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面色慘白形同殭屍的人,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扶手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的這位朋友,他幾乎已認不出來了。毋寧說,他是靠揣度斷定的。
房間裡瀰漫著肺病患者所住房間常有的那種難以名狀的濃烈氣味:因高燒而產生的氣味,以及湯藥味、乙醚味和柏油味。
弗雷斯蒂埃緩慢而又艱難地抬了抬手,說道;
「你來啦,承你的情,來給我送終。」
杜洛瓦竭力笑了笑:
「瞧你說的,來給你送終!這可不是什麼開心事兒,我要是為這個,就不在這時候來遊覽坎城了。我是來看望你的,順便休息休息。」
弗雷斯蒂埃說了聲「請坐」,接著便腦袋低垂,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他呼吸急促,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並不時伴有低沉的呻吟,似乎在提醒人們他已病成什麼樣了。
他妻子見他一聲不吭,便走過來靠在窗前,向著天邊仰了仰頭說道:
「你們看,這景致是多美啊!」
對面山坡上,到處點綴著一幢幢別墅,直達城市的邊緣。而整個城市,從右邊的防波堤,到與2個名叫萊蘭的小島隔海相望的科瓦賽特角,就橫臥在一條呈半圓形的海岸上。防波堤上方,是聳立著一座古老鐘樓的舊城,2個小島則像是一片湛藍的海水中所顯現的兩塊綠斑。從上往下看去,島上的地勢似乎十分平坦,宛如兩片巨大的樹葉漂浮在海面上。
遠處,港灣對岸的天際,在防波堤和鐘樓上方,綿延不絕的黛綠色群山在火紅的天幕下,勾勒出一條奇異而又迷人的曲線。這起伏不定的峰巒,有的呈圓鼓形,有的尖尖突出,有的則酷似彎鉤,最後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大山,由上而下,直插海中。
弗雷斯蒂埃夫人指著這座山說:
「這就是埃特萊山。」
在這灰暗的山巒背後,血紅的晚霞一片金輝,刺得人眼花繚亂。
面對這落日的宏偉景象,杜洛瓦早已心馳神往,不能自已。
他搜盡枯腸,也未能找到形象的比喻來發抒心中的讚嘆,最後只得說道:
「啊!是的,這景色真是太美了!」
弗雷斯蒂埃這時抬起頭來,向妻子央求道:
「把窗戶打開,讓我透透氣。」
他妻子說道:
「不行。現在天色已晚,太陽已經下山。否則你又要著涼的。你應當知道,按你目前的身體狀況,開窗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他焦躁而又無力地動了動右手,似乎想向她揮過拳去,臉上因憤怒而更加顯現出那蒼白的嘴唇、凹陷的兩頰和突出的瘦骨:
「告訴你,我實在憋得受不了啦。既然我橫豎是完了,早晚都是死,你何必還要這樣呢?……」
她只得把窗戶全部打開。
3個人頓感一股輕風拂面,心頭不禁為之一爽。這股風不僅柔和溼潤,而且已帶有春天的氣息,飽含山坡上的花草所散發的芬芳。不過其中也夾雜著濃烈的松脂味和刺鼻的桉樹味。
弗雷斯蒂埃氣喘籲籲,大口大口地吮吸著,但未過多久,便用手指甲痙攣地扣著座椅的扶手,惱怒而又無力地嘶叫起來:
「快把窗戶關上,我受不了這氣味。看來我得到地下室去等死了。」
他妻子於是慢慢地關上窗戶,隨後將前額貼在玻璃上,凝視著遠方。
杜洛瓦覺得很不自在,想和病人聊一聊,安慰他幾句。
但他一時又想不出恰當的話語來寬慰他,最後只是嘟噥了這樣一句:
「這麼說來,你來這兒後病情仍不見好?」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對方有氣無力地聳了聳肩,顯得很不耐煩。說完又垂下了頭。
杜洛瓦接著說道:
「媽的,這地方同巴黎相比,簡直不知要強多少。那邊現在還是嚴冬呢,不是雨雪,就是冰雹。下午三點,天就黑了下來,必須點燈。」
「報館裡沒什麼新聞嗎?」弗雷斯蒂埃問道。
「沒有。只是從伏爾泰學院新近來了個名叫拉克蘭的畢業生,打算讓他接替你。不過小傢伙還是嫩了點,你快回來吧!」「我?現在要我寫專欄文章,得等我到九泉之下了,」弗雷斯蒂埃說道。
死的念頭看來已緊緊地佔據他的心房,不論談起什麼都會像洪亮的鐘聲一樣突然蹦出來,甚至每想起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會再度出現。
談話出現長時間沉默,這沉默是這樣的深沉,令人痛苦不堪。夕陽的金輝漸漸消失,被晚霞染紅的天空已暗了下來,逶迤不絕的山林成了一片暗黑色。夜幕開始降臨,帶著夕陽最後餘輝的斑爛夜色,在房內長驅直入,使家具、牆壁、窗帷和各個角落蒙上了一層紅星交融的輕紗。壁爐上的鏡子所映照出的天際,成了一灘殷紅的鮮血。
弗雷斯蒂埃夫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背對著房間,臉孔貼在窗玻璃上。
她丈夫忽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起來,話語因而斷斷續續,聽了令人撕心裂肺:
「這落日我還能見到幾次呢?……八次……十次……十五次或二十次……也有可能會有三十次,但不會超過此數……你們這些人……日子還長得很……我卻已經到頭了……我死了以後……一切仍會照舊……好像我還活著一樣……」(第一部第八章)
篇三 : 《海有多深》(亮亮我的長篇小說章節)《海有多深》(第二章節選)(西木著)
且說那李生到了鐵路新村,送了人原路返回。剛出了新村,就有點犯困,確實應酬了一天,又喝了那麼多的酒,怎麼能不困呢?他只好提醒自己,先下車解手,提提神,他向後望去,新村的街燈朦朦朧朧,圍在他身邊的是無邊的黑暗和寒風,他的腦袋有點發悶,似乎還在嗡嗡作響,似乎感到腳底寒氣上逼,他這才低頭看到右腳光著,不見了鞋子。他越是定神,越覺得懵懂,仿佛又聽到來自身邊的蕭蕭風聲,是樹葉的颯颯聲,又覺得像一位女子嚶嚶做哭,似在身後,似在左右,他頓時毛骨悚然,頭髮直立了起來。但他壯起膽子,連咳幾聲,一手搓著頭髮,只聽得毛髮間靜電譁譁啦啦,渾身的血脈直往上湧。他強迫自己定下神來,再聽,卻什麼也不見,還只是那蕭蕭風語,悉悉索索。他打開車門,準備繼續前行,卻又聽那女子嚶嚶嚶的做哭聲,而且那麼清晰,那麼近在咫尺。李生並沒驚慌,但卻嚇得一身冷汗,他迅速上了車,重重拍上車門,打開車燈,使勁摁住喇叭,連咳幾聲,一溜煙衝了前去——
說也怪,李生感到身上發麻,渾身乏力,似乎非常的瞌睡。但車行至沙灣大橋時,他的耳邊似乎又想起了那嚶嚶的哭聲,似乎就在車裡,他本能的向右和向後望望,什麼都沒有,他又向前面看去,兩道燈光像兩把利劍,劈開黑暗的夜色,卻又被黑暗吞沒。突然在他車前,不,就在眼前,看到一個巨大的女人,大叉著雙腿,站在路的中間,看不到他的頭和胸脯,清晰的臀部和穿了斑馬紋路的健美褲的兩條腿部,黑白分明,似飛快的向他的車迎面撲來,耳邊嚶嚶聲越緊,他更加害怕,他只想避開那女子,手中方向盤左右亂打,腳下不知踩的油門還是剎車,只聽到「轟」的一聲,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的人都一樣健康,漂亮,聰慧,高尚,結果會怎樣呢?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4、浩倡。《九歌·東皇太一》:「陳竽瑟兮浩倡」。「浩倡」又作「浩唱」,和上句「安歌」相對應。取名時可改為「浩昌」。下文《九歌·少司命》中還有「浩歌」。令諸校屯豫章梅領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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