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轉業季,伴隨著裁軍的持續推進,無數人又脫下了軍裝。當告別軍營時,在身後目送著他們離隊的,是一排排別樣的眼神,有不舍,有迷茫,更多的似乎是羨慕或失落。大家在內心裡盤算著自己的條件,盤算著可能出現的機遇,期待當它出現時,能夠果斷抓住,不留遺憾。有人得償所願,躊躇滿志,有人希望落空,失意滿滿,在轉業這個人生的重要關口前,誰都不敢懈怠,誰也不敢馬虎。
2019年,對老鄧來說,就是一個新的關口。
十餘年前,小鄧為了當兵,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那時候對部隊的認識也就停留在某TV軍事頻道和軍旅影視上面,而家長又覺得部隊畢竟是體制內單位,聽起來又相當威風體面,也一再攛掇小鄧去當兵。求爺爺告奶奶,在找遍了能認識的一切體制內熟人之後,小鄧過七關斬八將,從上千個報名的人中間,成為了幾十分之一。在穿上軍裝的時候,小鄧心裡就有個懵懵懂懂的困惑,當兵不是保家衛國嗎?要保家衛國還得找關係嗎?十多年後,小鄧才知道,大家把當年那回事叫做「流毒」。
小鄧在部隊裡考上了軍校,成為了一名共和國軍官,而老家的父母也一再向親鄰展示自己的決策英明。只是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對小鄧的幫助也就僅限於此。在軍校畢業時,小鄧也想再搏一把,只是在「流毒」的危害下,在人情、關係與能力的PK中他又敗下陣來,只能再回到邊遠的老部隊。
排職、連職、營職,每一次職務的提升,給小鄧帶來的幸福感非常有限。時間長了,他才知道,當兵的時候拔草搞衛生、當排長的時候帶大家拔草搞衛生、當連長的時候檢查大家拔草搞衛生,這真的不是一個段子。而遠方的父母、異地的妻女,又加劇了他離開的決心。最終在一個營區外夜黑風高、辦公室燈火通明的晚上,老鄧在寫完一篇反覆修改了N次的講話稿後,聽著窗外呼嘯的冷風,內心裡徘徊多時的想法在那一刻有了最終的結論,於是他提起筆,鄭重地寫下了「轉業申請」四個字,手寫體現誠意,熬夜體現堅決,這篇文章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完工後他將筆一扔,哈哈離去。
後來,老鄧想起這個場景,總覺得自己有班超遺風,只不過,班氏是投筆從戎,老鄧開玩笑說自己準備「棄筆從農」。而他那篇著名的轉業申請,也居然一時成了大家爭相效仿的模板。
只是沒想到,當年是擠破頭來當兵,而如今離開,居然一樣要擠破頭這麼難。這些年,他見過有剛畢業就要復員的,有要死要活想轉業的,極個別的也有巨大壓力下精神失常的,邊遠地區的陸軍老野,仿佛成了一個黑洞,很多人為了離開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老鄧標杆一般的轉業申請,好像也沒有在領導的心裡激起多少漣漪。
老鄧的軍校同學雄大,分到了遙遠的南疆。雄大是高考進入軍校的,本省只招二十多個人,雄大也算是箇中翹楚,但他很快發現這裡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始終覺得望眼欲穿的遠方,有一段令人驚豔的風景,於是想盡了各種辦法要離開。在畢業聯考時,他故意不參考,想以畢業考核不合格為由被退回,不料學校出於合格率考慮,給未參考的雄大打了個「合格」,同時又把他分配加發配到了南疆地區。歲月並沒有磨平雄大的稜角,他一直懷著離開的決心,並不斷尋找著機會。在2019年的轉業季,他和老鄧一樣,又一次提交了申請。雄大信心滿懷,這些年他的鬧騰不斷、向領導展現出的堅定決心、前任領導為了息事寧人讓會鬧的孩子轉業的先例,都讓他的成功率提高了好幾成。
老鄧是幸運的,他的部隊由於裝備老舊,被裁撤的員額較多,他成了其中的一員。接到轉業通知時,他覺得這個結果,已經不枉自己這段時間「上躥下跳」,一如當年為入伍當兵時的那般波折。而雄大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他的單位來了一位新政委,這位新政委的父親是一位高級將領,所以這決定了新政委絲毫不會在意那些鬧騰者帶來的安全壓力,他果斷地下了一條指示:鬧轉業的,讓他一直耗到不能再耗為止。雄大的心拔涼拔涼的。他想起自己的這十年,仿佛什麼都沒有做,一切只是為了轉業,然而到最後芳華碎了一地,卻依然未能入願。
當年我們擠破頭來當兵,如今我們要擠破頭去轉業,更怕的是,頭擠破了,卻仍然沒有轉業。
後來,老鄧有一天看到了一組漫畫,心有所感地寫下了一段話:
當年我們自由的田野上奔跑,忽然看到有一個巨大的院子,門口排滿了長隊,我們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於是懵懵懂懂地進了隊伍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達到了隊伍的前面,進了這扇門。進去之後,發現一切仍然是不停地排隊,不停地競爭,在排過了一個又一個隊伍之後,終於又來到了一扇門之前,走出這扇門,我才發現,外面就是我從前奔跑的那片田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