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許錯了,但我相信自己是自1979年革命以來,唯一申請伊朗國籍的英國人。「我們很高興收到這樣一份申請,」外國事務局裡一個微笑著的男人說道,「能考慮你的案子是件非常榮幸的事,而且我得說,考慮到你的成就,你很有成功的機會。」我高興地填好一些表,集中所需的文件,然後回家告訴我伊朗的太太這個好消息。「什麼成就?」她問。
按照要求,六周後,我再次回來。同一官員接待我,帶著明顯的愉悅。他叫人沏茶,問候我的健康和家庭,還跟我扯東扯西。然後他以一種很機密的樣子告訴我,我的案子「進行得非常好」。「六周內再來跟我好好見見面吧」他說。
在接下來的8個月中,我又拜訪了這位官員四到五次,每次的情形都一樣——繁複的禮節、茶、還有令人鼓舞的話。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我的名字在那些能做決定的伊朗政府機構中是排在前頭的。
但我無法確切地說出問題是在什麼時候生了根。然而,除去所有禮節,的確好象缺少實質的進展。我決定了解更多有關入籍的程序,但卻失望地發現,在所有的意圖和目的中,我都找不出一個。只有伊朗內閣才能讓我入籍——但這種願景似乎並不可能。申請表和文件,以及重複見面都是客氣的應酬。 經過了超過大半年自我欺騙的喜悅,我已被這種禮貌的應酬(ta』arof)蒙蔽了。
Ta』arof 源於一個阿拉伯單詞,意指開始了解某人的過程,不過就像那麼多其他阿拉伯單詞通過徵服和文化互滲輸入到波斯語那樣,伊朗人已經顛覆了這個詞的意義。Ta』arof 在伊朗語境裡指的是一種用得體的舉止來處理社會關係的方式。它可能很有魅力而且兩廂情願,它又或者可能懷有惡意,是一種混淆接收者並將他置於不利的社會或政治武器。
Ta』arof 的反義詞是有話直說,沒有壞消息,生活就會更加美好。因為我發現ta』arof在外國事務局裡原來可以是一種讓人慢慢失望的方式。它通常包含了某種程度的自卑,通過給予人的禮貌舉止來取得一種道德支配——即人類學家威廉·比曼所說的「getting the lower hand」。因此,可能看到成年男子為了第二名的榮譽在門口格鬥。在德黑蘭呆的幾年,我們請了一位清潔工,她一直堅持叫我「博士」來提高我的社會地位。「我不是博士,」有一天我厲聲斥道。她不屈不撓的回應:「但願您是!」
有時候可以把ta』arof合二為一。例如,如果你在公共汽車上遇見某人,他邀請你吃飯,你會知道這只是客套話(ta』arof),然後回絕。但如果一位店老闆拒絕你的付款,你就得堅持,一旦做出適當的舉動並滿足了體面,他最後會帶著無限的遺憾收下錢。
一些學者相信ta』arof起源於不贊成世俗認同感和獲得財富的蘇菲派教義。它也可能跟taqiyya習慣有關,或者為了隱瞞真正的宗教信仰,一些什葉派穆斯林鼓勵追隨者面對迫害時這樣做。我聽說許多西方人抱怨ta'arof是一種伊朗人傾向於把什麼事情都弄得模稜兩可,而且還花大量的時間做這樣事情的廣泛症狀。
Ta』arof對於重視效率、直白而不拘禮節的美國人而言,尤其顯得疑惑。約翰·林伯特(John Limbert),一位退休外交官,曾參與伊朗事務50年,對於這種文化衝突的感受更多。他指出,伊朗社會充滿了西方社會認為的虛偽而明顯不一致的要素。「我們的本能是要調停矛盾,」他最近告訴我,但伊朗人更喜歡「與矛盾共存」。林伯特是被一夥伊朗激進分子在1979-1981年間扣押了444天的美國人質之一。1980年4月,他與革命教士阿里·哈梅內伊(Ali Khamenei)的遊行出現在伊朗電視上。在完美的波斯人面前,林伯特開玩笑說捉拿他的人「太過ta』arof」 了, 接下來又解釋他們是那麼煞費心機的主人,拒絕讓客人回家。這個玩笑本身就是非常伊朗式的尖銳批評:林伯特用它突顯出扣押人質者的行為違背了伊朗好客的傳統。
哈梅內伊現在是伊朗最高領導人,並負責該國與美國及其盟友的核談判。從外表看來,這種對話跟威脅和反威脅相比,與ta』arof的關係更少。然而,關起門來,事情進行得更沉著有禮——使西方人感到無奈。正如一位參與談判的前任歐洲大使最近向我提到這場談判,伊朗問題在過去幾年斷斷續續的談判中,已經定義為「間接、說話迂迴和模糊」。
即使在艱難的談判期間,ta』arof還是有空可鑽。讓人回想起使用同樣外交手腕的是2000年代末,一個歐洲代表團去德黑蘭跟當時的外交部長穆塔基(Manuchehr Mottaki)談判協商。在談判期間,歐洲代表跟著穆塔基在外交部的走廊上走著,突然他停在一扇門前,讓他們先進去。以低級官員的姿態站在一旁,這正是ta』arof設計出來使來客不知所措的淘氣行為。穆塔基成功的辦法不只這一個。歐洲人當時正以那樣的速度行進著,被他突然停住的舉動嚇了一跳,紛紛猛烈地後退,同時又為了不跌倒而混亂成一團。當歐洲人羞怯的陸續走進去時,穆塔基故作無知的笑了笑。
Ta'arof並不總是應該有個決議,最佳的結論也許是一種無預期結論。因此它證明了伊朗的核問題。因此同時,它對我自己而言,更深入,圓滑老練。我於2004年申請伊朗國籍。我的「成就」並沒有減少,但我仍在等待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