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抗戰時期，美國援華空軍（飛虎隊）的成員。幾十年來，他的鄰居，甚至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更不清楚他有過的赫赫戰功。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老人，曾是飛虎隊麾下的功勳級飛行員，他參加過88次空中作戰，飛行時間超過800小時，擊落過5架日本戰機，4次成功飛越有死亡峽谷之稱的「駝峰航線」。他駕駛的轟炸機，在奇襲日軍漢口機場行動中，一次性炸毀了停在機場跑道上的十幾架日機。憑藉出色的表現和驕人的戰績，他獲得了美軍頒發的飛行優異十字勳章和航空獎章。關於他的故事，要從80多年前烽火連天的抗戰說起。當時中華民族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他的父親——閩清縣華僑公會會長吳鑾仕，出於民族大義，決定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送上前線。其中一個叫吳其璋，去了孫立人的部隊，後來戰死疆場；另一個叫吳其軺，也就是我們這篇文章的主人公，考進了杭州筧橋空軍軍官學校。1941年，23歲的吳其軺從空軍學校畢業，開始執行飛行任務。那天，他駕駛的教練機在飛行中，被4架日本戰機擊中，墜入河中。本以為必死無疑，卻被附近鄉民冒死划船把他救起。而吳其軺儘管保全了性命，卻身中3彈，左腿落下了終身殘疾。在大家都以為他的飛行生涯將就此終結的時候，他硬是憑著堅韌的毅力，通過恢復性訓練，又重返機場飛上藍天。1942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入選中美空軍混合團。這個團隊就是後來在正面戰場，把日軍打得落花流水、聞風喪膽的飛虎隊。飛虎隊的出現，徹底結束了日本空軍橫行中國領空的歷史，而身居其中的吳其軺，更是飛虎隊中的王牌飛行員。他88次升空作戰，創造了擊落5架日機的戰績。他自己也曾被日軍防空炮火擊中，飛機多處中彈，但他居然突出重圍，把飛機開回了機場。美國飛行員欽佩地說：「我們美國造的飛機過硬，但你的飛行技術更厲害，飛機都打成馬蜂窩了，還照樣能把它開回來。」為了獲取國際援助物資，避開日軍地面部隊的攔截，中美雙方制定了一條空中航線，也就是有死亡航線之稱的「駝峰航線」。這條航線所飛越的青藏高原，氣象複雜，地形多變，飛機在峽谷中穿行，稍有疏忽，或操作不慎，都會機毀人亡。在這條航線上，美軍損失了1500多架飛機，中國損失了48架。中美共計損失飛行員超過了3000人。這是世界戰爭空運史上，持續時間最長、條件最艱苦、付出代價最大，也最悲壯的空運。而吳其軺成功飛行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在與死神博弈，稍有不慎便會命喪峽谷。而他也憑藉優異的戰績和高超的飛行技術，被授予「飛行優異十字勳章」和「航空獎章」。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1945年8月21日，侵華日軍派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作為投降方代表到芷江請降，吳其軺受命隨中隊長張昌國中校前往嶽陽上空押解監護日方飛機。上午10點50分左右，吳其軺在洞庭湖上空發現一架飛機向西飛來。不一會兒，已經能清楚識別這架飛機的機頭機尾懸掛著長長的紅布條。隊長張昌國通知：目標出現。隨即，中方四架飛機搖動機翼，向日機發出信號：我們是來執行監護任務的中國飛機。日機跟隨吳其軺和戰友駕駛的飛機向芷江飛去……上午11時11分，在吳其軺和戰友的押解下，日機循芷江上空繞場三周，向中國軍民賠禮、道歉、乞降。11時25分飛機降落。9月9日，吳其軺見證了日本在投降書上簽字的歷史時刻。三年後，他在3000多名空勤人員中，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美國西點軍校航空分校留學，進修結束後回到臺灣。1949年，他在臺灣已經是中校軍銜。此時，他父親通過香港泰豐公司經理李念益捎來家書，信中寫到：吳其軺聽從了父親召喚，冒險離開臺灣，繞道香港回到大陸。最初，他在北京南苑機場擔任教官，但不久即被禁止靠近飛機，只好主動退出軍隊，來到之江大學任教。在那裡，他認識了他後來的妻子裘秋瑾女士。令吳其軺沒想到的，是那麼愛國、那麼追求進步的父親，竟然在鎮反中遭到槍決。兄弟姐妹也無一倖免。大哥吳其玉是普林斯頓大學博士，燕京大學教授，曾任司徒雷登的秘書，被打成右派；姐姐吳端宜、吳肅宜，也是右派；哥哥吳其瑗，身體骨頭被打斷，至今無法正常走路；大姐吳貞宜，北京協和醫院醫生，因不堪凌辱自殺身亡；哥哥吳其瑞曾任南平副市長，最終也選擇了自殺……一次次傳來的噩耗，讓他從嚎啕大哭，到欲哭無淚。而他自己，也因為國軍的身份，難逃一劫，在1954年被投進監獄，開始了長達20年的監禁生涯。1974年，走出監獄的吳其軺沒有工作，只好當了一名三輪車夫，替手套廠拉貨為生，這一拉就是六年，一車裝卸600斤，每天可掙1元2角。一家四口，租房而居，就擠在12平米的房子裡。1980年，吳其軺終於獲得平反，被分配到杭州大學（後併入浙江大學）地質系擔任技術員。但無論走到何處，他對自己的歷史都絕口不提。晚年，他帶全家搬到農村居住，周圍的鄰居只知道這位慈祥的老人，會每天義務打掃樓道，卻從未聽他講述過與抗戰有關的任何故事。直到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紀念，國內媒體四處尋找當年的飛虎隊員，吳其軺的事跡才漸漸被人知曉。因為他的特殊身份，他被邀請參加湖南芷江美國援華空軍飛行紀念館的開館儀式，他工作過的浙江大學這才突然發現，他們的身邊原來隱藏著一位戰功赫赫的抗戰英雄。當記者上門採訪他時，老人邊說邊激動地比劃說：「我是歷史反革命，您隨便打，隨便罵……」這一年，他拿到了國家頒發的「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更讓老人深感安慰的，是2009年，美國空軍總部為他補發了兩枚勳章：飛行優異十字勳章和航空勳章。2010年，是吳其軺生命的最後一年，行動不便的他，坐著輪椅，由他的兒子推著，去了杭州西湖邊的嶽王廟。老人有個最後的心願，他自知來日無多，他要在生命的末日，再祭拜一次這激勵了他一生的英雄。老人在嶽飛的塑像前久久凝視，無語淚流。當他來到「盡忠報國」的面壁前，目睹一字一淚的四個大字，記憶的大門再次打開，一生的遭遇頓時風起雲湧，令他悲從中來。老人緊抿雙唇，無語凝噎，唯有淚雙流。這年10月，92歲的吳其軺結束了自己的人生，靜靜地走了。作為中國最後一位離世的飛虎隊員，他去了天國，從此融入那片令他自豪的藍天。他同他的戰友一道，用熱血和生命，縫補過祖國破碎的蒼穹；憑藉著駕駛的銀鷹，痛擊過猖狂的倭寇。而我們卻因為某種宣傳，長時間地忽視了這些英雄。而恰恰是他們，代表著這個民族真正的國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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