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l, as youknow, I always felt we tried to go a bridge too far——英軍將領白朗寧
慘痛的失敗和顯著的分歧
諾曼第登陸勝利之後,盟軍補給線的問題卻並未因為戰局扭轉而改變。謝爾曼坦克每前進一英裡消耗的汽油、每一顆子彈、一塊麵包或者一罐可口可樂都要先運往法國,然後再輸送到前線。但是除了諾曼第灘頭,法國港口都已被德軍摧毀,法國的鐵路早先也被盟軍自己炸毀,以切斷德軍的運輸。
這種情況下,蒙哥馬利將軍提出了一個膽大無比、速戰速決的計劃——從法國向北直取荷蘭,跨越萊茵河,在萊茵河上建立橋頭堡,繞過德軍的齊格菲防線,進入德國之後,向南佔據工業重鎮魯爾,向東便是德國北部平原,橫跨平原就是柏林。現在,唯一的問題跨過河流交錯的、運河縱橫的荷蘭,如何能夠在德國人炸毀之前快速奪取被他們控制的橋梁?蒙哥馬利也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40000名傘兵——這個計劃就是市場花園行動。
是的,從地圖上看,這很簡單。
戰後七十年來,對市場花園行動的評價一直分歧不小。主流觀點認為這次行動從誕生就有bug,勝算很小,空降兵與陸軍裝甲師的協同作戰本身難度就很大,並且大多依賴於各關鍵要素不出錯。能執行這麼個天生缺陷的計劃,都是拜盟軍諾曼第登陸勝利之後的過度樂觀情緒,以及蒙哥馬利的傲慢,短視和虛榮心所賜。
另一方面,決策者蒙哥馬利自己的說法是:「如果從一開始就得到必須的支持,即使存在指揮失誤,壞天氣和德國裝甲師,行動依然可以勝利。所以我一直都是市場花園行動無悔的捍衛者。」同時,英國軍方乃至政府(艾森豪和邱吉爾)也表達了相似的立場。這背後除了嘴硬,還有沒有其它解讀值得深挖呢?
市場花園行動的重要戰略目標之一就是阿納姆大橋,也就是後來英軍指揮官白朗寧將軍口中那座「遙遠的橋」。這個行動的核心是,美軍82和101空降師在荷蘭空降著陸,奪取埃因霍芬周圍河流及運河上的橋梁、渡口。英國第一空降師奪取位於阿納姆橫跨萊茵河上的重要橋梁,建立橋頭堡。波蘭降空降旅作為英軍的支援部隊。
謹小慎微的蒙哥馬利為何腦洞大開?
當代著名軍事史學家和傳記作家,諾曼第戰役研究專家,美國陸軍退役中校卡羅▪德斯特(Carlo D'Este)2009年在《悲劇的反思》一文中稱此行動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不合理的軍事行動」。卡羅▪德斯特認為:從一開始,市場花園計劃中就充滿了錯誤、疏忽、虛假假設和傲慢。蒙哥馬利、布雷頓、白朗寧三人都對他們面臨的風險完全無視。
儘管英軍情報官員Brian Urquhart少校在空中偵察照片中發現第9和第10黨衛軍裝甲師正在阿納姆附近「休整」,白朗寧卻把他的警告當作是一個「緊張的孩子做的噩夢」,並命令他因為「神經緊張和疲憊」去休病假;白朗寧還忽視,甚至隱藏了英國空軍將領蓋爾(Maj. Gen. R.N. Gale)將軍的警告——阿納姆的空降區是不合理的,可能是災難性的 --
蓋文將軍是美軍82空降師師長,他早已質疑這次戰役的可行性: 「毫無疑問白朗寧缺乏作戰經驗卻又不肯承認,硬是充好漢,他們師部參謀思想太膚淺。」
雖然空降初步順利,但是先頭部隊被迫長途行駛到阿納姆橋,其實只有一個單位實際上達到了。在這個關鍵時刻,英國的無線電失效,空降的困難越來越大,第二天惡劣天氣使增援飛機無法起飛,空降部隊失去增援和補給。地面部隊英國陸軍第30軍也由於德軍頑強抵抗無法按時到達預定位置支援空降部隊。
更糟糕的是德國人還從美軍軍官的屍體上拿到了一份市場花園計劃的副本,使得德軍對盟軍即將採取的行動了如指掌。波蘭傘兵旅在空降時,成為地面德軍射擊的標靶,造成了一場悲慘無比的大屠殺,可能很多軍迷也看過德軍向空降傘兵射擊的著名照片。戰役持續一周後結束,盟軍傷亡人數高達20000人。
一支只能攜帶輕武器的空降部隊被賦予了過於重要的任務,對情報的忽視、對天氣情況估計不足和補給混亂,各兵種配合失調等等,無一不是導致戰役失敗的致命的細節。蒙哥馬利不是一向以謹小慎微著稱麼?為何如此孤注一擲?
最方便的解釋就是他那要命的虛榮心了。於是有人把這次大躍進似的冒險歸於他這個人性的弱點,他們甚至分析了蒙哥馬利的家庭成長經歷和心理狀態。但這樣的解釋總顯得有些草率。畢竟他並沒有可能一意孤行。事實上,空降部隊當時可是躍躍欲試,蒙哥馬利的大boss艾森豪,雖然一直反對蒙哥馬利的「窄戰線」,主張broad front穩步推進,卻例外地批准了這次行動。他事後的評價是:「我不僅是批准了市場花園行動,我還堅持完成它。」
就連邱吉爾事後立刻聲明說:「這場戰鬥是個明顯的勝利,我沒有受到任何失望感覺的折磨,我很高興我們的指揮官能夠承受這種風險。」
這些有經驗有遠見的政治家和軍事家顯然不認同自己犯下了低級錯誤,他們又是怎樣為行動的正當性辯解的呢?
失敗者的自辯:我們的戰略目標基本達到了
二戰史專家勞埃德▪克拉克(Lloyd Clark)在《再論市場花園行動》中稱,經過大量考察史實,自己開始相信,這次行動是「一個大膽但是合理的賭注,即使在不可否認的失敗中,它也獲得了巨大的、難以估量的成功,它削弱了德國在荷蘭的部隊,當時他們已經無力承受重大的戰爭損失,為最終成功進攻德國西部鋪平了道路。」
這個結論或許解釋了為什麼無論是蒙哥馬利還是英國的官方歷史都不認為市場花園行動是一場徹底的災難,前者認為這是「90%的勝利」;後者則稱 「設計初衷基本實現」。
確實,這場冒險產生了一些明顯的戰略收益,德軍在東線被蘇軍嚴重削弱,在西線戰場,即使餘威尚在,也難以承受這場戰役中8000人傷亡和裝備損毀的代價。德國人自此再也沒有收回被解放的埃因霍芬附近地區,這個地區隨後成為最後進攻德國的跳板。此外,北部突破也導致德軍從南向北調動,給巴頓將軍在南部戰線的行動創造了有利條件。
但是不論怎樣的初衷,戰爭是人命,是無情的,戰爭的邏輯就是懲罰任何失誤。幾十年來,面對慘痛的傷亡,高層將領的自辨顯得蒼白無力,背負譴責是他們必然要面對的結果。
政治博弈:英方抓住最後一輪擲骰子的機會?
he problems for theBrits, strategically, were a bit complex...
討論市場花園行動總要提及當時盟軍中普遍存在的樂觀情緒,人們認為戰爭非常有可能在1944年聖誕節前結束,愈發輕敵冒進。勝利在望,普通人迫不及待地計劃著戰後的新生活,政治家們會不會也在打著瓜分的小算盤?這個問題暫時沒找到史料,但我們不妨在此展開豐富的的邏輯猜想。
諾曼第登陸後,在歐洲大陸上實施主要進攻任務的是美軍,作為盟軍歐洲三強之一英國不論是人力還是影響力都捉襟見肘,仿佛能看到大英帝國在舊日的輝煌中映襯著當下的無奈。
當時不論是艾森豪,還是邱吉爾,都不可能支持蒙哥馬利用一場大冒險去滿足個人短視的虛榮心。更可能的解釋是,英國需要賭上一把,以最快的速度博得戰後和談的政治優勢。而美國人在這個關鍵時刻也需要做出盟友間的權衡。是的,這大概是戰事結束前最後一輪骰子了,這是一場微妙的博弈——市場花園行動中最關鍵的戰略目標,也就是萊茵河上的橋頭堡將由英軍奪取,從而打開橫跨萊茵河的北進之路。可惜他們搞砸了,不得不面對現實,回到艾森豪更為穩妥的戰略中。不過此役之後,美軍也基本不帶英軍玩了,市場花園幾乎成為歐洲戰場上英軍最後的大規模行動。
在戰場的邏輯中,將幾萬軍人投入到一場準備不足的冒險,不論是為了價值更高的戰略目標,還是為了國家利益,那些英勇精神下的「無謂犧牲」永遠都會引發道德上的爭議。可惜戰爭的複雜性遠不是簡單的戰術對錯和傷亡數據可以解釋的,政治往往是左右戰爭走向,甚至扭轉歷史軌跡的關鍵。政治偏偏又是最撲朔迷離,難以論證的。
回顧這場錯綜複雜的行動,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兩句話:
白朗寧將軍說:那座橋太遙遠了。
英軍退伍老兵萊恩▪賴特則說:在1944年,我們需要市場花園行動,我們知道將有很多風險,但是我們仍然願意去承擔。
參考文獻
CarloD』Este,Market Garden 65 Years On: Reflections of a Tragedy
LloydClark,Operation of Market Garden Reconside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