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編/ 觀察者網 小婷
「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這是一個在臺灣都很少為人所知的組織。從1987年成立至今三十年來,這個組織聚集了二二八之後「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受難者以及他們的後輩,他們「在生活上互相關照,在理想上互相激勵」,砥礪前行,為了社會主義和祖國統一默默堅持和鬥爭著。
在「二二八事件」七十周年之際,觀察者網採訪了互助會現任總會長蔡裕榮,他同時也是1977年「臺灣人民解放陣線」案的當事人之一,這是一樁更不為人所知的歷史案件。讓我們在蔡會長的帶領下,揭開歷史面紗,理解今日臺灣何以如此。
我們的理想是社會主義,是祖國統一
觀察者網:您現在擔任「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總會長,能不能向我們介紹些互助會的基本情況?
蔡裕榮: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是1987年戒嚴令解除後成立的。其實在成立之前,我們這些老同學出獄後分散在不同地區就有一些小群體了,平時會利用婚喪嫁娶的名義做一些聯繫。後來有人發起,認為應該成立一個全省範圍內的互助會,就利用一次吃拜拜的宴會,開了一個全省代表的籌備會,成立了這個組織。
成立之初我們有會員大概一千多位,97%以上都是坐過牢的,還有幾位雖然沒有坐牢,但跟這些前輩關係很好,也邀請他們一起入會。
一開始成立時,我們的活動主要限於成員內部做一些情感連誼、生活關照、思想激勵,為了要彰顯我們的理念,逐漸向外擴展。互助會的會員出錢出力,促進中國統一聯盟的成立,推動工黨(分裂後再成立勞動黨)的成立,還有推動夏潮聯合會的成立。
每個團體都有不同的受眾,像夏潮聯合會主要面向青年,勞動黨主要面向勞工。所以會員的活動,除了聚會、演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募款,讓這些統派組織能夠維繫下去,團結這些促統的組織。
我們的宗旨就是:在生活上互相關照,在理想上互相激勵,這個不是從互助會成立以後才這樣的,而是在坐牢的時候大家彼此就已經建立了這樣的情感,把國民黨的監獄當成共產黨的學校。
在臺灣反共的氛圍下,也很難伸張自己的理念,同志之間會利用方方面面的機會,來紓解自己鬱悶的心情。出獄之後,很多人在工作上受到阻礙,因為老闆怕被找麻煩,不敢用這些人,所以我們就相互之間介紹一些願意接納的企業。
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舉行2016秋祭活動
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228事件七十周年春祭儀式
觀察者網:您剛才提到,互助會的宗旨是「在生活上互相關照,在理想上互相激勵」,這個「理想」是指什麼理想?
蔡裕榮:這個理想第一是指社會主義,第二是祖國統一。在我們看來,這是兩條並行的路線,沒有所謂的先統後左,或是先左後統。這個理想信念一直維持到現在。
其實在臺灣,我們的聲音都是被封殺的,即使從1992年開始我們每年都舉辦追思大會活動,但臺灣媒體就是當我們不存在,這是他們面對我們時採取的手段:即使你們辦再多的活動,我們就是不報導。所以社會上聽不到我們的聲音,包括大陸很多人也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其實我們從1950年代就開始存在了。
今年是互助會成立30周年,當時成立時老前輩的年紀大概在55-65歲之間,還是活力旺盛,現在大多數都是85-95歲之間,活動力也衰退了,去年有一位101歲的才過世。我們目前有800多會員,第一代會員大概不到四分之一,四分之三是受難者的二代、三代,老前輩逐漸凋零,二代開始承接父輩或母輩的理想信念。
前任總會吳榮元【注】在接任總會長之後,我們還是有轉變,互助會開始直接的、獨立的對社會發聲,首先我們提出「還原歷史真相,伸張歷史正義」這樣一個對社會的訴求。
臺灣的愛國主義傳統從日據時期發展出來,但從上世紀50年代直到後續的反共社會結構下,基本上被鎮壓、湮滅掉了,所有正義的聲音被壓制下去,「臺獨」勢力和氛圍開始蔓延。
所以後來我們也做了些改變,開始在秋祭活動中向社會發出邀請,但實際效果也不是很好,主要是老先生先後凋零,很多人年紀也大了,沒有辦法長途跋涉來參加秋祭。
我任會長以後,戶外的抗爭活動都比較少通知老前輩了,但是走得動的老同志都會來。前幾天的互助會臺北分會會員大會,我還被老前輩批評,說這樣的戶外活動都不通知他們,他們了解我的用心,但是他們能夠出來,覺得自己還活的很愉快,覺得自己還有價值,這就是我們老前輩的精神,我們也要用他們這樣的精神教育下一代。
所以後來我們做了些老前輩的口述歷史,動員年輕學生來參與到這項事務中來。一開始很多老前輩是拒絕的,他們反對個人英雄主義,認為口述歷史是在宣揚自己。
後來我一一說服他們,告訴他們:就用你們的歷史來教育改造年輕人吧,沒有你們的故事,年輕人都不知道那段歷史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們才開始逐漸接受。這幾年我們總共做了150多位老前輩的口述歷史,基本上能夠講的都訪問到了。
觀察者網:能不能講幾位老前輩的故事?
蔡裕榮:比如我們去高雄拍攝影像記錄,一位老同學看到我們就哭出來了,說我身體已經不行了,看不到統一了,那一瞬間,我也掉淚了,這是他們一生的等待,但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堅持了那麼久,臺灣很多人對這樣的情感還是不能理解,主要還是來自長期的反共氛圍,他們的聲音被完全湮滅了、壓制了。
還有一位已經過世的鄉下阿婆,叫宋烏梅。當時地下黨員在逃避追捕的過程中,她在鄉下提供住所、粗茶淡飯來給這些地下黨員,後來受到牽連被抓去判了7年。
其中有位老前輩就覺得過意不去,關了12年出獄之後,特意去拜訪宋烏梅。這位六十幾歲的老太太,原來是一位文盲,結果老前輩進去之後發現她在看報紙。宋烏梅對老前輩講,革命還沒有成功,要繼續鬥爭下去。
二二八是對白色祖國的失望,轉向對紅色祖國的嚮往
觀察者網:今年是「二二八事件」七十周年,互助會主辦了一系列紀念活動。我們希望通過這一系列的活動,向今天的臺灣社會傳達什麼樣的訊息?
蔡裕榮:本來我們在26日有一個座談會,會邀請「二二八事件」親歷者陳明忠老先生,還有一些後輩參加,但因為臺盟沒法入臺,這個活動被迫取消了。
27日,我們有一個春季掃墓活動,之後去了臺北二二八的幾個歷史現場巡禮,28日當天舉行座談,主題是「戰爭與和平——省思二二八・展望兩岸未來」。
民進黨執政之後搞轉型正義,官方大力推動把二二八和白色恐怖作為轉型正義的基本內容,大力傳播二二八的災難,把二二八當作「臺獨」運動的起點。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我們做了大量的口述歷史,根據這些老前輩的解釋,二二八是他們對白色祖國的失望,轉向對紅色祖國的嚮往。
所以我們紀念二二八,主要是告訴臺灣老百姓,二二八不是「臺獨」的起點,是對白色祖國的失望,轉向對紅色祖國嚮往的起點,這也是很多老前輩的親身經歷。
觀察者網:蔡英文政府推動所謂的「轉型正義」,其中「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成了她宣揚轉型正義的依據。這個論述為什麼能夠在臺灣獲得成功?
蔡裕榮:民進黨推動這個論述長達20多年,其實包括我們互助會老前輩的二三代,他們有時候都不了解父輩為什麼被槍斃、被關押,直接怪的就是國民黨可惡,抓無辜的人。
民進黨主要是宣傳國民黨可惡,而我們長期以來強調的是受難者可敬,當然國民黨也是可惡的,但更重要的是這些受難者及他們的理想是可敬的,這是我們在同一事件上關注角度的不同,而國民黨可惡這個角度更容易操作。
二二八之後,國民黨也不是所有人都抓,而是有目的的抓,其實國民黨政府非常清楚有些案子的冤假錯,但是它為了統治,為了恐嚇老百姓,就算明知道有一些冤假錯,還是要處理成真的。
蔡裕榮(左)和宋東文
我們要豎起反帝促統的旗子
觀察者網:您是一九七七年「臺灣人民解放陣線」案的當事人之一,這個案件無論在臺灣還是大陸,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能不能簡單介紹下案件經過?
蔡裕榮:1974年,我當時只有22歲,進入淡江大學讀書,那時候淡大有個課外學生社團叫「時事研習社」,當時只剩下宋東文一個人。在招新會員上,我看到他們的廣告牌上貼著「阿拉法特」照片,身上披著一排子彈,手上拿著機關槍,感覺很酷。後來和宋東文聊了聊,沒有想到一見如故,我們暢談了一天一夜,就這樣加入了「時事研習社」。
當時我們看到很多學生為了補貼學費去做家教,去打工,就想著成立一個工讀生聯誼會,把家境比較窮的人整合起來,幫忙找工作,以及薪資集體議價,或者在校內找機會、找獎學金,針對各方面做服務。但是卻被課外組組長否定了,因為他覺得「工讀生聯誼會」的簡縮是「工會」,「怎麼能夠組織工會呢?!」
那個時候還處於戒嚴時期,我們對老政治犯的故事都有所耳聞,只是苦於在整個社會上也找不到有力的團體或組織,沒有主導性的力量。那個時候就想著能夠做些事情,實現自己的理想。
1977年在地方五項公職人員選舉中,我擔任省議員候選人蔡洪嬌娥的助選員。在選舉之前,包括我在內的六名青年被捕(其他五位為戴華光、賴明烈、劉國基、鄭道君、吳恆海),當局給出的逮捕理由是我們在1977年1月向外商投寄恐嚇信件,要求在六月底之前撤離臺灣,否則將採取暴力行動。實際上,我們發出的傳單後來盡數到了國民黨情治人員手中,一份也沒有發出去。
我們這個案件判決時,蔣經國決定縮小打擊面。
原因一是因為在審訊我們的過程中,美國大使館派人到保安處觀看我們的審訊,這觸犯了蔣經國外交上的大忌,是直接幹涉內政,第二是在美國的留學生發起的救援活動,也讓蔣經國決定縮小打擊面。
我們的判決是蔣經國親筆寫的交給警備總司令的,警備總司令再交給軍法處。所以相對判的比較輕,最後是三年感化。
觀察者網:這個案件對您個人的政治態度有什麼影響?您又怎麼評價它對1977年後臺灣政治發展的影響?
蔡裕榮:從我個人來講,通過這件事情,更加看清了當時臺灣政權的不正當性,我們這個組織的出現,可以說是一種現象,代表了當時一批人的想法。蔣家王朝為了生存,給美國人當走狗,這是歷史最不正義的地方。他們配合美國搞什麼世界大戰備戰,讓大陸的社會主義建設與國民經濟的生產力發展受到很大的壓制。
臺灣是站在不公不義的帝國主義陣營,壓制自己的同胞,所以我們才覺得應該要豎起反帝促統的旗子,想要做些事業。整體而言,我們的案件本身對臺灣社會並沒有產生任何漣漪。
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可以說是剛冒出芽就被撲滅了。在當時不能說是一支,但是有這樣的想法及立場的人,在出獄後很快就投入到以老政治犯及夏潮主導的群體,投入當時風起雲湧的黨外連動及其後的勞工運動。
尤其我們陣線的賴明烈投入最多,因勞累過度把身體都搞壞了。案頭戴華光,他認為恐嚇美商是為加速中美建交,讓祖國的建設可以在和平的國際環境下發展,而這個目標也已經達成,出獄幾年後就返回他祖籍地河北定居。
觀察者網:「臺灣人民解放陣線」可以看做是白色恐怖時期臺灣左翼運動的一支。無論過去還是當下,左翼運動在臺灣都是步履維艱。從內因和外因的角度,您認為目前臺灣左翼運動面臨的困境有哪些?
蔡裕榮:你所提的臺灣左翼運動的困境有哪些,我不方便說,對於長期關注我們的朋友及長期監控我們的情治系統,應該都清楚我們的困難所在,但我們仍會迎難而上,克服這些困難,迎向統一的到來。
【注】吳榮元,1949年生於臺南,1972年就讀臺南成功大學時,接觸到《資本論》等馬克思主義經典,遂與同學數人秘密籌組成功大學共產黨,並自製五星紅旗、印刷《共產黨宣言》,事發之後,先後被判死刑與無期徒刑,1975年因蔣介石過世遇特赦減刑,1986年出獄,投身臺灣勞工運動持續至今。200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60周年國慶閱兵,吳榮元曾與中國統一聯盟現任主席紀欣等6位臺灣同胞一起,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禮閱兵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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