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家具設計專業創始人胡景初:我所經歷和看到的中國家具業40...

胡景初

本期人物

胡景初，教授、博士生導師、全國優秀教師、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中國高等家具設計專業的創始人之一，被譽為「中國家具設計專業創始人」。中國家具協會理事，中國家具裝飾商會常務理事，中國工業設計協會資深會員，中國建築師學會會員，資深高級室內建築師，全國家具設計專業委員會副主任。

曾任《家具與室內裝飾》期刊社社長兼總編輯。多次擔任上海、深圳、廣州、樂從等地舉辦的國際家具展覽會設計獎評委。

著作：《中國家具史畫》、《景初話家具》、《景初畫家具》、《家具設計與製作》、《沙發製作》、《日本家具》、《家具世界》、《現代家具設計》、《家具設計概論》、《世界現代家具發展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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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胡景初先生出身於1941年，當時正處於抗日戰爭末期，其後又經歷了建國、文革、改革開放、新世紀，一切都從無到有、百廢待興，家具行業也是如此。

作為中國家具設計的泰鬥級人物，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胡景初先生親歷了家具行業近四十多年的發展，辦過實業，當過院長，當過廠長，創辦過雜誌，寫過書，是多家知名家具企業的顧問，還開創了中國高等家具設計專業等等，對於中國家具業的影響尤為深遠。

經華南林業大學副教授郭瓊老師的引薦，今日家具有幸與胡景初先生暢談一個下午，先生和藹可親的同時睿智包容。他認為：「儘管大部分家居品牌創始人都是『手藝人』出身，並沒有管理方面的經驗，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是他們憑藉執著、熱情的精神打下了這片江山，現在他們的小孩學成歸來，相信也會繼承這種精神，將這個行業帶往一個嶄新的明天。」

而胡先生也像這些企業家一樣，滿懷期望著更多年輕人能夠守住這片熱土，將老一輩執著、熱情的精神銘記並發揚光大，運用他們的新思想、新技術帶領中國家具業邁向更高的山峰，看更遠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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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家具對話

胡景初

1

親歷行業從小到大四十年，競爭愈演愈烈

今日家具：您親眼見證了中國家具行業的興衰、蛻變，在您看來中國家具行業這些年有哪些發展的重要節點？

胡景初：總體來說，這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那時候全國就只有上海有家具商場，我就住在那裡，這是一個最沒有基礎的產業，屬於「地方經濟」，以手工、民辦為主，國有的並不多。改革開放以後，市場機制放寬了，民辦、外資、合資、國有的慢慢都發展起來了，大家一起發力，這才真正進入了一個爆發式發展的時期。

但是好景不長，到上個世紀時就已經進入了發展困境，因為原來是「粗放式」的發展模式，只要有膽量誰都可以做起來，沒有什麼門檻。舉例來說，某人看見市場上有個沙發賣得不錯很賺錢，那麼他就可以馬上弄一個板棚房，再叫幾個工人，把人家的沙發拆開來，看看裡面的結構，自己就照樣畫葫蘆做出來賣了。所以那個時候只要你有最基礎的場地，再拿一點啟動資金，就可以做老闆。這個現象延續了很多年。

80年代時家具業還只是剛剛起步，沒有規模化，到了90年代產業已經漸漸有一些規模了。到本世紀，競爭就越來越激烈了，由過去手工業為主的模式慢慢地轉移到機械化生產，但剛開始信息化技術還不全面，就算幾百萬的機器買來了也不會用，不能發揮它的價值。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今日家具：到什麼時期這種「粗放型」的發展模式開始了轉型？

胡景初：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家具行業開始第一次「抱團取暖」，因為那時美國的市場已經呈現萎縮的狀態，我們以出口為主的企業再改內銷也不容易，所以漸漸開始了轉型，例如做簡美、簡歐風格。至此為止，過去「粗放式」隨便賺錢的機會已經沒有了。

現在能夠生存下來的都是很優秀的企業，比如「聯邦家具」成立於1984年，至今也經歷了三十多年的發展，聯邦的幾個創始人還是很有遠見的，現在也把權利交給了年輕人，責任落實到一個個團隊上，哪個團隊到年底績效好，就給他們獎勵。

過去的家具企業太多了，據統計是五萬個左右，現在可能還有兩三萬，但是規模都不夠大。最近幾年，像歐派、尚品宅配等為代表的定製企業慢慢起來了，一年能做到幾十到上百億，我認為這是行業發展的必然。因為過去靠人口紅利和低廉勞動、土地成本，現在都不存在了，必須靠技術，靠產品。在這些方面，定製企業走在了最前面。

政府還興建了一些創新中心，研究新技術，把這個行業裡面最先進的東西給企業應用起來。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這些定製企業，把一流的信息化、智能化技術都用上了，而且把營銷模式也做了徹底的革命，在中國企業發展的進程中起到了代表性作用。所以無論從產品開發，市場營銷還是信息化市場應用等等這些方面，現在的企業和過去已經完全是兩個面貌。

不管形勢怎麼變，市場怎麼變，我對家具產業的發展一直是看好的。如果找一找歷史的數據，即使是和10年前比，我們的總產值、產量、國際市場佔有率等等是都增長而不是下降。而且家具行業是個朝陽產業，因為家具和生活是密切相關的，所以只要國內的經濟形勢向前發展，家具產業就會跟著一起發展。

今日家具：您認為目前中國家具行業在世界範圍內的水平如何？

胡景初：過去我們經常說「中國是大而不是強」，像德國的生產技術手段比我們強，義大利設計比我們強，雖然我們家具產業近幾十年的進步很大，但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是存在一定的差距。

但是這個差距是容易縮小的，因為家具行業並不是一種高新技術，它是一種應用技術，包括數控、信息化方面，現在中國家具行業已經是產量、國際市場份額、國內市場等等最大的國家， 所以整體來說還是非常樂觀的。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2

好產品才是關鍵，而不是一味追求知名度

今日家具：我國家具行業經過三十幾年的發展，家具產品和風格越來越多樣化，產品競爭也進入了「品牌競爭」時代。您也創辦過家具品牌，您認為一個好的家具品牌需要具備哪些「能力」？

胡景初：萬變不離其宗，一個品牌首先必須要有好的產品，而且質量要過硬，得到消費者的認可後，才能夠把品牌做起來，俗話說「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沒有產品質量一切都是空的。

還有「品牌意識」很重要。現在我們國家的市場慢慢成熟起來了，所以一個市場對於品牌的認可度對企業發展有很大的意義。但是我不贊成把明星拉來做廣告或者靠忽悠來打響品牌，這個是最沒有意義的。

細看義大利品牌，沒有請明星來代言的，這兩者本質上是毫無關係的，但中國的一些品牌就很喜歡明星效應，在這「流量稱王」的時代雖然可以帶來短暫的人氣，但不會長久，最終還是要靠產品說話。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3

企業要考慮好市場定位，大眾產品不代表沒有個性

今日家具：隨著國內經濟的發展，目前家具消費也呈現出「兩極化」的發展趨勢，一極是高檔家具消費方興未艾，另一極是平價家具產品的流行。您認為未來家具行業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格局」？

胡景初：高端永遠都是少數人的，大眾化的產品才是主流。所以還是要把產品開發的重點放在大眾市場方面。大量的房子都是住宅樓，如果品牌想做大的話，定位就應該偏向這一批人，就像宜家的產品，質量好價格便宜。特別是「板式家具」，定位不能夠太高，因為我們從專業的角度看，它的使用壽命不會超過20年，便捷性和價格優勢才是它的核心競爭點。

紅木家具的定位則相對要高一些，這部分消費者大部分都是有錢人，紅木家具本身具有傳承價值，而且像這麼珍貴的樹木會越來越少所以必須要賣高價。因此紅木家具就往另外一個方向發展，去提高它本身的藝術價值，以及去思考如何將它融入現代生活之中。

所以我認為企業要考慮好品牌定位問題，是偏向小眾還是大眾。從市場來說，大眾產品還是主打的。但是大眾產品不等於沒有個性，定製就是為了追求個性，但是這種個性是有限的，而不是無限的。

今日家具：經過幾十年的發展，越老越多的家具企業都有自己的設計研發團隊，您認為設計在一個品牌中發揮著什麼樣的作用？

胡景初：產品的設計開發永遠都是企業的重頭戲，完全靠生產別人設計的產品，或者二次加工是沒有前途的。

如何解決產品開發的問題需要弄清楚自身的定位，大的企業必須有自己的設計團隊，也可以適當與專業的設計公司、院校合作，企業要善於合理利用這些社會資源。

如果是小型企業，可以將設計的內容交給設計公司，相互合作時間長了，建立了信任和了解，最後的成功率和滿意度就會比較高。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4

多渠道發展是未來銷售的常態

今日家具：原先大型家具企業都是自己做專賣店形式，隨著時代的不斷變遷，您認為今後的銷售模式將會如何演變？

胡景初：我覺得應該是多樣並存，以線上為主，線下做體驗店、售後服務等等。比如未來「社區店」也會經常出現，它會紮根在某一個社區裡面，可能還會融合像咖啡店、休閒辦公之類的功能。但這只會出現在一些大城市，因為相對來說消費者的認知程度會高一些。

總而言之，未來不可能再是大賣場壟斷的形式，目前廠家過剩，賣場也在過剩，必然會把這部分的容量擠出來，不可能永遠保持同一種狀態。尤其現在是直播時代，人人都可以帶貨，人人都可以成為銷售員，個體「微商」將成為一個常態。

但是一些高端的產品還是需要具備很強的體驗價值，這就需要很好的體驗感空間，所以高檔賣場也有他們的生存空間，但對應的客戶端肯定是不同的。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5

把老師趕出去的院長

今日家具：作為中國家具學科的創始人之一，您認為經過幾十年的改革與發展，目前中國家具教育處於什麼樣的水平？

胡景初：我認為現在的學院主要分為兩類，一類與企業結合比較緊密，還有一類就是脫離企業，屬於上完課就沒什麼事了，這是高校裡面特別是應用學科一個很大的問題。

原來我也當過院長，那時我經常說一句話就是「把老師趕出去」，你不出去就是不稱職。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到處跑的人，可能是我之前是從企業出來的原因。但有些老師沒有在企業鍛鍊過，有一些膽怯，還有一個瓶頸就是學校給他提供的條件不夠，論文壓力過大。

老師與企業聯繫緊密，這會使得他養出來的學生到崗就能夠發揮作用，但如果只是「書本式教育」，可能兜兜轉轉費了很大的勁，最後學生到了企業還是要重頭學起，這就給企業造成了很大負擔。

今日家具：您認為中國是否有一天能夠出現像「包浩斯」那樣具有無限創造力的專業學府？

胡景初：去年是包浩斯學院誕生的100周年，包浩斯是一個歷史的產物，它不一定絕對優秀，也許就是那個時代出現了，人們對它熱捧。但的確我們繼承了它很多的思想，比如說強調技術藝術的結合，要有一定的公用性。

但它更像一個職業技術學校，而不是大學，其實包浩斯在國外也屬於職業技術學校的範疇。所以我覺得還是教育體制的問題，可能我們中國人還是比較注重傳統教育，本科院校必須是「通才教育」，像職業學院才是「專才教育」。

實際上就整個中國社會來說，對學歷的認知還是很強的，專科好像就是比本科差一截，但是我們現在也在推崇「大國工匠精神」，想要培養一些具有匠人精神的人才，這樣出來的專科生可能比本科生技術更硬，工資待遇更高。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

6

拒絕跟風和守舊，年輕人要將熱情投入到行業

今日家具：一個行業的發展總會有它的弊端與不足，您紮根於中國家具行業數十年，您認為中國家具行業有哪些「亂象」？您覺得如何整改？

胡景初：過去有一個「跟風」的現象很嚴重，只要有什麼東西好賣，大家都朝著那個方向去追求，甚至是侵犯智慧財產權，抄襲別人的東西，這是一個很大的弊端。

還有一個弊端就是「守舊思想」，特別是一些老牌企業家，總是把新技術的開發應用當做是「不務正業」的事情。在新產品開發上，總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所以第一代企業家有好的一面，但也有其局限性，他們往往會以自己的眼光來判斷好壞，而不是以市場的眼光。

但現在好的現象是第二代企業家慢慢出來了，很多小孩到國外去念書回來，他們的思維方式就不一樣了，所以第二代企業家的成長將會慢慢改變整個行業的面貌。但是有一種精神不能丟棄：將熱情投入到這個行業裡面去，不要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而是一種人生價值觀的追求。

這個精神來自前人，儘管從前大部分品牌的創始人都是「手藝人」出身，並沒有太多管理方面的經驗，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是他們憑藉著執著、熱情的精神打下了這片江山，現在他們的小孩學成歸來，相信也會繼承這種精神，將這個行業帶往一個嶄新的明天。

△胡景初老師最新手繪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