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前一陣子南京紅山動物園放歸了一隻救助的獐子,並且和南師大合作給獐子佩戴了項圈。
選擇將救助的動物放歸,而不是圈養起來,紅山的這個決定一方面體現著對野生動物的關懷,另一方面也充滿了勇氣。
我盟也趕緊寫了一篇文章,記錄並討論了一下這隻幸運的獐子回歸荒野的高光時刻。(戳這裡:為了野放獐,陳老溼徹夜難眠……)
不過,將近三個月過去,負責放歸工作的陳老溼依然心潮澎湃。他說,除了正兒八經記事兒的「正史」,他也要講講他與獐子的人獐情未了野屎番外。
緣起
從緣起開始寫是因為我覺得這個詞高端大氣上凳次,我看別人寫的都有緣起所以我也想有但是想了半天我沒有什麼緣起給寫,因為野生動物救護就是這麼說來就來哪有功夫打招呼而且來的動物全都水深火熱雲淡風輕前程似錦的能讓人抱著往這送麼。
就前幾天我們獸醫先是開救護車出去跑了幾個小時救助回來一個野豬,回來緊急處理完之後直接再出發去救一隻獐子,救獐子出發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辛不辛苦不用多說。
我今天說的這隻項圈獐是之前的事,來的時候也是晚上八九點了,我記得那天我剛熱好端午節的肉粽就聽說救助了一個獐子一會就到,我秒吃了這輩子吃過的最燙的肉粽就出發了.
和馬師傅一樣,我也有個電動車,雖然是6手的但單位說到就到。
獐子:弱小無助又可憐©陳老溼
獐子來的很樸素,腿捆著抬來的,獸醫在動物園門口把人和動物接到救護中心,我和凌輝剛準備好籠舍,獸醫路上已經問了大致的情況有了初步定的判斷,這都是經驗。
由於獐子特別敏感,減少應激特別重要所以能少抓一次就少抓一次因此沒進治療室直接送進籠舍檢查。
把獐子放在地上解它腿上的繩子,獐子前一秒還在掙扎突然不動了,貌似眼睛都沒反射了,感覺好像已經不在了,感覺當場除了獐子,我們三個人的心臟都停跳了,獸醫反應比較快說趕緊趕緊解繩子,我們解開繩子回過神來的同時獐子好像也回過了神又恢復了掙扎。
現在想想依然後怕,因為這種膽小的動物在那一瞬間直接應激死亡也並不太意外,大概當時有天使路過了吧。
獐子體側表皮擦傷看起來不輕但實際上並不嚴重,雖然沒有做過多的醫療處理,但光做這個判斷就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權衡處理傷口對傷愈恢復和處理傷口帶來的應激多方面的因素。
看起來簡簡單單的一次加班接了個獐子,其實是包含了非常多的細節才能為成功放歸打下基礎。
獐子驚魂未定,我們有機會喘口氣,馬上就開始計劃野放,傷勢情況是否可以放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怎麼放都在需要被回答。
其實這還有個前提是我們要放歸這隻獐子,在紅山有獐子展示並且未來本土區也會展示獐子的前提下,能做出野放這隻獐子的決定實際上是非常高端的,理論上是應該隆重的吹一下的,但是紅山每次都高端,我都覺得沒得可吹了,按馬師傅的話說就是常規操作常規操作。
你們都愛的我們的網紅園長聯繫了南師大的常老師,常老師表示放歸最好能帶項圈,但是項圈要量身定做大概需要二十天,園長和我們確認之後答應常老師戴項圈放歸併且表達了項圈越快越好。
這時候其實壓力全在救護中心了,因為這獐子傷情不太嚴重,但是應激反應非常大,以我們專業判斷儘早放歸是最好選擇。
但如今要等上20天,這樣對動物真的好麼?
等來的項圈©陳老溼
以上是我站在救護中心工作人員的角度的思考,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從來就不是只有一個角度,如果站在救護中心或者紅山動物園的角度,動物園存在是為什麼?救護中心的目標是什麼?
如果一次放歸能和科學研究結合,積累更多物種的基礎信息,用這些信息支持物種的野外保護,保護更多的個體,那應該是一次更有意義,更符合動物園和救護中心所追求的東西的野生動物救助。
那動物個體的感受呢?它能完好無損的活到20天之後嗎?這些都沒有確定的答案,但救助員的工作不就在於此嗎?努力讓這隻獐子活到項圈來了戴好了放歸不就完了麼,動物應激承受恐懼怎麼辦,做點什麼減少應激,做點什麼別讓它那麼恐懼不就行了麼。
說是好說但做到不容易,而且頂著巨大的壓力,但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困難當然困難,努力去做到就行了,後來我們不就做到了麼。
籠舍是救護中心最大最隱蔽最安靜的籠舍,實不相瞞獐子還沒來我們就選擇了這籠舍,有數兒,選的正是我們神奇的野化籠舍,上頓剛介紹過,木板條的結構防止撞傷和看到外面。
但即便如此獐子依然非常害怕,不用進籠子,人只要靠近獐子在裡面就連起飛帶撞牆的,現蓋籠舍是來不及了況且也沒地,就這一間籠舍看怎麼收拾吧。
然後我們給獐子加了個本傑士堆。
關注我的人一看就得笑了,說你整個本傑士堆騙多少年了有點新新的沒有啊。
其實我現在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本傑士堆或者我整的都還叫不叫本傑士堆以及真正的本傑士堆到底長啥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什麼是真正的本傑士堆這個世界上的本傑士堆哪個叫真正的。
搞園藝的人有園藝的本傑士堆,動物園人有動物園的本傑士堆,生態修復項目裡有修復生態的本傑士堆,本傑士堆它可以在地面、在地下、在空中、在水上、在水中無處不在,我理解的本傑士堆或者說有這麼一個東西它不拘泥於形式更看重目的,讓獐子減少應激,有這麼一個結構擋著它,就管用。
這次我整的本傑士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玩過反正我是沒玩過,它是一移動的本傑士堆,本傑士堆搭建步驟我看第一本《動物園設計》裡面就有,我們練過。
但是這次不行,因為我們要是進了籠舍,第一根木樁還沒栽好獐子就撞死了。
所以這次的任務是,搭個本傑士堆,抬進去,我們選擇了一個大的動物航空箱,竹竿和新鮮的桑樹構樹葉,還有一大堆稻草。
移動本傑士堆製作中©陳老溼
步驟就是把竹竿固定在航空箱上做成一個框框然後在框框上插樹枝,基本就是做成一個轎子的感覺,在箱子裡面和箱子後面鋪稻草,因為這是它最有可能臥的地方我們希望它臥舒服點。
沒有拍太多照片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心裡沒底,誰知道這玩意好使麼,我當時也不確定獐子能不能堅持到20天後。
低配版八抬大轎,要的就是一個講究©陳老溼
我和凌輝把轎子抬了進去。俗話說高級的轎子都講究八抬的,後來一帶一路可能非洲兄弟也聽說過這個,但是我們這不能講究這個,平常操作都只能進去一個人,能少進人就少進人,人多獐子明顯害怕太多。
我們倆儘可能快的把這本傑士轎子堆移動進去然後固定然後迅速撤離,獐子再次承受一點點驚嚇。
還好我們速度比較快,默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過肯定比不了他和他的眾多網友的默契。他說他覺得獐子不會進那個航空箱休息的,第三天就打臉了。
第二天獐子就選擇臥在這個移動本傑士堆的後面了,並且對於人的反應小多了,甚至人進去餵食它都能崩住不起身瘋狂逃竄導致撞牆了。
第三天它進入了航空箱休息,對於外界刺激的耐受能力進一步增強,並且那段時間陰雨連連,躲到航空箱裡面不會淋雨又有乾燥的墊材簡直有點好,對於這個移動堆堆,千言萬語我就總結成一個字,牛逼。
從縫裡瞅瞅本傑士堆有沒有用©陳老溼
除了能躲,本傑士堆上面插的樹葉獐子也吃。當然我們也餵各種葉子,不過它接受的最好的還是桑樹葉。
然而當時桑樹葉不太多,並且光吃桑樹葉可能也不太行,因此除了園區能配送的各種樹葉(尤其是桑葉感覺是特供救護中心的),我們也採集一些各種獐子會吃能吃的植物。
它以吃桑葉為主但也有別的選擇,在地上被踩過或者沾了土的葉子它不愛吃。
後來我們用水桶插樹葉,保鮮保乾淨清新,希望它能多吃點。
從剛來時候應激反應很大的日漸消瘦逐漸保持住了身材,增肥我們是不奢望的,稱重數據肯定是沒有的,我們進去操作都是限制每天一次,一個人,快進快出。
另外就是悄無聲息的接近籠舍在外面觀察了,在製作轎子堆的同時,我們還用草帘子把在籠舍的木板條外面又擋了一層,也讓它真正的看不到外面從而減小應激。
籠舍的遮擋物©陳老溼
有時候,野生動物救護就是這樣,看不見摸不到,還得能對動物的情況有了解有把握能調整,有時候就那麼一眼兩眼的機會一走一過就看你能不能看出問題來,能看明白那都是練出來的。
獐子狀態保持穩定,外傷痊癒就是毛還沒長全,不過無關痛癢。
常老師的項圈提前到了幾天真是好消息。放歸方案飼養員和獸醫開會討論了幾次,準備相當細緻,包括幾點出發開什麼車走哪條路等等細節,幾種情況下的幾套方案都準備了,各方面都有專業的基礎,經驗豐富也都有所準備,目的明確,思路清晰,那種高效的開會和討論可遇不可求讓人有點懷念。
放歸方案也和常老師過了,放歸當天常老師還帶來了麋鹿保護專家丁老師,在抓獐子之前又把整個方案過了一遍。
專家說的都很在點,比如保定的時候要有人負責用毛巾蒙住獐子的眼睛,這個我們早有安排,而且是讓我們最穩的張浩然來做這個事,專家說可以用手輕輕的隔著毛巾拍拍獐子的眼睛會讓它感覺安全,說著還示範了動作和力度,我當時就想這真是牛逼的細節。
我們也準備相當充分,所以一切順利就等著行動了,首選是不麻醉,現場保定帶項圈裝箱然後上車出發,唯快不破。
由於準備充分,行動起來就比較順利,我們連在哪個區域下網兜都安排好了,抓住之後保定帶項圈裝箱很順利很快速以至於我都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甚至都忘了我當時按的哪個部位了,但我還能記得一隻手隔著毛巾輕輕的拍獐子的眼睛,我想它一定感受到了安全。
箱子在車上的時候©陳老溼
裝車之後迅速出發,我和張淼坐在後排頂著箱子。
開始我們還坐著,後來箱子裡過於的安靜我們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就直接坐到箱子旁邊地上了,透過縫隙看了半天發現獐子精神很好而且不應激不害怕還很放鬆的感覺,我們還討論起了運輸箱下次留個可以開關的觀察口,更好觀察。
在以後又用這個箱子裝過幾次獐子麂子之後,我確信這個運輸箱真的高級,只要進了箱子,動物一點反抗掙扎都沒有,都呆的特穩。
這個箱子是徐飛告訴我怎麼弄的,他經驗豐富我也是學了一手,箱子的好就是通風透氣看不見外面不不會摩擦蹭傷等等,主要還是各種細節和材質選擇的組合,我們當天還準備了冰袋怕運輸太熱但後來那天很涼快都沒有用上。
裡外高端的箱子©陳老溼
沈園長聯繫好了放歸地點,選擇了一塊完整的少打擾的林相好的棲息地放歸。
常老師和丁老師打開箱子,帶著項圈的獐子一躍而出,然後幾個跳躍消失在了樹林身後,當時我們終於能鬆口氣,希望它回歸野外好。
過了大概兩三周,聽常老師說獐子的移動軌跡有點異常從山頂突然移動到了山腳,怕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我和兩個園長還有白老師晚上九點又去山邊找,一起的還有林場的兄弟,但沒有找到。
不過沒找到也算是不壞的消息,等等看第二天的點位回傳。結果第二天傳來了好消息,獐子又回到了山頂,看來前一天是虛驚一場,也許是幾天沒下雨天氣又熱下山來喝水的吧。
但紅山這種園長們帶著夜裡打著手電找放歸的動物的操作我沒怎麼見過好像。有點意思。
再見了小獐~©陳老溼
最後還有個外傳。在那20天中,我們又救助了一隻將將能斷奶的小獐子,小傢伙開始自己有個籠舍但是幾乎沒有安全感,這種大小的小朋友一定要有信任的個體才能有安全感,才能正常吃喝。
權衡利弊之後我們把這個小傢伙和要帶項圈放歸的獐子養在了一起,我們雖然經驗不多但是判斷準確。這個操作收到了好的效果:小傢伙跟著大獐子,吃喝也穩定了,大獐子感覺也勇敢了。
不過小的並沒有放歸,因為畢竟不是親生,放歸的時候一跑一亂很可能走散,小的就兇多吉少。
大獐子放歸之後,我們評估了很久小獐子的狀況,最終認定在我們現有的籠舍下即便將它養大,也不存在放歸的可能。
所以我們最後把小獐子轉移到了獐麂坡長期飼養,因為至少那裡有同伴能幫它健康成長,但那也意味著取消放歸計劃。
我們希望紅山的獐子種群能在未來通過繁殖擴大數量之後,如果有需要,可以放歸野外,那時候,我們放歸的大獐子為科研積累的數據將是我們極其寶貴的依據。
小橙子©動物園fafa
我們做了全部我們能做到的對動物最好的選擇,我們問心無愧。
小獐子在獐麂坡活得不錯,有了名字,叫小橙子,以後去獐麂坡可以去看看它,也有可能再以後需要去本土區看它。
希望它能在紅山健康成長,而大家來看它的時候請記得它來自救助。
沒能放歸野外是因為我們還做的不夠好,但我們在努力做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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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動物園才能保護本土物種?首先你得看籠舍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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