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救海龜經野化訓練後放歸大海，這一幕讓人驚嘆不已

江蘇省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副檢察長鍾帥說起放生海龜回歸大海時的細節，唏噓不已。

「那個小傢伙真是敏捷、迅疾，像一支利箭一般，向著海面上射了出去。它簡直就是飛起來了！它似乎是有靈性的，盡興地遊弋一番後，它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一次又一次地遊回來，圍著放生船不斷兜圈。它抬起兩隻前肢，一次又一次地向著我們扑打、忽閃著，像是在作揖感謝，也像是在揮手告別。」8月27日下午，江蘇省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副檢察長鍾帥對《方圓》記者說起放生海龜時，一隻小海龜回歸大海的細節，仍然深有感觸。

「當小海龜終於轉身而去，逐漸消失在茫茫大海時，我的心中湧出一種複雜難言的感情。在這一刻，我個人覺得，付出得再多，也值得了。」鍾帥說。

8月9日上午,海南省陵水縣分界洲島水域，海風習習，陽光明媚，在農業農村部漁業漁政管理局、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八檢察廳、海南省農業農村廳、江蘇省檢察院、海南省檢察院、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分會的指導下，中國海龜保護聯盟聯合北京市企業家環保基金會、中國海油海洋環境與生態保護公益基金會共同主辦了2020年南海海龜放流活動，統一將99隻救治康復的海龜放歸大海。

那些海龜似乎也明白將要發生的事情，原本在水盆裡還很安靜的海龜到了甲板上後，仿佛聞到熟悉的海水味道，舒展地撲騰著四肢，非常興奮的樣子。在眾人的關注下，一隻只海龜依次從放歸船甲板的坡道上順勢滑下，舒展開四肢，衝向久別的大海裡。

江蘇省檢察院第七檢察部主任周合星告訴《方圓》記者，這次放生的99隻海龜經過專家們精心救治、調理，確認身體已經康復了，才被放歸大海。其中，有10隻大海龜身上裝被上了衛星定位追蹤器，將通過追蹤洄遊路徑，為海龜保護積累更多科研數據。而且，這99隻海龜中有29隻是江蘇司法機關在辦案中移送救助、經專家救治和野化訓練後放生的，其餘的則是海南有關機關罰沒、救助的。那只在黑老大辦公室中救出的玳瑁，就在其中。

涉案海龜多有病傷

2019年3月20日凌晨，正在辦理一起涉黑案件的江蘇省邳州市公安局民警，在某「黑老大」的辦公室裡發現了一隻養在大魚缸裡的、碩大的、顏色鮮麗的玳瑁。循著這隻玳瑁線索，江蘇警方很快查獲了一條獵捕、銷售、運輸、購買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產業鏈。此案涉及全國14個省20多個城市20多家海洋館以及100餘名個人，涉案瀕危野生保護動物海龜300餘只。

2019年8月開始，該系列案件分批移送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審查批捕和審查起訴。

辦理案件的同時，救助和放生海龜的緊迫感，程序的複雜、任務的艱巨甚至超過了刑事訴訟和案件辦理帶來的壓力。

海龜是生活在熱帶的兩棲爬行動物，需要28攝氏度的溫度、海水、專業的大魚缸和給養設備，還需要定期體檢。而遠離海洋，使得海龜們變得「嬌弱」，疾病纏身。

檢察官們首先查看和統計了司法機關查獲的海龜的整體情況。通過辦理一系列案件，公安機關扣押涉案活體海龜266隻（綠海龜231隻、玳瑁29隻、蠵龜6隻），正分別寄養在江蘇省徐州市等20個城市的海洋館和個人處。但是這些海龜的生存狀況並不讓人放心。

因為海洋生物救助站的缺乏，除個別國有海洋館外，海龜所寄養的海洋館和個人不具備海龜馴養繁殖資質，即便是國有海洋館也存在技術不足的問題，已經導致少量海龜病死、餓死。辦案檢察官認為，需要對涉案海龜進行緊急的救助。

該如何救助這些海龜呢？

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後，檢察院對這些海龜的救助事實上就已經開始了。但救助海龜涉及專業知識，所以，對於救助和放生的具體實施，檢察人員認真研究政策、多方請示、找專家論證放生可能性和計劃，召開專家座談會研究並委託江蘇省海洋水產研究所對涉案海龜能否放生進行評估。經評估，涉案海龜雖經人工馴養，但個體較大，背夾寬厚，無天敵，具備放生可能。

經諮詢南京師範大學生命科學研究院計翔研究員、中國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李彥亮會長、陳芳秘書長、農業農村部漁業管理局張宇、海南省海洋與漁業廳徐剛等專家和領導，海龜需要進行救助和一定程度野化訓練後放生，以保證成活率。

徐州鐵路運輸檢察院辦案組於是同步與海南省農業農村廳、最高人民檢察院與農業農村部同步開展工作聯繫，協調儘快應急救助涉案海龜，推動邳州市公安機關向全國各地的涉案海龜所處地方的野生動物主管部門發送依法移交救助涉案海龜的函。同時辦案組也製作檢察建議函，向全國各地涉案海龜所在地的檢察機關發送協助救助涉案海龜的函，四級檢察機關成立了救助放生海龜的工作專班，形成了全國四級檢察機關與農業農村部門的聯動，加快開展海龜救護和放生工作。

由於江蘇農業農村部門、檢察機關和公安機關都沒有相關的放生救助海龜的經驗，經多方協調，他找到了海南熱帶海洋學院生命科學與生態學院副教授杜宇進一步提供專業建議。

在海南省兩棲爬行動物研究重點實驗室工作的杜宇多年來一直從事兩棲爬行動物研究，主要的研究方向便是海龜的救助與保護。杜宇給出了非常具體的建議，即把這些來自南海的海龜們，先送去海南的專業海龜基地，接受一段時間的救護和訓練，待它們的身體恢復之後，再選擇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放歸南海。

放生前，辦案檢察官們先把海龜送到海龜救護基地進行救助、訓練。（攝/劉元華）

充分論證後，檢察辦案人員再制訂詳細的放生計劃，確定海龜的救助單位和放生地點。檢察官還聯繫了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和雙月灣海龜自然保護區，了解關於海龜收容救助的能力和條件，並諮詢海南省海洋與漁業廳、農業農村部漁業管理局、中國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南京師範大學專家，初步確定海南熱帶海洋學院可以收容救助本案的266隻活體海龜。先進行救助和野化訓練，經評估滿足放生條件後運至南海西沙群島進行放生。

將海龜空運到海南

無論是救護還是放生，都是一項專業、複雜的工作。

首先，海龜放生涉及行政許可和運輸安全。根據野生動物保護法規定，運輸珍貴、瀕危野生動物需要動物主管部門的許可，即使涉案被扣押的動物也不例外。經多方協調，由江蘇省檢察機關將寄養在江蘇省和湖南省嶽陽市的海龜，移交海南省農業農村廳接收，再交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收容救助，江蘇的主管部門放行、海南主管部門接收、機場和航空公司承運，保證運輸符合法定程序。

可是，怎麼將海龜從江蘇空運到海南？每隻海龜都重達50斤至200斤，最大的有1米多長，八九十釐米寬。這些嬌貴的「大傢伙」力氣很大，不喜歡束縛，放在一起可能會相互撕咬，長時間顛簸和小空間可能會讓它們格外焦躁。它們能短暫離開海水，但需要充分保溼，否則就有生命危險。為此，檢察機關充分聽取了多位專家的意見，多次討論之後，拿出了最理想、安全的運輸方案。

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和一些暈船、暈飛機的人一樣，海龜也會暈機，需要提前三天空腹。對於海龜運輸過程中的安全保證，辦案檢察官特意經諮詢南京師範大學生命科學研究院計翔研究員和江蘇省海洋水產研究所仲霞銘研究員，並結合涉案相關單位和人員運輸經驗，海龜空腹3日後打包，打包箱保持通氣和一定溼度，空運機艙溫度適合海龜運輸。在實際操作中，大家特意按照每隻海龜的體型準備了大小不一的「單人間」。

6月4日晚，最後一次實地考察、梳理運輸過程時，一位隨隊檢察官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問題：這架飛機機艙是無氧艙！如果不是發現得早，一旦海龜上了飛機，那麼就是一場特大的事故。令人感動的是，航空公司緊急調來一架有氧貨艙的新飛機，航空公司老總強調說，有機會為海龜保護工作作出自己的貢獻，這是一件大好事。

飛海南的時刻到了，檢察機關、公安機關，以及相關單位的夥伴們都來送海龜們回家。臨上飛機前，大家將海龜們的四肢用軟布固定住，只有頭露在外面，被放進運輸箱，裝進機艙。每個運輸箱裡還放了一小瓶凍成冰的礦泉水，以便保持箱內溫度。起飛前，鍾帥和同事們還親手給每一隻海龜蓋上了保溼用的溼毛巾。

6月5日傍晚5點多，飛機落地，杜宇和救助中心的學員志願者們等候已久。大家趕緊打開運輸海龜的箱子，確認海龜們沒有因為暈機而口吐白沫，也沒有因為運輸而受傷，接著，大家在海龜頭上灑上一點礦泉水保溼。接著，6名工作人員合力，用粗繩網將海龜們逐一放進水車。晚上10點左右，海龜順利抵達救護基地。它們被分別放進面積約25平方米、水深1米多的小池塘。這天晚上，杜宇和同事們在水池邊和攝像頭前守了一整夜，等待著海龜們釋放長時間運輸造成的壓力和緊張，重新適應新環境。

野化訓練後及時放歸大海

從6月5日至7月9日，鍾帥和辦案民警、各級專家，以及各個部門的戰友們，陸續從徐州、南京、湖南長沙三地空運了36隻海龜到海口。

杜宇告訴《方圓》記者，海龜生活在數百米的深海，對海水鹹度、溫度、食物都有很高的要求，飼養不當很容易導致生病甚至死亡。但是被人類捕撈馴養後，從自由的深海到淺淺的魚缸、水池,僅壓力變化一項對海龜來說就是巨大的痛苦和傷害；在大海中，海龜以軟體動物、海藻等為食,而人工飼養以魷魚等高脂肪食物為主，被販賣收養的海龜中有的患上了脂肪肝等疾病，甚至肝部發黑病變。

杜宇介紹，海龜野化訓練是海龜救護繁育、增殖放流中重要的一環。海龜放歸大海前，首先要在一個比較接近海洋的自然環境下野化一段時間，在天然食物能滿足海龜最基本的營養需求的前提下，不投餵食物，讓海龜自由覓食，使海龜不同個體間形成生存競爭，恢復其求生本能，逐漸強化其在海洋中自我生存的能力。

根據海龜在野化後的體格、體重等指標，選擇達標的海龜進行放歸大海，從而提升海龜在野外的存活率。野化基地要毗鄰出海口，潮汐落差明顯，海水可以隨潮漲潮落而進出圍堰池，總體環境比較接近海洋自然環境，且基地內要有較多的藻類植物、水母、小魚小蝦等海龜主要覓食對象。最重要的是，野化基地外圍的公共海域一直有野生海龜活動的蹤跡。

海龜經過野化，適應大海生存的能力在野化中逐漸強化，回歸海洋大自然後的存活率也勢必升高。

8月9日上午 , 海南省陵水縣分界洲島水域，99 只海龜被放歸大海。（攝/劉元華）

追蹤器監督海龜的生存狀況

完成這次海龜放生活動，回到北京後，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八檢察廳二級高級檢察官時磊也依然惦記著那些仍寄存在全國各地的尚未放歸大海的海龜。前幾天，時磊還請具體負責協調的工作人員給每隻海龜的暫時監管人打電話，再次確認海龜數量和狀態，是否已經移交給各地漁政主管部門。「每隻海龜都值得被溫柔相待，它們應該儘快回歸大海。」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特別感謝江蘇省檢察機關在辦案中體現的司法擔當！不就案辦案，而是堅持打擊犯罪和保護生態並重，充分履行公益訴訟職能，把保護救治涉案海龜放在重要位置。」時磊說。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教授林熾賢說，今年8月9日放生的每隻海龜都被標記過。同時，有10隻個頭較大的海龜身上攜帶信號發射器，這些發射器可以工作半年到一年，追蹤記錄海龜運動路線，為接下來的海龜研究提供第一手資料。據悉，目前新一批來自哈爾濱、浙江和四川的海龜們已經移交給海南熱帶海洋學院，正在救治和野化。

一進入大海，小海龜便歡快地遊著，不停拍打著四肢。（攝/劉元華）

8月24日，華東師範大學生命科學系高級工程師陳珉陸續收到了追蹤的海龜發回的衛星信號。這些大海龜自8月9日在海南省陵水縣海域被放歸，漂遊大海已經大半個月了。

「衛星跟蹤的海龜遊得最遠的一隻，已從海南陵水的分界洲島附近遊到了汕尾附近海域。」陳珉說。作為農業部瀕危水生野生動植物物種科學委員會專家、首屆中國海龜保護聯盟國際海龜專家諮詢委員會委員，陳珉已帶領團隊多次參加了海龜救助、康復和野放工作。

據中國海龜保護聯盟主任委員李彥亮介紹，目前，各省還有200多隻海龜正在等待安置，建議儘快按照江蘇經驗，學習江蘇的模式，將它們送到適合的海域，儘快予以放生。

時磊表示，目前，最高檢正在加緊和農業農村部協調，儘快救助寄養在其他10多個省份的海龜，切實加強海洋保護，共同維護南海海域生態平衡。不久的將來，所有獲救的存活海龜都將回到自己的家園，回到大海母親的懷抱。

（來源：方圓微信公眾號 作者：張振華 徐紅喜 王明遠 視頻：張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