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秋克:時曲與《金瓶梅詞話》的敘事藝術

2020-12-03 金學界

因受韓南先生《<金瓶梅>探源》的啟發,感覺到時曲在《金瓶梅詞話》(下文簡稱《詞話》)的人物描寫中,佔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2001年筆者撰寫了論文《時曲與潘金蓮形象》,主要著眼於《詞話》採用時曲,對潘金蓮進行深入細緻的心理描寫,從而使其成為具有鮮明獨特個性和深厚時代意蘊的新女性形象,這表明《詞話》其實無意於沿襲《水滸傳》中的淫婦原型。

在中國古代小說中,採用詩詞對人物進行外部摹畫或簡單性格描寫的手法早已習見,但時曲大量進入這個領域,並與人物形象的刻畫融為一體,則是《詞話》對小說藝術的新貢獻。[[1]]

現在看來,《詞話》大量採用時曲的意義遠遠不止於此,故本文從敘事藝術這個更為廣闊的視角,進一步探索時曲在《詞話》中的重要價值。

《金瓶梅詞話》節本

時曲大量出現在《詞話》中,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對小說的敘事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產生了獨特的藝術效果,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們先看看時曲在《詞話》中存在的一般情況。

時曲以散曲為體,常見單曲或套曲。在《詞話》中,時曲也被稱為「時樣曲兒」「詞曲」「小令」「小詞兒」「套詞」,曲調則有北曲、南曲、南北合套之別。

在明代的曲學論著和士大夫著述中,常見「時曲」一詞。《詞話》採集詞曲數量之多,在古代小說中可謂獨一無二,

故有許多學者對此做專門研究,其中或以蔡敦勇先生的《金瓶梅劇曲品探》之整理、勾稽最為全面系統。

小說提到而未錄原曲,或錄而不全者,蔡先生根據別載校錄之;小說所採原無曲牌者,蔡先生則考校以補之。

筆者據此統計如下:《詞話》全書一百回,採用單曲134支(包括提及而未錄原曲的2支、集曲1支),採用套曲48套(包括錄入的27套,提及而未錄原曲的21套),[[2]]雖有遺漏,在所難免。[[3]]

《詞話》所載時曲,多與編成於嘉靖年間的《詞林摘豔》《盛世新聲》《雍熙樂府》等散曲專集所載互見(套曲中也有來自雜劇和傳奇的),還有少量作品至今未見於別載,這或許是小說的原創。

大約刊刻於萬曆前期的《梨園會選古今傳奇滾調新詞樂府萬象新》,亦載時曲(時尚新調)200餘首,明代還有其它集子收集時曲。

沈德符《萬曆野獲編》的詞曲類「時尚小令」條所列舉的曲牌,不乏見之於《詞話》者,僅[山坡羊]就在八回書中出現,其數量多達20支。

《金瓶梅劇曲品探》

蔡敦勇 著

沈氏又載:「比年以來,又有[打棗竿] [掛枝兒]二曲……則不問南北,不問男女,不問老幼良賤,人人習之,亦人人喜聽也。」 [[4]]

[掛枝兒]又名[掛真兒],堪稱明代時曲的代表,故被時人譽為「我明一絕」。[[5]]

《詞話》第61回寫道,會唱諸般時曲、記得百十套曲子和許多小令的申二姐,就特別擅長於彈唱[掛真兒]。

比起何良俊家那個只記得五十餘曲、四五套散套的小鬟來,[[6]]申二姐可是強多了。

明代盛行時曲,或許《詞話》作者只是根據說唱藝術之需而採用時曲,這些時曲既可能來自某個散曲集,也可能來自當時的市井傳唱,還有一些可能是其原創。

所以,從小說藝術的視角,我們亦不妨把《詞話》看作時曲的一個結集,而不一定非要考證出其抄引自某書、某集。

雖然《詞話》中的絕大多數時曲,可以在別的書籍中見到,但其曲意與《詞話》的內容基本上是契合的。

與別書所載略有出入者,或出於說唱者的隨意改動,或出於說唱者的記憶有誤。

雖然其中還有少量時曲迄今不見於別載,但它們大多符合於《詞話》自身之所需。誠如張竹坡說:「《金瓶》內即一笑談,一小曲,皆因時致宜。」 [[7]]

這類例子在《詞話》中俯拾皆是,不勝枚舉。

如見於《雍熙樂府》的[河西六娘子],其中的「梅香」在《詞話》第83回被改為「春梅」,潘金蓮和春梅對唱的[雁兒落]雖不見於別載,卻和《詞話》中的人物、事件相當吻合。

在《詞話》中,確實有採用時曲而其內容與《詞話》相悖者,但這種情況比較罕見。

如朱太尉升官蔭子時,西門慶隨群僚參見,宴席中有時曲演唱:「一班兒五個俳優,朝上……唱了一套[正宮·端正好]。」(第70回)[[8]]

在《寶劍記》中,這個套曲是林衝在誅高俅父子時控訴其罪狀用的,與朱太尉升官蔭子的場景相差甚遠,《詞話》顯然是搬用現成的曲子。

然而這類問題對於《詞話》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

《雍熙樂府》

就筆者所見,《詞話》中的時曲,迄今仍有少量尚未檢索到另載於其他書籍者,如第45回的[柳搖金]、第46回的[一江風]、第49回的[漁家傲][下山虎][玉芙蓉]、第82回的[寄生草]、第96回的[懶畫眉]等。

在這類時曲中,《詞話》還使用了一部分來代替人物的對話,如第20回西門慶大鬧麗春院時,與虔婆用[滿庭芳]吵架;

第79回西門慶臨死前交代後事,與吳月娘對唱[駐馬聽];第83回潘金蓮用[雁兒落],回答春梅的問話。

這些《詞話》獨有的時曲,也許是因為我孤陋寡聞而失查於其它書籍,也許正說明《詞話》中的時曲有一部分是原創。

因為小說中的人物若要用時曲來對話,至少這曲子應當貼合於其所敘之事,作者顯然無法從現成的時曲中信手拈來,而只能根據內容的實際需要進行創作。

《詞話》不僅保留了大量時曲,而且寫到了專門彈唱時曲的家樂。

當時組建家樂不僅要有錢,還要有足夠的場面來演出,才顯得出富貴和派頭,而西門慶就有這樣的條件玩家樂。

小說寫道:

「西門慶自從娶李瓶兒過門,又兼得了兩三場橫財,家道營盛……把金蓮房中春梅、上房玉簫、李瓶兒房中迎春、玉樓房中蘭香,一般兒四個丫鬟……在前廳西廂房,教李瓶兒兄弟樂工李銘來家,教演習學彈唱。春梅琵琶,玉簫學箏,迎春學弦子,蘭香學胡琴。」

《詞話》明確地稱她們為「家樂」,她們不僅在家宴中彈唱,也在西門慶請客時出場。

後來揚州苗員外把兩個歌童(其中的春鴻尤擅南曲)孝敬了西門慶(第55回),他的家樂就更強了。

家樂排場更大是京師的何太監,他家教了十二名吹打小廝,由兩個師範領著。

西門慶升了正千戶後去東京謝恩,何太監在府中招待他,十二個小廝「吹打畢,三個小廝連師範,在筵前銀箏象板、三弦琵琶,唱了一套[正宮·端正好]」(第22回)。

萬曆本《金瓶梅詞話》書影

西門慶這個市井大戶不僅擁有專門調教的家樂,而且把時曲作為同權勢階層、市井人物交往的工具,這是《詞話》展現明代社會生活的重要視角之一。

在《詞話》中,時曲集中出現在西門慶與三類人物交往時:

第一類是以李桂姐、申二姐為代表的妓女。妓女們常以佐餐助樂者的面貌,出現在西門慶家的宴席上,甚至在西門慶家的矛盾是非中,妓女也會成為事件的誘因或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第二類是以應伯爵為代表的市井幫閒。他們趨炎附勢,慣用時曲來插科打諢,取悅西門慶,以為自己獲取一定的利益。

第三類是朝廷官員、科舉進士、宮中太監頭領等權勢階層。他們與西門慶相互利用,在交往中常借時曲或唱曲者拉近彼此的關係,從而達到各自的目的。

20世紀30年代以來,馮沅君、姚靈犀、韓南、蔡敦勇等學者對《金瓶梅詞話》中詩詞曲劇大量出現的現象,展開了前後相繼、深入廣泛的探究[[9]],貢獻非常可貴。

本文欲從整體敘事的視角,探究《詞話》採用時曲敘事的藝術意義。

作為《詞話》重要的敘事手段之一,採用時曲有四個主要的藝術效果:

(一)時曲與敘事的需要相契合,從內外兩個層面展現了人物生活的社會歷史環境,看似不經意,卻揭示了某些人、某些事的本質;

(二)時曲穿插於家庭生活的各種場景之中,起到化解矛盾、渲染氣氛、豐富內容的作用,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三)時曲生發情節,成為人物之間矛盾衝突的起因,預示了事件的後續發展,把事件寫得既波瀾橫生又環環緊扣,突出了人物個性;

(四)時曲作為因緣改變了一些人物的命運,推動了西門慶一家風流雲散結局的發展。

中國古代小說的發展源遠流長,藝術手段林林總總,卻沒有哪一部作品像《金瓶梅詞話》這樣,讓大量時曲充分地發揮敘事作用,從而展現廣闊的社會生活、充分刻畫人物個性。

這是《詞話》的一大藝術特色,下面分別進行論述。

《金瓶梅詞話》影印本

在《詞話》中,時曲與敘事的需要相契合,諸多人事被時曲自然而然地引出,從內外兩個層面展現了人物生活的社會歷史環境,讓人物自如地活動於其中,恰如其分地顯露其性格。

從內部看,《詞話》主要描寫了潘金蓮、西門慶、陳經濟等人在時曲方面的才藝,使時曲成為家庭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

從外部看,時曲串聯了西門慶的日常交往,成為表現其社會關係和人際交往的重要因素。

說到西門慶家中的時曲表演者,第一個自然是潘金蓮。她是西門府最精通時曲的人,在進入西門慶家之前和之後,時曲都是她邀寵於西門慶的重要手段之一。

潘姥姥說:「她七歲兒上女學,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寫過,甚麼詩詞歌賦唱本上的字不認的!」(第78回)

看來,像潘金蓮這樣的市井女性,在女學中的學習內容重在才藝,而不似士大夫家庭培養女兒,以傳統的禮儀道德為重。

所以,對於潘金蓮來說,不僅詩詞歌賦是教材,就連唱本也是教材。

潘金蓮「七歲沒了老子」,寡母當年就讓女兒上女學,就是打算在容貌、女紅之外,再打造彈唱時曲的才藝,指望她日後才貌雙全,能夠賴以謀生。

潘金蓮自幼就受到這樣的培養,可見小說是有意識地以人物的成長環境,來說明其個性生成之因。

正因為潘姥姥從小就目的明確地培養潘金蓮,美貌的潘金蓮才能不僅擅長詞曲彈唱,而且諸般技藝無所不能。

小說第6回首次寫她在西門慶面前彈著琵琶唱時曲,西門慶說:「久聞你善彈」,潘金蓮回答:「奴自幼初學一兩句」。

在她彈唱完[兩頭南調兒]後,西門慶說:「就是小人在構欄三街兩巷相交唱的,也沒你這手好彈唱!」

這些話表明潘金蓮此技已著實了得,甚至超過了專業藝人。

直到第87回,應伯爵還說潘金蓮「生的標緻,會一手琵琶,百家詞曲、雙陸象棋,無不通曉,又會寫字」,煽動張二官買進正在王婆家待賣的潘金蓮。

人物畫 · 潘金蓮

西門慶結識潘金蓮不久就忙於娶孟玉樓,之後又忙著嫁其女西門大姐,一個多月不曾顧及潘金蓮。

她唱了兩支[山坡羊],表達對西門慶的相思和對未來的憂慮,接著又首次賣弄筆墨,寫[寄生草]寄給西門慶。

結果仍不見西門慶到來,她又唱了四支[錦搭絮]進一步表達相思之情。《詞話》第8回對潘金蓮借時曲傳情寄意的一系列描寫,

為後續情節的發展做了鋪墊,她進入西門慶家以後發生的與此有關的一切,因而都顯得極為自然,表明了時曲在小說敘事中的重要作用。

如第21回寫潘金蓮聽了西門慶因懷念李瓶兒點唱的時曲後,先是挑撥吳月娘和西門慶反目,

當眾人擺酒勸和時,她又讓春梅等四個家樂唱[南石榴花]「佳期重會』套曲,假意兩頭討好。

再如揚州苗員外送給西門慶兩個歌童,他們唱了[新水令]等曲子,聽來

「果然是聲遏行雲,歌成《白雪》,引的那後邊娘子們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來聽著,十分歡喜。齊道:『唱的好。』只見潘金蓮在人叢裡,雙眼直射那兩個歌童,口裡暗暗低言道:『這兩個小夥子,不但唱的好,就他容貌也標緻的緊!』心下便已有幾分喜他了。」(第55回)

這些和時曲相關的描寫,都有點睛之妙,契合於《詞話》敘事寫人的需要。

可以說,正因為市井娛樂風氣的盛行,潘金蓮又身懷彈唱時曲的高超技藝,加之西門慶喜愛時曲,故在潘金蓮進入西門家之後,時曲彈唱成為西門慶府中常見的娛樂形式。

西門慶不僅喜歡用時曲應景,而且還能以曲代言,甚至連吳月娘也通此道。這一情況當然是《詞話》根據敘事需要進行的安排。但作為家主,作品對西門慶的這類描寫,完全符合其市井暴發戶的舉止。

如第20回西門慶和幫閒們大鬧麗春院時,竟能用[滿庭芳]與虔婆對罵;第79回臨終前,他又用[駐馬聽]和吳月娘對唱。

如果士大夫及其家眷能唱時曲,或許會顯得奇怪,在西門慶夫婦卻顯得相當自然。

戴敦邦繪 · 西門慶

西門慶親自唱曲自然不多,他更多的是點唱。如在第44回的家宴中,他點了李桂姐等四個樂妓彈唱[十段錦·二十八半截兒];

再如第46回,他吩咐樂工吹一套「東風料峭好事近」。西門慶點這些時曲都是應景的。

《詞話》中的時曲彈唱,更有對應於心理的。如寫西門慶在宴席上想起李瓶兒,因而點小優兒韓畢彈唱[普天樂]。

「唱畢,應伯爵見西門慶眼酸酸的,便道:『哥,別人不知你心,自我略知一二。哥教唱此詞,關係心間之事,莫非想起過世嫂子來?』」(第65回)

這番話引出了西門慶的一番感慨。第73回西門慶點唱「憶吹簫」,亦是因懷念李瓶兒而起。

西門慶既組建了家樂,又有演唱得心應手的歌童,所以無論是應景還是抒情,時曲彈唱都是表現人物和事件的重要方式。

家庭是西門慶與社會各階層來往的重要場合,故《詞話》的敘事自然借時曲向外展開。

在宴飲這一場景中,西門慶與各色人物打交道,時曲成為人物交際的潤滑劑,並反映出社會生活的某些本質。

如第30回寫西門慶既得了官哥兒,又平地做了千戶,後面接著寫正值官哥兒彌月,西門慶藉此宴請官員們飲酒慶祝,並請應伯爵、謝希大兩個幫閒相陪。

他對應伯爵說,當天請的客,「有劉、薛二內相,帥府周大人,都監荊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團練張總兵,衛上範千戶,吳大哥,吳二哥。喬老便今日使人來回了不來,連二位通只數客。」(第31回)

席間,演罷「笑樂的院本」又唱時曲,書中敘了這樣一段事:

須臾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上來彈唱了。一個擽箏,一個琵琶。

周守備先舉手讓兩位內相說:「老太監,分付賞他二人。唱那套詞兒?」劉太監道:「列位請先。」周守備道:「老太監自然之理,不必計較。」

劉太監道:「兩個子弟唱個『嘆浮生有如一夢裡。』」

周守備道:「老太監,此是這歸隱嘆世之詞,今日西門大人喜事,又是華誕,唱不的。」

劉太監又道:「你會唱『雖不是八位中紫綬臣,管領的六宮中金釵女』?」

周守備道:「此是《陳琳抱妝盒》雜記,今日慶賀唱不的。」

薛太監道:「你叫他二人上來等我分付他。你記的[普天樂]『想人生最苦是離別』?」

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監,此是離別之詞,越發使不的。」

薛太監道:「俺每內官的營生,只曉的答應萬歲爺,不曉的詞曲中滋味,憑他每唱罷。」

夏提刑倒還是金吾執事人員,倚仗他刑名官,一樂工上來,分付:「你唱套[三十腔]。今日是你西門老爹加官進祿,又是好的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該唱這套。」……兩個樂工,又唱一套新詞,歌喉宛轉,真有繞梁之聲。(第31回)

「嘆浮生有如一夢裡」是套曲,曲牌為[集賢賓]。「雖不是八位中紫綬臣」也是套曲,曲牌為[一枝花]。

「想人生最苦是離別」還是套曲,出自《荊釵記》第34出,但是原作中的曲牌為[探春令]而非[普天樂],《詞話》的改動,顯然是為了當時場景的需要。

至於出自雜劇《抱妝盒》的「雖不是八位中紫綬臣」套曲為什麼唱不得,我想是因為劇中的太子在出生之時就險些被誅殺,遭遇坎坷,此時彈唱這套曲,對慶祝彌月的官哥兒來說實在是不祥。

而後夏提刑吩咐樂工唱[三十腔],並說這是「加官進祿」「弄璋之喜」宜唱之曲。在這次酒席上,時曲彈唱發揮了敘事之妙:

一是活躍了酒席的氣氛,使場景轉換的節奏流暢無礙;

二是在看似不經意間,點染出不同人物的身份尊卑和審美趣味。妙就妙在手法極為自然。

席上恰似只有兩個內相、兩個武官,其他人物包括主人西門慶全都退為陪襯,以烘託主賓的地位之差距。

《古今詞統》

小說寫道小優兒上來,周守備先發話讓兩個內相點唱,二人三次點唱,皆被兩個官員否定,最後由夏提刑選定曲目,這才開始演唱。

這樣敘事是有講究的:

首先,除了主人西門慶,席上只有周、夏二官夠資格同兩個內相對話。

薛內相說他們「只曉的答應萬歲爺,不曉的詞曲中滋味」,表面上是自嘲,其實含有高高在上的自傲,這猶如說:嗯,時曲不過是個市井俗物罷了!

其次,周守備和夏提刑一唱一合,表明二人地位相當,且對於兩位內相來說,他們又有地主之誼。

由於這四個人物內裡存在對等關係,只有使他們都成為席面上的主賓,人物關係才能融洽合拍,而有了對時曲點唱的三次否定與最後點定,才能形成既詼諧又和諧的氣氛,避免把故事簡單、膚淺地寫成內相與地方官之間暗中較量的口舌之爭。

又如小說第36回寫西門慶接待和他一樣投在蔡京門下當假子的蔡狀元,以及和蔡狀元同船而來的同榜進士安忱時,被叫來彈唱時曲的有四個蘇州戲子、西門府中扮演小旦的書童。

安進士稱讚書童:「此子絕妙,而無以加矣!」

原來這位進士「喜尚南風」,他見書童不僅生得好,又唱得好,席前就「拉著他的手兒,兩個一遞一口吃酒」,可謂醜態畢現。

晚上留宿,西門慶只留書童一人唱南曲,「安進士聽了,喜之不勝,又向西門慶稱讚:『此子可敬!』」

這個安進士本已「取中頭甲」,但因「言官論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系黨人子孫,不可以魁多士」,因而失去了狀元的榮耀。

《詞話》通過唱時曲的情節,帶出安進士喜好南風之事,敘事極為巧妙。

此外,在第49回西門府接待蔡御史、第 65回宴請黃太尉、第74回宴請宋御史等情節中,都有時曲彈唱,不贅。

西門慶喜好時曲,所以送歌童成為某些人結交他的一個途徑,從側面表現出其權勢燻天。

在這方面,揚州苗員外送西門慶兩個歌童即為顯例。

戴敦邦繪· 蔡京

小說寫蔡京壽誕時,西門慶去東京慶壽送禮,在蔡府門前碰到苗員外,「原來這苗員外是第一個財主,他身上也現做個散官之職,向來結交在蔡太師門下,那時也來上壽」(第55回)。

接下來,西門慶去其臨時住處拜訪,苗員外留下他飲酒,席間苗家的兩個歌童唱了幾套時曲,西門慶甚是稱讚。

苗員外當即表示願意相送,西門慶遜謝不受,旋即歸家。

苗員外得知西門慶已離京後,決定送兩個歌童到西門慶家。

兩個歌童不願去,「員外道:『你們卻不曉的,西門大官家裡,豪富潑天,金銀廣布。身居著右班左職,現在蔡太師門下做個乾兒子,就是內相朝官,那個不與他心腹往來?』」

苗員外送歌童,看似踐行其一諾千金,實際是因為對西門慶的畏懼。

由時曲引出的這段故事,生動地表現了西門慶擁有非同一般的社會地位。

西門慶的幫閒們也擅長時曲,如第12回應伯爵用時曲[朝天子]暗嘲李桂姐,第15回他又用兩支[朝天子]嘲諷打秋風架兒者和踢球者。

至於時曲在諸多妓女和西門慶的關係中所起的作用,就不用多說了。幫閒和妓女貪圖西門慶的財、權、勢,時曲不過是他們投其所好,依附西門慶的一個方式罷了。

西門慶的家庭生活是《詞話》的敘事中心,所以無論其妻妾自娛自樂,還是叫家樂、請樂伎來助興,時曲被穿插於各種場景之中,起到化解矛盾,渲染氣氛,豐富內容的作用,從而增強了小說的感染力。

其一,家庭成員之間交流情感,時曲彈唱起到化解矛盾的作用,發揮了一般對話所沒有的優勢。

例如第21回寫道,在一個大雪天,眾妾為西門慶、吳月娘和好而在後廳明間擺酒席,「設石崇錦帳圍屏,放下軸紙梅花暖簾來,爐安獸炭,擺列酒筵」,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家樂各執琵琶、箏、弦子、月琴,一同彈唱了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會」。

此時外面園中,「雪如撏綿扯絮,亂舞梨花,下的大了」。

吳月娘見太湖石上積雪甚厚,便「親自掃雪,烹江南鳳團雀舌牙茶與眾人吃」。

潘金蓮點了時曲,由家樂彈唱;吳月娘烹了好茶,妻妾們對飲。

一個家宴,內外冷暖相映成趣,夫妻和好如初,妻妾一團和氣。

戴敦邦繪 · 吳月娘

小說在這裡插入彈唱時曲「佳期重會」,可謂神來之筆,不著痕跡地點出了此次聚會的目的。

之後,孟玉樓問西門慶:「『佳期重會』是怎的說?」西門慶道:「他(指潘金蓮)說吳家的不是正經相會,是私下相會,恰似燒夜香有意等著我一般。」

這就補出了以時曲敘事的藝術性,在於暗諷其事而不明說,表面上維持了場面上應有的和諧氣氛。

後面麗春院中的李銘彈唱[降都春]之冬景,雖為應景之作,也是散席尾聲,在敘事結構上同樣圓滿。

再如第67回寫西門慶與應伯爵、溫秀才等在書房賞雪,雖然也有春鴻拍手唱詠雪的南曲[駐馬聽]助興,但是曲中沒有暗藏的情事,此處的時曲就只有娛樂的作用了。

其二,家庭成員在不同的季節聚會,時曲彈唱往往應時而出,成功地表現了家庭生活的場景。

上面說到《詞話》描寫了冬季的時曲彈唱,下面來說說酷暑時節。

在敘寫情事最為引人注目的第27回,西門慶率眾妾來了一個「時曲夏日合唱」。

這是西門慶眾妾參與時曲彈唱人數最多、場面最熱鬧的一次,亦可謂描寫西門府鼎盛時期最細膩的一次。

這回《詞話》寫潘金蓮偷聽西門慶、李瓶兒在翡翠軒的私語後,與西門慶、孟玉樓、李瓶兒四個人在涼亭裡設席避暑消夏。

酒過三巡,西門慶叫春梅取月琴給孟玉樓,取琵琶給潘金蓮,又說:「你兩個唱一套『赤帝當權耀太虛』我聽。」

潘金蓮不肯讓李瓶兒獨自快活受用,逼其在旁代板。

於是春梅拿了一副紅牙象板來給李瓶兒打著,潘、孟二人合聲彈唱了一套[雁過沙]。

大雨後散席時,西門慶又叫孟玉樓彈著月琴,他拍著手,眾人合唱了一套[梁州序],一直走到角門口才散去。

豪門家宴圖

這兩套曲子唱的都是夏日光景:前一套描述炎熱酷暑時節,納涼飲酒的情景,《詞林摘豔》(乙集)和《雍熙樂府》(卷三)均題為《納涼》;後一套採自《琵琶記》第22出,寫夏日雨過、滿地清涼的場景。

這兩套時曲的妙處不僅在於貼合時令,而且充分表現了西門府在極盛之時,哪怕是一場規模不大的家宴,都如此奢華熱鬧。

潘、孟二人聯手彈唱,本「不會彈什麼」的李瓶兒竟被拉來代板,西門慶則拍手陪眾妾行歌——妻妾成日價爭鬥,暗潮洶湧的家庭,從表面上看卻很幸福美滿。

在時曲彈唱的過程中,這種感覺洋溢於字裡行間,幾乎掩蓋了潘金蓮因李瓶兒得寵並懷孕而產生的沖天醋意。

第30回寫另一個三伏天,西門慶在聚景堂的大卷棚賞玩荷花,有吳月娘、諸妾和西門大姐陪伴,但是家樂還未唱完一套[一封書]「人皆畏夏日」,酒席便因李瓶兒臨產而被衝散了。

兩相比較,可見《詞話》借時曲敘事,善於在濃淡疏密之間自然穿插,以烘託出相同季候的不同情境。

其三,家庭成員過節,時曲彈唱不僅烘託了節日氣氛,更使敘事內容豐富完整,銜接自然。

《詞話》對元宵節的幾次描寫,均表現了這個特點。

如第42回分內外兩層來描寫:吳月娘率眾女眷在家中後廳過節,西門慶則在獅子街約幫閒和王六兒過。

這一回時曲彈唱的敘事重點不在過節,故只是李銘、吳惠在席前彈唱了一套燈詞[新水令]應景而已。

第43回的元宵節,吳月娘為官哥兒宴請親家喬太太,只寫了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家樂分頭在席間照應,階下則琵琶箏、笙簫笛管,吹打了一套燈詞[畫眉序]「花月滿春城」。

這套時曲彈唱,仍然只是應景。第46回的元宵節,可謂「花開三朵,各表一枝」,寫得煞是熱鬧好看,事事都與時曲有關。

一頭是西門慶在家招待應伯爵等客人,應伯爵叫過樂工來吩咐:「你兩個會唱『雪月風花共裁剪』不會?」

李銘回答:「此是黃鐘,小的每記的。」於是樂工們「拿過箏來,王柱彈琵琶,李銘擽箏,頓開喉音唱[黃鐘·醉花蔭]」。

晚來放燈,彈唱更盛:「先是六個樂工抬銅鑼銅鼓,在入門首吹打,動起樂來。

那一回銅鑼銅鼓,又清吹細樂上來。李銘、王柱兩個小優兒,箏、琵琶上來,彈唱燈詞[畫眉序]『花月滿春城』云云。」

另一頭寫大門首又是吹打銅鼓彈唱,又是放煙火,引動春梅等四個大丫頭打扮著走來,在圍屏後面扒著觀看。

這時,因為賁四嫂知道這四個人是西門慶貼身答應的得寵姐兒,所以有意巴結,叫女兒來請她們做客。

李嬌兒和孫雪娥都不敢做主,春梅則作態說:「我就去不成,也不到央及他家去!」

最後,由畫童自願出面請示西門慶,四人得其允許而去。

這時門慶又叫來樂工唱[好事近]「東風料峭」,於是「李銘、王柱席前又拿樂器,接著彈唱此詞,端的聲慢悠揚,疾徐合節」。

明·元宵燈節圖(局部)

再一頭是吳月娘率諸妾和西門大姐等人去吳大妗子家,西門慶打發玳安和陳經濟接她們回來。

吳大妗子不想立即放回,就說鬱大姐時曲唱得好,要她唱給眾位聽。潘金蓮也叫她給李瓶兒唱曲,為其生日那天未去捧場而謝罪。

於是鬱大姐向李瓶兒磕了四個頭,又彈唱了[一江風],這才撐住了場面,使她們沒有立刻離開。

如果說前幾次元宵節彈唱時曲,多為應景以交代節日、渲染氣氛,那麼這一回中的時曲彈唱,雖然關涉一家三撥人,引出了許多事,但繁而不亂、詳略得當,表現了《詞話》穿插敘事手法之高明。

《詞話》善於借用時曲來生發情事,描寫人物之間矛盾衝突的起因,突出人物個性,使事件的發展既波瀾橫生,又環環緊扣。

講到這個話題,先得說潘金蓮。此人精通時曲彈唱,被西門慶納妾之後,更是在人前時時賣弄。

所以,圍繞潘金蓮展開的西門慶家中事,常常與時曲有關。下面拈來幾例略加分析。

第一例是潘金蓮和李瓶兒。

就西門府中的大小主子而言,因為時曲和潘金蓮發生聯繫較多的,自然是西門慶,其次是《詞話》的二號女主角李瓶兒。

李瓶兒和潘金蓮的糾纏,不僅發生在其生前,而且延續到其死後。西門慶娶回李瓶兒後在府中會親,潘金蓮和吳月娘等人「在大廳軟壁後聽覷」,酒席上的時曲從[越調·合笙]「喜得功名遂」,一直唱到「永團圓,世世夫妻」。

最後的這句曲詞引發了潘金蓮的強烈嫉妒,她當即挑撥月娘:

「大姐姐,你聽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該唱這一套。他做了一對魚水團圓,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裡?」

吳月娘聽了,「未免有幾分動意,惱在心中」,以致和西門慶夫妻反目,李瓶兒也平白被吳月娘怨恨(第20回)。

戴敦邦繪· 李瓶兒

直到李瓶兒死後,潘金蓮還因西門慶懷念她而點唱時曲一再鬧騰。

如第65回,西門慶因這日擺酒不見李瓶兒,要小優兒彈唱[普天樂]「洛陽花,梁園月」來聽。

曲中唱道「想人生最苦離別」,「人去了,何日來也」。

曲子「唱畢,應伯爵見西門慶眼裡酸酸的」,知他想起了李瓶兒,便道:「就如同連理枝、比目魚,今分為兩下,心中甚不想念?」

不想潘金蓮這次又在軟壁後面偷聽唱曲,就把這番話一五一十地播弄給吳月娘。

再如第73回寫孟玉樓過生日,西門慶坐在席上,「不覺想到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今日姊妹五個,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眼中落淚」。

小優兒上來彈唱,吳月娘點唱[四塊玉]「比翼成連理」,卻被西門慶換成[集賢賓]「憶吹簫」。

「潘金蓮見唱此詞,盡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就在席上道:「一個後婚老婆,又不是女兒,那裡討杜鵑花上血來?」

直到唱畢,她還憤憤不平,在席上只顧和西門慶拌嘴。吳月娘在一旁實在看不上眼,就打發她去裡頭陪內客。

中國傳統文化習俗講人死為大,而潘金蓮在害死李瓶兒母子後,仍然不能容忍西門慶如此微薄的念舊之情。

《詞話》敘述了時曲彈唱過程中的種種波折,鮮活地突出了潘金蓮心腸之狠毒、嫉妒心之強烈。

第二例是潘金蓮和陳經濟。

潘金蓮與女婿亂倫事件的發生和發展,與她和陳經濟皆擅長時曲有關。第18回潘、陳初次相見時,陳經濟就對潘金蓮一見傾心,之後不免時時思念。

第28回的紅鞋戲、第24回的元夜戲嬌姿,都是寫這兩人彼此相互挑逗。

在李瓶兒房中的酒席上,陳經濟被潘金蓮勒掯唱曲,潘金蓮說:「只說你會唱得好曲!」並要他唱給大家聽。

陳經濟答:「死不了人,等我唱。我肚子裡使心柱肝,要一百個也有!」(第33回)

他果然唱了四支[山坡羊]。二人自相識以來,雖然你嘲我戲,但直到第80回西門慶死後才勾搭成奸。

第82回,二人以時曲[寄生草](潘)和[水仙子](陳)作柬約會,相會時又用[六娘子]互訴情愛。

不久,吳月娘嚴謹門戶,內外不得相通,潘金蓮和陳經濟的相會受阻,故有第83回春梅替潘金蓮傳遞[寄生草],以諧潘、陳幽會的故事。

待吳月娘去碧霞宮還願,他們趁機來往。

接著被吳月娘識破姦情,二人相會再次被阻,陳經濟只好請媒婆薛嫂傳遞柬帖[紅繡鞋](第85回)。

潘、陳最後一次相會時,潘金蓮已在王婆家待賣。

二人風流博浪、擅長時曲,在他們關係的發展中,時曲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小說的後半段情節因時曲而更加曲折婉轉,有利於突出人物的個性特點。

崇禎本《金瓶梅》插圖

第三例是潘金蓮和李桂姐。

第11回描寫潘金蓮「在家恃寵生驕,顛寒作熱,鎮日夜不得個寧靜。性極多疑,專一聽籬察壁,尋些頭腦廝鬧」,連春梅都不能躲過,更激打孫雪娥,致使二人成仇。

正當潘金蓮洋洋得意、興風作浪之際,西門慶梳籠了麗春院中的李桂姐,李桂姐半個月不讓他回家。

第12回寫潘金蓮寄[雙調落梅風]給西門慶,道其相思之苦,李桂姐見了很是生氣,進一步窩盤住西門慶,連帶為潘金蓮送柬的玳安,也被西門慶踢罵。

玳安回家後搬弄是非,惹得潘金蓮大罵李桂姐是「院中淫婦」,為此又與偷聽的李嬌兒結仇。

在這當中潘金蓮因西門慶久不回家,遂與孟玉樓的小廝琴童私通,被人向吳月娘告發,吳月娘又告訴了回家過生日的西門慶。

琴童被打了三十大棍又被趕走,潘金蓮亦被西門慶用馬鞭子抽打。

另一頭,李桂姐來西門家賀壽,求見潘金蓮而不得,回院後便在枕邊激西門慶去絞潘金蓮頭頂之發,她拿到手後絮在鞋底下每日踩踏,以洩心頭之恨。

之後李桂姐更是窩盤住西門慶,連過了數日都不放其回家。但不久西門慶又因迷戀李瓶兒,拋開了李桂姐。

李桂姐的故事到這裡遠未完結,不過她此後再也沒有因為時曲而與潘金蓮發生直接交集。

潘金蓮和李桂姐一為妾、一為妓,爭寵於西門慶成了她們矛盾衝突的焦點。

潘金蓮寄給西門慶的相思時曲是矛盾衝突的導火線,後面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皆由此而起。

然而,一時得意的李桂姐忽略了兩個事實:

一為潘金蓮畢竟是西門慶之妾,露水關係的妓女不能與之相比;

二為獵色縱慾是西門慶的本性,路邊的閒花野草可以時常更換,而不會永久保鮮。

作品插入一柬時曲,進而引發妾、妓之間一連串的風波,直到李瓶兒出現才戛然而止,小說敘事又另生曲折。

《詞話》不著痕跡、巧妙轉接的敘事藝術,潘金蓮、李桂姐得意時恃寵生驕、仗勢欺人的個性,在一支時曲引發的激烈衝突中,都得到了精彩的表現。

崇禎本《金瓶梅》插圖

除了以上和潘金蓮有關連的角色,孟玉樓的故事也和時曲有關。

媒婆薛嫂兒來西門慶家為孟玉樓做媒,「西門慶只聽見婦人會彈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就問薛嫂兒,『幾時相會看去?』」(第7回)

孟玉樓這個人物一出場,小說就從媒婆口中點出其技,並特意寫道這正對在西門慶心上,

可見除了孟玉樓所擁有的大宗財物,彈琴技藝也是西門慶娶她的一個原因,為她入府後的情事埋了伏筆。

事實上,在後面西門府的時曲彈唱中,只有孟玉樓尚能與潘金蓮比肩(第27回)。

在《詞話》所有的女性中,孟玉樓情韻絕佳,處事圓融,這些特點在時曲彈唱的場景中也特別引人注目。

主子之外,西門慶家與時曲敘事關係最為密切的,就是《詞話》的第三號女主角龐春梅,她是潘金蓮的貼身婢女,深得西門慶寵愛。

春梅的出身如何,小說並沒有詳細交代,只是在第27回,讓算命人說她自幼父母雙亡。

在西門慶娶孟玉樓的頭一年,她被薛嫂買入西門慶家做丫頭(第7回),成為吳月娘的婢女,潘金蓮入門後又被調來服侍潘金蓮。

潘金蓮和春梅既情同姐妹,又類似母女。

據第4回的敘述推算,潘金蓮初見西門慶時25歲,第87回寫其亡年為32歲,一共在西門慶家待了七年。

第100回寫春梅死時29歲,那麼她被賣到西門慶家時,大約十七八歲。

春梅是西門慶家大丫頭裡最為出色、最得西門慶寵愛的,在府中被稱為「小大姐」。

她還是四個家樂中的頭牌,在第30回中,西門慶曾點她帶著彈唱了[一封書]。

應伯爵稱讚這四個家樂都出落得「水蔥兒的一般,一個賽一個」(第22回),從側面說明春梅的容貌非常出眾。

第55回寫道,就連揚州苗員外談論起來,對這四個大丫頭也不敢輕視。可見作為家樂頭牌的春梅,在西門府中有多麼得意。

倚仗西門慶、潘金蓮的寵愛,加之自身又美貌伶俐,春梅被慣得極為高傲驕橫。

戴敦邦繪 · 龐春梅

小說以時曲為起因,用兩次著力的描寫,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春梅的個性。

第一次是在第22回,春梅大鬧臘八節。

這一天,西門慶讓李銘來調教春梅等彈唱時曲。教學時,因春梅的袖子兜住了手,李銘把她的手拿起,有意無意間略按重了些,引得春梅勃然大怒,怪叫起來,「千王八萬王八」地痛罵李銘調戲自己,又威嚇要讓西門慶把他「一條鐵棍攆得離門離戶」,嚇得李銘落荒而逃。

但春梅還不解恨,又罵到潘金蓮那裡,於是兩個人又一塊兒罵了李銘二十來個「王八」。

此處,《詞話》借時曲生事,以展現春梅的個性。

之後,她和申二姐因時曲彈唱引發了一連串事件,在矛盾的發展和激烈衝突中,再一次充分地表現了春梅日益強化的個性。

第61回瞽目的申二姐出場,她善唱時曲,是王六兒夫婦宴請西門慶時獻上的「禮物」。

當時王六兒說申二姐「諸般大小時樣曲兒,連[數落]都會唱」,「還記得許多小令兒」。

申二姐則自道「大小也記得百十套曲子」。

那日,她一心要在西門慶面前施展自己能彈會唱的本事,所以在酒席上便盡情地做了諸般表演,讓西門慶非常喜歡。

次日重陽節,申二姐去西門慶家彈唱,之後就時常來往。

仗著西門慶和吳月娘的寵愛,申二姐很有幾分驕態,第74回她和李桂姐、鬱大姐在吳月娘房中較量時曲彈唱時,就先搶唱了一套[掛真兒]。

第75回是申二姐來到的第二日,因春梅要聽她彈唱[掛真兒],使春鴻去叫,但申二姐不僅不願去,還出言不遜。

春鴻傳話後,春梅「一陣風般走到上房裡,指著申二姐一頓大罵」,而後毫不留情地立馬把她攆走。

攆走申二姐後,春梅還是不解氣,再接著罵,從其身體殘缺罵到彈唱時曲,再罵到爭強好勝,把申二姐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申二姐固然有些「張兒致兒,拿班做勢兒的」,但春梅之盛氣凌人亦無以復加。

申二姐以不識深淺的驕氣對抗春梅恃強凌弱的傲氣,最終只能委委曲曲、哭哭啼啼地離開。

這一事件還夾敘了諸人對春梅的不同態度,如吳大妗子和吳月娘之不滿、西門大姐之無語、迎春之責備、鬱大姐之逢迎、西門慶之縱容等,從而合成了極強的敘事張力,使春梅高傲驕橫的個性,在事件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皋鶴堂本

時曲作為因緣改變了《詞話》中一些人物的命運,推動了西門慶一家風流雲散結局的完成。

即使在西門慶淫喪而亡,家道衰落後,通過時曲敘事,依然在小說中佔有重要的地位,這當中的主要人物,是西門慶擅長時曲彈唱的家人,也包括家樂。

最典型的例子,是相互糾纏不已的潘金蓮、春梅和陳經濟三人。

在西門慶生前,潘金蓮和陳經濟雖然不時相互調笑,但男女關係並沒有實質性的突破。

西門慶死後,以時曲傳柬約會偷情,成為潘金蓮、陳經濟故事發展的重要環節,直到第85回吳月娘堅決隔斷內外門戶,他們之間的時曲傳遞和亂倫偷情才告結束。

時曲與春梅的關係同樣密切,導致她的人生出現大轉折,從而成為《詞話》的女主角。

春梅被吳月娘發賣時,周守備花了五十兩銀子的高價買她,薛嫂兒只給了吳月娘十三兩,並對吳月娘道:

「說起來,守備老爺前者在咱家酒席上,也曾見過小大姐來。因他會這幾套唱,好模樣兒,才出這幾兩銀子。」(第86回)

可見正是時曲彈唱,為春梅改變命運帶來了機遇。

春梅雖然不如潘金蓮精通時曲,但她不愧在潘金蓮身邊生活過幾年,又是西門慶家的頭牌女樂,受過專門的教習,

所以後來《詞話》安排其命運走向,與時曲發生了不可避免的交集,或說是伏脈千裡。

就連她和陳經濟的後續孽緣,也由時曲引出,卻不使人感到意外,反而覺得情節的發展非常自然。

春梅應吳月娘的邀請遊舊家池館時,特意點侍宴的樂妓唱了[懶畫眉]。

書中寫道:

「看官聽說:當時春梅為甚教妓女唱此詞?一向心中牽掛陳經濟在外,不得相會。情種心苗,故有所感,發於吟詠。」(第96回)

回來後春梅因思念陳經濟而臥病,周守備派張勝四處尋取他入府。小說敘述潘金蓮、陳經濟與春梅三人的孽緣和命運,明顯可見時曲的媒介作用。

春梅在西門慶死後,還左右了其妾孫雪娥的命運,時曲彈唱在其中也產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第90回寫孫雪娥因夥同來旺私奔而被逮發官賣,春梅把她弄到守備府中做廚娘,對其百般凌辱。

直到第94回春梅仍不解恨,又叫來薛嫂發賣孫雪娥,並吩咐薛嫂,「好歹與我賣在娼門」。

薛嫂果然把孫雪娥賣到實為妓館的酒店,店裡「教他樂器,學彈唱,學不會又打,打得身青紅遍了」。

孫雪娥只好屈身「供筵習唱,接客迎人」,卻因此巧遇在周守備府中當差的張勝,並彈唱[四塊金]佐其下酒。

沒想到這段因彈唱時曲而產生的姻緣,又把孫雪娥送上了另一條絕路——張勝無意中隔牆聽到陳經濟惡告孫雪娥,一怒之下殺死陳經濟,最終使自己和孫雪娥,皆因春梅替陳經濟報仇而死於非命(第99回)。

崇禎本《金瓶梅》插圖

我們再看西門慶家樂班子中其他人的命運,也是由時曲決定的。

第81回,翟管家聽說西門慶家有四個彈唱出色的女子,就寄書給吳月娘,要把她們買進太師府中。

吳月娘接信後不敢不依,心想孟玉樓房中的蘭香和潘金蓮房中的春梅都不好打發,只能問迎春和玉簫的意願,結果她們倆都願意去。

吳月娘讓來保把她們送到東京,翟管家「看見兩個女子迎春、玉簫,都生的好模樣兒,一個會箏,一個會弦子,都不上十七八歲」,就讓她們進入太師府服侍老太太去了。

若非擅長時曲而有此際遇,迎春和玉簫命運也委實堪憂。

第87回還寫了揚州苗員外送給西門慶的擅長唱南曲的歌童春鴻,在西門慶死後,被應伯爵指點去投靠了張二官。

應伯爵說道:

「你肚裡會幾句唱,愁這城內尋不出主兒來答應?我如今舉保個門路與你。如今大街坊張二老爹家,有萬貫家財,百間房屋,見頂補了你爹,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戶,如今你二娘又在他家做了二房。

我把你送到他宅中答應他。他見你會唱南曲,管情一箭就上垛,留下你做個親隨大官兒,又不比在你這家裡?」

果然那張二官見春鴻「生的清秀,又會唱南曲,就留下他答應」。

這個先前不想辭別揚州舊主,後來不肯背叛西門慶的歌童,就這樣憑藉擅長南曲的本領,在無可奈何中,找到了又一個棲身之所。

總而言之,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金瓶梅詞話》大量採用時曲的現象非常引人注目。

在這部小說中,人物活動的歷史環境,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的具體場景,事件的發生以及情節的展開,人物的個性和命運等等,都和時曲發生了千絲萬縷、難分難解的關係。

就敘事藝術而言,這種獨特的表現方式,讓《詞話》取得了一般小說難以企及的成就,也為人們審視這部作品提供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視角。

《詞話》中的時曲,既是當時大眾通俗文藝的投影,也表現了這部小說說唱文學的原始特徵。

對於時曲在《詞話》敘事藝術中所起的作用,似乎怎樣估計都不算過分。本文對此只是進行了粗淺的論述,更為深入的研究,尚有待於方家。

本文作者 孫秋克 教授

注釋:

[[1]]孫秋克:《時曲與潘金蓮形象》,中國《金瓶梅》學會:《金瓶梅研究》(第七輯),北京:知識出版社,2002年,第134- 136。

[[2]]蔡敦勇:《金瓶梅劇曲品探·<金瓶梅詞話>中詞曲箋校》,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89年。按此統計只用於散曲,不包括詩詞。

[[3]]如第68回的4支曲子「一見嬌羞」「問爾丫鬟」「夢入高堂」「春暖芙蓉」未見錄入箋校(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88年影印,第1937-1939頁)。

[[4]]沈德潛:《萬曆野獲編》(卷25),《元明史料筆記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647頁。

[[5]]卓人月:《古今詞統》,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3頁。

[[6]]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37),《元明史料筆記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40頁。

[[7]]張竹坡:《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濟南:齊魯書社,1991年,第34頁。

[[8]]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88年。本文引用《金瓶梅詞話》均出自此本,以下不一一注出。

[[9]]馮沅君:《﹤金瓶梅詞話﹥中的文學史料》,馮沅君:《古劇說匯》,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年。姚靈犀:《瓶外卮言》,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3年。韓南:《金瓶梅探源》,徐朔方編選:《西方金瓶梅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蔡敦勇:《金瓶梅劇曲品探》,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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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單位:昆明學院

本文由作者授權刊發,原文刊於《閱江學刊》,南京信息工程大學主辦,2020,第5期。轉發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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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舞劇《金瓶梅》導演:情愛無罪 表現性感不是性(組圖)
    和批評《金瓶梅》的人相比,他們單純多了。」8日,芭蕾舞劇《金瓶梅》的導演王媛媛在北京當代芭蕾舞團的排練廳裡說。  芭蕾舞劇《金瓶梅》是北京當代芭蕾舞團在第39屆香港藝術節上演的作品,9月底將在內地首演。第一輪巡演城市,包括成都、重慶、武漢和南昌。演出還沒開始,網絡上對舞劇的批評卻鋪天蓋地而來。連王媛媛的微博都「著火」了。
  • 金瓶梅到底表達的是什麼意思?看懂這三句,才算真正看懂了金瓶梅
    《金瓶梅》長久以來都被歸到「低俗」文學的行列,被稱為「穢書」。之所以被稱為「穢書」是因為全書內容有不少穢褻的、不乾淨的描述,這些描述有些不堪入目,容易誤導青少年,所以《金瓶梅》雖然被稱為明代四大奇書之一,但也逃不掉被列為「禁書」的命運。
  •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為何覺得李清照是「詞別是一家」?
    王國維是近代詞學批評史上一位很有影響力的批評家,其聲名最顯赫的評論著作莫過於《人間詞話》。《人間詞話》形式上雖然採用的是詩話詞話的傳統模式,但它所建立的批評體系,但是卻有十分明顯的開拓性——不僅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理論建構,而且幾乎使詞史上有成就的詞家以獨特而清晰的面目呈現在他所構建的批評格局中。
  • 金蓮、瓶兒與春梅——評《金瓶梅》
    簡介《金瓶梅》金瓶梅作為中國第一部文人獨立創作的章回體長篇小說,其被列為明代「四大奇書」之首。小說題材由《水滸傳》中武松殺嫂一段演化而來,以家庭為中心,寫一家聯繫到天下,反映現實社會,著墨于于女性的世界,善於運用生動鮮活的俗語,人物各有各的聲口,打破大團圓的傳統結局,如實描寫人生悲劇,這些特點也為紅樓夢所借鑑,直接影響了後世《紅樓夢》的創作。
  • 《人間詞話》:國學大師王國維教你三步實現人生理想
    王國維遺書提起王國維,大家最熟悉的或是他的《人間詞話》,更多的可能是他的「三境界」之說。初讀《人間詞話》,驚嘆於它的短小精緻:六十四小段,短的一句話,長的也不過一百幾十字。但是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它有點難懂,要跟著注釋一起來讀。《人間詞話》的版本以前很亂,現在很濫。
  • 講座|吳欣:從太原到片治肯特——粟特藝術中的圖像敘事
    本文整理自復旦大學歷史學系研究員吳欣的線上講座「從太原到片治肯特:粟特藝術中的圖像敘事」。吳欣博士畢業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藝術史系,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近東考古與藝術,博士論文為《阿契美尼德波斯時期的中亞(公元前6-4世紀)》。在過去的二十年裡,吳欣一直從事中亞地區的考古工作,也是第一位在中亞地區主持考古發掘項目的中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