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普遍浮躁的時代,拍社會派懸疑劇是一個十分有風險的選擇。如果懸疑度不夠,案情太直白,讓人覺得沒意思。可如果劇中人物關係太複雜,牽涉過於繁雜,線索太多又會讓人覺得太燒腦,太紛亂,還沒等導演將社會人性一個個地剖開來撥雲見日,觀眾就已沒有耐心或者信心往下看。兩種情況都會造成觀眾大面積棄劇和吐槽。但對於後一種情況而言,或許就此會埋沒一個導演和一眾實力派演員辛苦為大家編織的這個故事。由宋洋、袁文康和尤靖茹主演的《非常目擊》現正處在這樣的尷尬中。
其實該劇集開始的鏡頭還是相當吸引人。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山林中孤獨形勢的汽車,毫無表情的紅裙女子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歪在車窗邊,突然向司機提了個放首歌的要求。司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打開車載收音機,飄出了《送別》的歌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而司機的面孔也一直處在鏡頭的焦點之外,模糊不清。然後下一個鏡頭便看見這個紅裙女子橫屍山野。
不管是山林夜色中的雨與霧,還是冷清的歌聲,都透露出一種絕望的末日之情,故事的懸疑感油然而生。這樣的開頭雖然沒有《隱秘的角落》那樣驚爆,但其壓抑凝重的灰藍色調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懸疑開場,甚至還帶著某種波德萊爾的詩意。
可接下來的一集半則讓人看得十分眼暈。隨著這起雨夜殺人案,許多看似毫無關聯的人物捲入其中,進而引發各種人物對20年前的舊案的討論和猜測。在鏡頭中,這些人物似乎很難有幾個正臉印象,而出現的人物又多,因此觀眾會覺得人物的面目輪廓模糊,辨識度很低。儘管劇中沒有一個演員是整容臉,但卻讓人時時感到臉盲,搞不清人物之間的邏輯聯繫,只看到兩樁案件如同一道符咒,召喚出一個個如鬼魅般的靈魂在我們眼前飄過,展述自己的一段獨白。
這樣的一種敘事格調有點像先鋒話劇的味道,對於喜歡琢磨臺詞和劇本殺高級段位的玩家而言,理清這些人物各自的時間線,探尋誰在說謊,誰在掩飾,誰在誤導,誰在陳述真相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挑戰,但對普通看劇休閒的觀眾而言則給其理解人物和劇情設置了不低的門檻。劇情看起來極不友善。而樂意君也是在兩倍速看完前四集後,不得不回頭重新正常速度再看一遍,才確認自己不曾漏掉劇中的那些蛛絲馬跡。
當真的靜下心來看這部懸疑劇時,才感到,或許誰殺死了小白鴿的答案會簡單到出乎人意料,真正值得我們體會的卻是這起案件對所有活著的人的影響。在這場巫江夜雨的羅生門中,重要的不是死者如何死,而是生者如何在這個世界逆流而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罪,每個人都因這起案件陷入到人生絕望的深淵中,並非自甘墮落,而是找不到出口。
就像秦菲和李銳這對怨侶,他們身上的原罪是嫉妒與欲望。許多人並不理解這對怨侶為何不能彼此放手,分開放對方一條生路,而選擇了裘千尺那樣死也要夫妻兩抱在一起同歸於盡。但通過李銳最後的陳述我們得知,這兩人其實都是被小白鴿案的鉛鎖鏈誤傷的人。
當年李銳在秦菲和小白鴿這對閨蜜之間搖擺不定,曖昧不清,致使秦菲對小白鴿產生了強烈的嫉妒心。閨蜜往往就是這樣,如果沒有男人總是如膠似漆,而一旦涉及男人,往往友誼的崩塌只在一瞬間。秦菲自知自己不如小白鴿,但李銳的曖昧態度又給了他某種希望。於是嫉妒便如星火燎原,熊熊不滅。
當年她故意對小白鴿說李銳不會來。說這個話時,她不過想著阻止李銳和小白鴿見面,讓李銳多與自己親近親近。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小的謊言,卻讓小白鴿死於非命,而她卻眼看著這一切發生沒有做任何事。當嫉妒之情佔上風時,她雖有愧疚,但還不到將自己淹沒的地步。但當她如願以償地與李銳結婚,並開始孕育生命時,嫉妒的火熄滅了,而愧疚卻像潮水般湧來,讓她不堪重負。秦菲並不是冷血殺手,不過是個普通的存在點嫉妒心的女人,面對這樣嚴重的後果,她自然無法獨自解脫,只能開始以向外宣洩的方式找到情感的出口。但李銳顯然不是最好的人選。
首先在秦菲、李銳和小白鴿三人的關係中,李銳並不是一個能超脫事外的人。作為青春年少的萌動,李銳未必對小白鴿有如此大的執念,但卻不能接受這一切竟然與自己有關。本來對於他而言,愛小白鴿完全出於一種對青春肉體的貪婪和一種自私的徵服欲。當小白鴿和秦菲這個二選一的選項只剩一個時,也為他在兩難中做了個選擇。因此這個男人既沒有成熟的擔當,又缺乏心理疏導的專業知識,遇見秦菲這樣的心理病,不僅束手無策,還會被一起拖入深淵。
由於他們共享著同一個靈魂秘密,使他們像兩塊強磁吸鐵一樣牢不可破的綁在一起。在外人看來是李銳在對秦菲實施冷暴力,但秦菲何嘗不是在對李銳進行無時無刻的折磨?準確地說,李銳和秦菲將日子過成我們看到的樣子,並不是一方能輕易改變的。於是他們用模仿死亡的這種儀式,為他們三人被毀掉的人生做最後的解脫。
其實小白鴿死就死了,找不找到兇手能與李銳和秦菲有什麼關係?畢竟他們與小白鴿不過是少年好友,而且也並非殺人兇手,更不是什麼警察,完全無需因這一點意外而讓整個人生脫軌。但有時就是這樣奇怪。影響人生的卻偏偏是一些埋藏在記憶最深處那些不經意的東西,或是某一個瞬間,又或是某一句話,某一個事件。這種社會人生的關照其實已經遠遠超出了小白鴿案本身。
所謂「大觀園裡哭賈母——各有各的傷心事」,秦菲和李銳的悲劇與其說是因為小白鴿案帶來的負疚感,不如說是小白鴿的事放大了他們內心的缺陷,讓他們的表現更為極端強烈。同理,劇中其他因小白鴿案而引出的人物,其人生的不幸雖和小白鴿案有關聯,實則也是自己的個性和選擇造就的命運。導演其實想告訴觀眾的是,與其去關心小白鴿案的真相,不如在觀劇中好好體會這些活著的人是如何在世間孤獨而艱難地生活的。
不管是一直在等待女兒回來的麵館老闆謝希偉(焦剛飾演),還是一直都好像在撒謊的葉小禾,抑或是黑社會老大周勝,殺手王瀧正,這些人物本身所折射出的不同人的生存境遇,遠比小白鴿案更耐人尋味。這是一種集體的孤獨,也是一種個體的焦慮。從第四集開始,每個人的人生都將解鎖。這些人的人生構成了社會萬花筒,而小白鴿案不過是觀察的視角。
不過,像這種社會群生像的塑造尤其考驗導演對每個角色權重和展現的把握。若能做到如《紅樓夢》《水滸傳》人物雖多但形象突出,將每個人物背後的傷痛和生活表現下的真相一一揭開,那麼無疑將成為一部值得反覆琢磨的好劇。如果後面每個人物都浮於表面成為工具人直達一個簡單的謎底,也就白費了前面這許多雲山霧罩的鋪呈。到底是好劇是爛劇,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