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眼裡,狗是看家的將才,這對於小院人家極為重要,故格外善待「將才」,視為家中一員。父親說,狗是家中寶,有了它,財產無恙。
我家養的狗全是黃毛土狗,既不純正也沒特別標記,好像平凡的我們,走在大街上沒人會注意,父親對狗的血統從不在乎,曾有人建議他養一條獵犬,個頭大,特威武,父親問它的吃食和土狗是否一樣,答案是:每天須有肉,最好每餐配幾根豬骨頭。
父親便把獵犬定位於「貴」狗,他說咱小戶人家養不起,還是土狗實惠,一碗稀飯,一點剩菜就可管一頓,而土狗不因主人家「苛待」它而怨恨,仍盡職盡責。
那些年家境不好,家裡養了一條黃狗,因狗的整張嘴巴呈烏紫色,故而取名烏嘴。烏嘴來我家時比拳頭大不了多少,母親見烏嘴太小,擔心養不活,父親專門熬了粥,給烏嘴吃,他說狗命大著哩。幾天後,烏嘴才熟悉習慣我家裡的環境,對父親好像特別親熱。
烏嘴不僅養活了,還養成了一隻個頭不小的狗,比一般土狗魁梧健壯。父親常常看著烏嘴說,瞧吧,咱們吃的不好,烏嘴也吃得不好,但是烏嘴長得這麼肥實呢。
父親相信狗肥來財,一時的不順會很快過去。烏嘴看家從未失職,而且很能明白我們的心思,我們高興它也高興,撒腿跳躍,我們憂愁它也憂愁,蔫著腦袋瞧你。
有次父親從外面氣衝衝回家,烏嘴一見父親的臉色,就知道不好似的,默默跟在父親身後,父親在椅裡發火,烏嘴一聲不響臥在他身邊,支著耳朵,不時望他一眼。
待父親平靜後,他才發現烏嘴在旁邊,於是撫撫烏嘴,烏嘴伸舌頭舔了舔父親的手。烏嘴的死來得很突然,幾乎讓父親不能接受,父親為烏嘴做的最後一件事是選了一塊地方將它埋葬。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父親常常念叨烏嘴生前的事,聽得母親也眼紅。
從別處跑來的陌生狗,父親從不追趕,相反,他會友好地喚它,並給狗弄點吃的。陌生狗懼生人,父親知道這點,他把食盤放下就走開,那狗猶豫了一會才移步上去吃食。
第二天狗又來了,見了父親就有了點熟悉,但仍懼怕,父親啥也不說,把食物放到不遠處就走開。一來二去,陌生狗就不再陌生了,像是自家養的一樣。父親認為從外面跑來的狗極為難得,這樣的狗養不家,可它懂得感恩。
那年是一隻半黃半黑的狗,來時身上瘦得只剩皮包骨,由於身上的毛茂密,父親就叫它茅茅。茅茅在我家呆的時間最長,它白天出去逛遊,晚上來我家住宿,父親準備的食物是豐盛的,隔三差五準給它弄點骨頭。
茅茅有了固定的飲食和安居之所,身體漸漸好轉,居然長成一隻獵犬的樣子,每頓的食量幾乎是普通狗的一倍。母親因此下過「逐狗令」,卻被父親攔了,他說養狗有福,狗會記恩。
後來茅茅在一次出走後就再也沒回來。不久,父親外出差點被別人養的虎犬傷著,幸虧一條狗衝來與虎犬對陣,那條狗正是被父親養過的茅茅。
現在院裡的這隻狗是淡黃色,頸以下及肚腹呈灰白色,臉頰兩邊灰白中顯黃,鼻頭紫著,如一顆算盤子嵌在面上,眼睛透一點晶綠,像西方人一樣,而耳朵直直地豎立,聽人說話便上下移動,恰似表演雜技。
院裡人都管它叫小山羊,因為它的個頭太小。小山羊常常跟在父親屁股後面,到鄰院串門,若撞上其他大狗,小山羊就躲在父親背後,像個害羞的小姑娘。有次小山羊被一隻狗欺負了,父親跑來驅趕,他拍著小山羊說,咱們回家去,不跟那些大傢伙玩。
父親走在前面,小山羊聽話地跟著,像極了一對父女。更可樂的是小山羊有時會像人一樣蹲坐著,眼神像一個憂鬱的女子,不管你怎麼逗它,它還是那個樣子,仿佛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朋友好幾次到我家都碰到小山羊蹲坐的憂鬱,不得不被小山羊吸引,還說小山羊有靈氣,頗有黛玉的氣質,小山羊聽見朋友評價它,不為所動,朋友湊近,小山羊楞眼望一眼,嘴裡「嗚嗚」的響,尖利的牙齒隨即露出來,嚇得朋友趕緊撤退。看來「黛玉」只是善忍,並不柔弱。
如果沒有了狗,院裡就少了生機,父親就寂寞了,狗便成了父親最忠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