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智障被賣黑煤窯遭虐待
核心提示:智障人被騙,背井離鄉,淪為黑廠奴工。由於長期被圈養奴役,很多智障工人的智力和精神障礙變得更加嚴重,有的原來只有智力障礙也漸漸患上了精神疾病,身體和精神狀況每況愈下,時間過長很可能過勞死或者發瘋。在這個在罪惡骯髒的利益鏈下,智障人士就像商品一樣,被賣到黑窯廠,人權和尊嚴無從談起。在兩名智障人士從黑窯廠逃脫後,沉寂在黑幕中的黑窯廠奴役智障人士的事情開始露出一角。到底還有多少智障人士還在黑窯廠?他們本可避免的悲慘命運到底還要延續多久?那些黑工廠、黑磚窯究竟藏身何處?那些黑老闆和黑監工究竟是如何誘騙、脅迫、奴役智障人士的呢?為了揭露這種黑幕,河南電視臺都市頻道記者崔松旺歷經近一個月的策劃和調查,最終化裝成智障人士,親身經歷被招募、運送、買賣和奴役的整個過程,體驗其中的血和淚。
智障人士逃出,黑窯廠圈養奴役事件浮出水面
一個月前,家住洛陽市伊川縣白沙鎮吳堂村的白飛飛從黑工廠逃回家中。他變得皮膚黝黑、渾身是傷,智障更加嚴重。天生智障的飛飛已經23歲了,剛見到都市頻道記者時,白飛飛像孩子一樣玩起了做迷藏。
去年3月28號,白飛飛隨父親外出打工時在洛陽關林走失。白飛飛全家發動親友找遍洛陽市的大街小巷,並請同村去南方打動的人捎帶尋人啟事幫忙尋找,但是一年過去了,白飛飛仍舊杳無音信。
今年7月,就在全家人極度絕望時,白飛飛突然哭著爬著回到家中,渾身嚴重,經過醫生緊急救治,飛飛才脫離危險。原來飛飛走失後被人誘騙脅迫墜入黑磚窯淪為奴工,身上的傷都是被老闆打出來的。
和白飛飛有著相同遭遇的還有許昌市襄城縣姜莊鄉袁莊村的袁浩傑,浩傑略有智力障礙,5年前在平頂山打工時被人騙到鄭州淪為奴工,除了做過黑磚窯的搬運工,還做過煉鐵廠的爐工和摩配廠的油漆工。
白飛飛和袁浩傑的遭遇引起了記者的深切關注。像白飛飛和袁浩傑這樣的智障奴工到底還有多少?那些黑工廠、黑磚窯究竟藏身何處?那些禽獸不如的黑老闆和黑監工究竟是如何誘騙、脅迫、奴役智障人士的呢?河南電視臺都市頻道首席記者崔松旺和同事決定就此展開調查。
前期調查,多種方式滲透
崔松旺先和同事翻閱熱線記錄,查找網絡上的資料,查找相關黑窯廠的資料。根據這些資料,崔松旺和同事畫出了這些窯廠的方位圖,設計了前往各個窯線的路線。
掌握相關信息後,崔松旺和同事開始到新鄉、登封、駐馬店等地調查窯廠。這些窯廠往往警惕性很高,陌生人根本進不去。崔松旺和同事們了解到這些窯廠往往進菜,出磚,招人,還有的窯廠是村裡的領導人開的,往往轉包給別人。為了打進這些窯廠,崔松旺和同事一起商量,大家先後商量了七八種方法。根據各個窯廠的不同需求,他們先後以供貨、買磚、包窯、找人、送工人等各種理由,混進這些窯廠,查看裡面的情況。
通過這種調查方式,記者可以看到裡面的工人勞動的情況,確定哪些窯廠有智障人士。在這些黑窯廠,幾乎都沒有任何安全防護措施,對智障工人實施的都是監獄式的集中管理,集中幹活、集中吃飯、集中睡覺,監工時時刻刻看管左右。
在調查過程中,都市頻道記者結識一名知情人。他是信陽人,曾經在全國各地數十家窯廠摸爬滾打近20年,對很多窯廠的用工環節了如指掌,他說黑心人編製成的這個生意網絡充滿血和淚,而智障人士就成了這生意網絡中的一個個交易物品。
知情人介紹了奴役智障人士這個利益鏈條:兼職「探貨人」(商販和客運司機)——職業招募人(無業人員和地痞之流)——包工頭(黑工廠和黑磚窯)。
首先是兼職「探貨人」趁工作之便搜尋智障人,一旦發現隨時告知職業招募人,職業招募人據此儘快找到目標,評估衡量之後糾集同夥使出各種卑劣野蠻的手段將智障人士運送到黑工廠或者黑磚窯,轉手賣給那裡的包工頭。不過有的包工頭也親自招募智障人。
知情人透露,同一地市各個窯廠的工頭都相互熟識,有時候會根據各自攬活的多少和閒忙相互轉借或者出租智障奴工。
對智障人士,黑窯廠的老闆還分料好和料壞兩種。料好就是有點傻但幹活很好,料壞就是傻的很不能幹活或者相對比較能知道討要工資。
招募運輸智障人幾乎是零成本,圈養起來是低成本,但是奴役他們卻能獲得高收益,所以在這個勾當裡智障奴工被稱為財神爺或者搖錢樹。
化身智障,主動要求被賣
調查到此,事情本來可以結束,現有的材料完全可以做一篇深度調查。但是,記者們沒有就此停下。為了讓職業招募人和黑心工頭的醜惡嘴臉與確鑿罪證暴露出來,記者們決定化裝成智障人士,親身經歷被招募、運送、買賣和奴役的整個過程。
如果記者化身智障工人後,被賣到的地方,不是前期調查中掌握的黑窯廠,那記者的安全如何保障。萬一發生危險怎麼辦?會不會被黑窯廠的老闆打死,或者永遠都逃不出來?想到這個問題,令人不寒而慄。鑑於這種情況,大家一度想放棄臥底計劃。
「如果拍不到第一手資料,不看到智障人士到底被奴役多慘,記者沒有體驗到這個過程,拿到最真實最震撼的證據,整個調查是失敗的,令人遺憾的。」崔松旺說。
最終,大家決定,崔松旺扮成智障人士,混進黑窯廠。其他人在附近跟蹤策應,一旦發生意外,第一時間搶救。大家事先商量,崔松旺準備一個非常小的手機藏在身上,隨時和外圍的記者保持聯繫,一是好第一時間得知裡面的情況,二是保證安全。
8月14日,是崔松旺化身為智障人士的第一天,他來到駐馬店市火車站附近。記者翟國鵬和實習生袁洋及司機聶玉宏在周邊觀察保護。為了引起招募人的注意,崔松旺不時向路邊行人乞討。整整一天過去,沒有人前來「招募」。
8月15日清晨,崔松旺再次來到駐馬店火車站,重點是出站口、賓館和飯店門口。為了裝扮得更像,崔松旺一邊低頭轉悠,一邊撿拾地上的菸頭,還每隔半個小時就去乞討食物。
忽然,崔松旺接到外圍記者發來的信號,周圍有可疑目標出現,很可能就是職業招募人或者包工頭。當天下午17時,一名灰衣男子出現在崔松旺身邊,反覆徘徊後主動與崔松旺搭訕。
「幹活不幹呀?」灰衣男子問。「幹……幹啥呀?給……給錢不給?」為了像智障,崔松旺學起了結巴。
然而,灰衣男子並沒有直接把崔松旺帶走,而是徑直離開了。崔松旺只好繼續轉悠。到夜裡零時許,雨越下越大,然而再也沒人主動跟崔松旺搭話。
忍辱吃剩涼皮,「打動」招募人
8月16日,崔松旺在著裝、皮膚和表情方面改進之後再次出現在駐馬店火車站,竟然有幾名好心人主動給崔松旺送來吃的。
有人還問崔松旺,看著這麼胖,不像要飯的。崔松旺裝傻不說話,用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對方恍然大悟:原來你腦子有問題呀。
那名給崔松旺送吃的好心人剛一離開,一名白衣男子從一家賓館走出,環顧左右後來到崔松旺跟前。
在一番詢問之後,白衣男子也徑直離開了。然而,兩分鐘後崔松旺發現,白衣男子來到了附近的一個涼皮攤前,正與另外一名男子神秘交談著什麼,該男子正是頭天下午主動與記者搭話的那名灰衣男子。崔松旺判斷這兩名男子極可能就是職業招募人,所以也轉悠著來到涼皮攤前。「行行好,給點吃的吧,給點吃的吧。」崔松旺說。
還沒等老闆反應過來,崔松旺看到旁邊桌上有半碗別人吃過剩下的涼皮。為了裝得更像,崔松旺端過碗來,一口氣把別人吃剩下的半碗涼皮吃得乾乾淨淨。
這一切,旁邊的那兩名可疑男子看得清清楚楚,這兩人心有所動,但沒有當即拍板招募崔松旺。
「那一刻,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強忍著不讓他們看見。我不怕挨打,不怕受罪,但是像乞丐一樣吃別人吃過的剩飯,有一種屈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崔松旺動情地說。
8月16日,崔松旺一直等到深夜,兩名男子卻並沒有把他帶走。但是直覺告訴崔松旺,那兩名男子就是職業招募人或者包工頭,他們遲早會將他帶走賣進黑磚窯。
8月17日下午2點50分左右,一輛紅色計程車轉了幾圈後停在崔松旺旁邊。當時,崔松旺就躺在草坪上假裝睡覺,很快計程車上下來一名男子用腳踢「醒」了他。崔松旺起身後,男子催著他趕緊坐進計程車。在被推上車後,崔松旺發現,推他上車的男子正是前兩天在駐馬店火車站主動與其搭話的灰衣男子,從他們的談話中記者得知,白衣男子也是一名職業招募人。
下午17時40分,計程車停在一座磚窯廠內。崔松旺下車後發現,這座窯廠正是前幾天他們剛剛來過的恆泰公司,位於駐馬店市西平縣呂店鎮宋莊,包工頭名叫萬成群,南陽市淅川縣人。見到送來智障人,萬成群大笑起來。
灰衣男子與萬成群說了幾句話後就叫人帶著崔松旺跟著來到一個小房間內。走進房間的那一刻,萬成群一直凝視著記者,長達5秒。崔松旺說,因為他裝作智障人士,所以不敢直視萬成群,「那樣容易被看出破綻」。這個時候,崔松旺與外圍記者完全脫離聯繫,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自己的下落,心裡還帶著一點不安。
在多次試探詢問崔松旺後,老萬又叫他在屋外跑幾圈,看看其身體情況。看到崔松旺身體健康,老萬很滿意。老萬和帶崔松旺來的人很快達成協議,崔松旺被他們以500元的價格賣出,計程車司機和灰衣男子二三分成。
從「驗貨」到交易完成,簡單幾句話,只需要短短10分鐘,而智障人士從此陷入的奴工生活卻極有可能是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幹三個小時活,多次被打
傍晚18時10分,黑窯廠安排崔松旺簡單地吃了點白水煮冬瓜。18時15分,崔松旺被搜身。當時,崔松旺身上藏著一套偷拍設備,怕被搜出來安全沒保障,他就裝作一個摔倒,趁機把設備扔到了牆角的垃圾裡。
搜完身,忽然,一名監工看中了崔松旺腳上的鞋,想讓其脫了自己穿。
「我當時嚇壞了。」崔松旺說,他在襪子裡還藏了一個微型手機和另一套偷拍設備,以備與外界聯繫。如果對方要是搶了他的鞋子,一切就都暴露無遺,不僅與外界無法聯繫,而且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崔松旺就繼續裝傻,沒有理睬。所幸,對方沒有強求。
而另一套偷拍設備,因為監工盯得太緊,一直沒有機會啟用。直到這個時候,崔松旺還沒有機會與外圍記者聯繫。他不知道外圍的兄弟們有沒有跟上他,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事先,他們曾設計好了幾套暗語,隔著衣服按手機快捷鍵,發簡訊「1、2、3、4」等幾個數字,傳遞信息。
在工棚裡,這裡昏暗嘈雜,熾熱難忍,幾名監工在傳送帶旁邊轉悠著,喝著茶玩著手機,很悠閒,不過會每隔幾分鐘抽打那些稍有懈怠的智障工人。幹活的時候,崔松旺的一隻隱形眼鏡不小心掉了。由於看不清楚,幹活不夠利索,崔松旺幾次挨打。
大概晚上8點,崔松旺以拉肚子為由想伺機逃走,但是被兩名男子喝止,男子以解手不報告為由賞了他一個耳光,而且這名監工還用三角帶抽打我的背部。「打人不打臉,背上再疼我都能忍受,打臉讓我感到十分屈辱。但是,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能忍了。」崔松旺回憶當時的情景,仍然心有不爽。
又過了1個小時,崔松旺口渴難忍,但是工頭仍舊絲毫沒有放工的跡象。突然,不知是機器壞了還是材料供應不上,磚機突然停了。崔松旺再三哀求,監工終於同意他去喝水。
崔松旺出了工棚,趟過煤灰來到夥房,舀起水就喝。一瓢水下肚後,看周圍沒人,他拿出手機與外界取得聯繫,得知大家就在附近後,他放心了。趁著夜色,崔松旺向西北方向的一片玉米地跑去。
生死逃亡
逃出去後,剛剛跑出數百米,崔松旺就掉進一個深坑崴傷了腳,爬起來後又被一條水深齊肩的河擋住去路。河水雜草叢生,崔松旺一隻手薅草開路,一隻手高舉著手機,避免溼水後無法與外界聯繫。
河底還有很深的淤泥,陷進去後,很難出來。為了方便脫身,崔松旺幾次想脫掉鞋子,但是又擔心河裡有玻璃之類的扎傷腳,更無法行走。崔松旺把鞋帶鬆開,重新綁在腳脖上,確保鞋子不會掉,才繼續前進。在過河過程中,崔松旺的另一隻隱形眼鏡也掉了。
經過艱難前進,遊到對岸,崔松旺爬進了一片玉米地。
「翟哥,快點報警!我在河邊呢,我的隱形眼鏡掉了,啥也看不見,大路不管走。」崔松旺趕快給外圍記者翟國鵬打電話。事前,大家經過商討,外圍記者做了明確分工:翟國鵬負責與臥底記者聯繫;司機聶玉宏開著車不熄火,隨時準備救人;實習記者袁洋在周圍巡邏。
約定好之後,崔松旺讓外圍的記者打開汽車燈,好尋找他們的位置。但是,外邊的汽車燈與對方的摩託車燈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
當夜天陰,加上記者的隱形眼鏡乾澀脫落,崔松旺只得根據磚窯廠機器的轟隆聲大致辨別方向,繼續沿著河邊在玉米地爬行。負責接應的記者以窯廠為中心向外沿河在玉米地摸排尋找。在這個過程中,崔松旺口渴難耐。外圍接應的記者鼓勵他:渴的實在受不了,就吃棵玉米杆,堅持就是勝利!!兄弟!!
晚上23時33分,崔松旺仍然沒有脫險。而身邊的大路上就對方摩託車的轟鳴聲。雙方約定,如果半個小時後還找不到,就趕到白天調查時路過的一座橋邊集合。崔松旺說:「我順河跑,你們順河找,總會匯合的。」
約定好之後,崔松旺讓外圍的記者打開汽車燈,好尋找他們的位置。這樣,崔松旺才最終確定他們的位置,向他們趕過去。這時候,崔松旺才發現,外圍記者在另一邊,只好重新趟過河。
8月18日凌晨零點15分左右,相互搜尋近3個小時,兩路記者終於匯合。崔松旺死裡逃生。
「這就是職業榮譽感」
崔松旺終於上岸與接應同事會師時,幾人相擁而泣。當時,崔松旺已經精疲力盡。外圍記者把他拉起來,一個人架著他,另一個在後面推著他,好不容易才把崔松旺弄上車。
由於在逃亡過程中,崔松旺的同一隻腳同一個位置三次扭傷,非常疼痛。而他的兩隻胳膊被玉米葉刮擦出一道道血印,背上被監工用三角帶抽出的兩道血印更是依舊清晰可見。
崔松旺說,在逃亡時與外界聯繫,由於多次撥打電話,手機幾乎快斷電了,最後為了省電,想打電話也不敢打,只能發簡訊。而另一個令人心驚的細節是,當時買的新手機和號碼,充值後,老闆聲稱接聽免費,話費足夠用,誰知後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樣。手機差點因為欠費而停機。
「我在玉米地裡爬的時候,忽然接到一個10086發來的簡訊。10086發來的簡訊一般是告知手機欠費的信息。我當時嚇壞了。打開一看,提示話費只剩1.06元。那個時候手機已經打不出去了,只能接聽,而且連發簡訊我也很謹慎,生怕欠費了聯繫不上外邊,出大事。」崔松旺心驚肉跳地回憶當時情景。
接到崔松旺後,翟國鵬、聶玉宏、袁洋三人第一時間將崔松旺送到當地的人民醫院療傷。崔松旺說,他最大的感受是:生命、自由和尊嚴是如此的寶貴。他還特別強調: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如果沒有外圍的兄弟們,我根本出不來。」
在報導播出後,在傷勢還沒有完全好的情況下,崔松旺又帶著當地警方,前往黑窯廠解救智障奴工們,一直忙到凌晨2時許。
最終四路記者出動,帶著警方,將他們調查到的黑窯廠全部端掉。警方共控制8名黑窯廠老闆和招募人,解救智障奴工30名。
崔松旺說,看著那些智殘者重獲自由,那些作惡者落入法網,心中的喜悅和滿足感難以抑制,「這就是職業榮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