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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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貓成為了一個成功媒體人的標配。我的上司有貓，我們的資深編輯有貓，連和我同歲的幾個年輕同事，也在最近加入了貓奴的行列。我從中意識到了一件事 —— 想在媒體行業混的風生水起，必須得養一隻貓！
於是在幾天前，我從玩家 「利爪爵士」 手中，花0.0145以太幣買下了這隻叫做 「臭婊子喬佛裡」 的灰色小貓。據喬佛裡自己說，它是一名喜歡發黴食物的推銷員訓練師，它卻有著有一天統治整個地球的夢想。說實話，我是一個愛狗人士，貓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冷自大，不管我怎麼腆著臉去討好它，它都會給來我一巴掌，然後我就得去打狂犬疫苗了。不像我家裡的狗，我把手伸進它的嘴裡，它都不會咬我一下。
「臭婊子喬佛裡」 不是一隻真貓，它是活在以太坊區塊鏈裡的一隻虛擬寵物。在以太坊區塊鏈養一隻假貓的好處，一是它不會咬我；二是我終於可以在別人說，「你看他表面活得很風光，其實背地裡連只貓都沒有」 的時候，證明我在背地裡也很風光了；除此之外，假如你笑話我養了一隻假貓，那我就可以用 「你知道什麼是區塊鏈麼？」 來回擊你了。
「臭婊子喬佛裡」是一隻極其普通的小灰貓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兩個月前，在 CryptoKitties 這款 「鏈吸貓」 遊戲的內測階段，遊戲開發商 Axiom Zen 的產品經理曾對 VICE 表示：「如今許許多多的牛逼公司開發出了足以改變世界的酷炫技術，然而普羅大眾不是不了解這些技術，就是根本不在乎。」
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如今早已不局限於比特幣等加密虛擬貨幣上了，眾多金融、科技、房地產企業，都已經在使用區塊鏈技術處理和儲存他們的交易信息。用一個更接地氣兒的例子來說明的區塊鏈技術的普及的程度吧，曾獲葛萊美獎的 DJ RAC 的今年就 在以太坊區塊鏈上發布了他的新專輯；我今天在區塊鏈上買了一隻貓，而這隻花了我十分鐘。
DJ RAC 圖片來源：RAC/Claire Marie Vogel
「很多人都知道，區塊鏈技術擁有著足以改變政府、銀行等一切以集權方式建立的社會組織的力量，但我們他媽的必須要讓剩下的世界關心這件事兒！只需 『喵』 的一聲，我們就能做到這一點。」產品經理是這麼解釋這款他們製作這款遊戲的初衷的。
這聽起來確實挺偉大的。作為一個不懂電腦和網際網路技術的小白，遊戲開發商的這些話頓時讓我感覺到：我即將開啟的鏈吸貓生涯，不僅將帶我登上媒體行業的巔峰，還能讓我見證一場 「科技改變世界」 的生產力革命。這種吸著貓還把世界給改變了的體驗，是不是很酷？
比起在寵物商店裡看著一群小傢伙賣萌，然後選一隻最能打動你的買真貓的過程，買假貓的感覺還是挺乏味的。用 Firefox 或者 Chrome 瀏覽器，登陸到 CryptoKitties 的首頁，註冊一個帳號，按系統提示下載一個以太幣錢包的插件 Metamask，你就擁有了一個吸貓的帳戶和以太幣錢包的帳戶。通過信用卡轉帳，往以太幣錢包裡充幾十塊錢，然後選一隻貓。好了，我現在也是貓奴了。
馬上就要有隻貓了，但我的心裡卻沒有其他人把貓領回家時那種緊張和激動，畢竟我眼前的這隻貓它不會動也不會叫，你無法在現實中給它投食鏟屎，這會讓你的養貓生涯失去很多樂趣。但畢竟喬佛裡是我養的第一隻貓，為了更好的盡到一個貓奴的義務，我決定還是耐下心來深入地了解喬佛裡和他的世界，但這就意味著我將在這款遊戲中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財力。
不論是玩兒遊戲還是養寵物，充錢氪金總是讓你獲得心靈滿足的最高準則。不信你去問馬化騰，他不久前剛剛當選為2017年度掙錢第二多的中國人，遊戲業務應該為他作出了不小的貢獻。再看看我朋友們養的貓咪，吃的都是進口糧食，生病看醫生比人的開銷還大。不氪金哪來的滿足感啊，貓八成早就餓死病死了吧！
如果這只是一款老式的電子寵物遊戲，我可能一分錢都不會花，讓我下血本的原因，是 「臭婊子喬佛裡」—— 一隻妄想改變世界的小土貓，這有點兒像我自己的寫照。世界上有那麼多個貓舍，那麼多隻貓，我偏偏遇見了你，那我也只能默默地掏錢了。更何況，CryptoKitties 裡的貓不用吃喝不會生病，你不管它，它也死不了。這些貓咪才真的符合養貓這門宗教的真諦 —— 貓是神，神都是永生的。還有一點，這些神仙不用你費心供養，除非你想多請幾個小主子，那你就得買一隻新貓，或者租其他玩家的貓生孩子。
在 CryptoKitties 公測至今的短短一個月多內，已經出生了20多萬隻貓。在遊戲世界中，每隻貓都有上百種基因，只要你願意花人民幣10塊錢讓它們繁衍後代，它們就能生出無數隻彼此各不相同的小貓。目前，CryptoKitties 的玩家們已經花費了600萬美元用於買賣和繁衍這些虛擬貓咪，以太坊區塊鏈上11%的交易流量都來自於這款遊戲的貢獻。
所有貓咪的祖先「創世紀」
成千上萬的玩家和貓，構成了一個宏偉壯觀的遊戲世界。CryptoKitties 給玩家創造出的這個龐大的貓咪世界，是它成為一款成功的爆款遊戲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虛擬貨幣和區塊鏈的迅速普及和人們對它強烈的好奇心，使 CryptoKitties 得以在短時期內走紅。我同事曾驚嘆道：這款遊戲簡直孕育出了一個小社會，而伴隨著社會產生的，自然是三六九等的地位層級。
和現實生活中一樣，區別人社會地位高低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身價。CryptoKitties 中的貓，依輩分和基因的區別，有著不同的市場價格。我用0.0145以太幣買來的灰色小土貓喬佛裡，按照以太幣此前460美元的匯率換算，大約只值人民幣40塊錢。如果按照財富價值來評判它，它在 CryptoKitties 的世界中的地位，可能就像我在現實世界中一樣 —— 底層。
市場上成交價最高的，是貓祖宗 「創世紀」：編號1的零世代小貓。它的成交價是247以太幣，約合人民幣80萬元。成交價第二高的，是一隻擁有綠眼睛和黃紫花紋的稀有基因的奇葩貓。這隻貓能生出長著雞腿和雞翅膀的貓臉怪獸，而它的怪獸兒子又能生出一隻長著人類鬍子的貓，所以它的成交價高達75萬元。
價值75萬的奇葩貓 「18號」
這可能就是命運的不公吧，別以為逃到了虛擬世界裡，你就能告別不平等了。如果把開發商比喻成這個遊戲中的神，那神在造人時，總會依著自己的性子，給某些生命多加點兒與眾不同的優點，其他生命卻因為少了點兒特點而泯然眾人，只能看著干著急了。不過即便如此，「創世紀」 和 「臭婊子喬佛裡」 的價值，對我來說沒什麼實質上的區別。
一點情感上與喬佛裡的共鳴，讓我花費了四十塊錢，給了 「臭婊子喬佛裡」 一個標價。但說到底，它們都只是一組代碼而已。但這些代碼和傳統虛擬寵物遊戲中的代碼不同的是，CryptoKitties 中的每一隻貓，都是一組組按照時間前後將數據塊以順序相連的方式組合成的代碼，它們就是一個的小小的區塊鏈系統。
直到開始養 「臭婊子喬佛裡」，我才開始思考什麼是區塊鏈，也就是這些貓咪所生活的宇宙。如果讓我現在用通俗一點兒的語言來說，區塊鏈就是一個巨大的資料庫，它與我們以往的數據儲存方式不同的是，區塊鏈有著保密和去中心化的特點。想像一下，區塊鏈中的信息生存在一張靠點對點傳輸所構成的大網之上，在信息安全受保障的情況下，人們不再需要依靠傳統的自上而下的權力結構，在區塊鏈中創造和傳遞信息。
區塊鏈中的每一組代碼在按時間順序產生後，又不可逆轉的存在資料庫中，就像人們不能改變已經出生的貓咪的基因一樣，人們無法篡改一組已經保存在區塊鏈中的信息代碼。假如不考慮人類賦予給這些代碼的附加價值，這些貓咪也只是 CryptoKitties 中彼此相互聯繫又互不幹涉的平等個體 —— 儘管 「創世紀」 孕育了其他成千上萬的貓咪，但它並未因此成為這些貓咪的首領。
我想，「去中心化」 應該是網際網路帶給我們生活最大的改變之一。那種每個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政府、學校、家庭的權力都無法制約我的生活的體驗，絕對是我夢想中的烏託邦。這不是沒有依據的臆想，在區塊鏈技術基礎上誕生的虛擬貨幣，已經給了人們這樣生活的機會。花五分鐘組裝一臺以太幣礦機挖礦，你挖出來的以太幣，不需要經過任何政府和金融機構的授權，就能自由使用。當然，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受限於當今的科技和生產力水平，不是每個人都能擺脫權力束縛、自由生活，但至少已經有不少人通過虛擬貨幣實現了他們的夢想。
依此來說，CryptoKitties 中的貓咪也應該是自由平等的。但遺憾的是，作為一款遊戲，它註定是要面向玩家。如果大家的貓都一個價，那還怎麼激發人類最原始的攀比心理呢？開發商也是深諳此道，他們抓住了 「物以稀為貴」 的真理，依照人們追求與眾不同的本性，設置了一些稀有的基因。於是 CryptoKitties 中的貓，就變得和眾多來源於人類智慧的創作一樣，越古老、越花哨、越少見的越貴。萬惡的開發商啊！
遊戲畢竟是遊戲，CryptoKitties 即使成為了爆火的現象級作品，也不能避免會有落寞的一天。到時，幾十萬的貓和幾十塊的貓一樣，都會被喜新厭舊的玩家遺忘拋棄。基於人類本性而產生的價值取向，能賦予這些在現實世界中本質上沒有區別的代碼以驚人的價值，也能輕而易舉地讓它們變回一堆一文不值的代碼。畢竟沒人會真的相信，遊戲中一隻假貓的價值，能抵得上生活中辛苦一輩子換來的一套房的價格吧。
Axiom Zen 公司的工程師 Arthur Camara 對 VICE 表示，在開發 CryptoKitties 時，「只是想給那些從沒使用過虛擬貨幣的人們，開拓一個可以嘗試交易的市場」。但當 Camara 聽到有人花10萬美元買一隻虛擬貓咪時，Camara說：「我們本計劃在半年內把 CryptoKitties 做大，但沒想到它在一周內火成了這樣。簡直瘋了！」我也有過這樣的觀點，畢竟在如今這個年頭，公司只要往名字裡加上區塊鏈或者虛擬貨幣一類的概念，市值就能輕鬆的 翻三倍。這樣一個20萬隻貓的區塊鏈生態系統，不瘋狂才怪呢！
這家名叫「城堡計劃科技公司」的用戶，擼來了一堆名貴貓咪當鎮宅之寶
既然開發商都覺得這遊戲已經瘋了，那我還是趁早溜之大吉吧！雖然人類供養貓咪是天經地義的，但喬佛裡說到底還是一不吃不喝的代碼假貓。萬一哪天玩家的新鮮勁兒過去之後，遊戲開發商倒閉了，我豈不是還得為這隻假貓哭天搶地？這真的太缺了！
在依依不捨的離別傷感中糾結了一小會兒之後，我準備把喬佛裡掛在微信朋友圈以半價賣給一個我信得過的新主人。我一個在頂級網際網路公司工作的朋友來開導我，說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因為這遊戲生貓的速度和比特幣相比，實在太快了！他的幾個程式設計師朋友都一致認為，這些貓的價格馬上就漲不動了。
我問他：「比特幣都快突破兩萬美元的大關了，這速度也挺快的啊，為什麼還那麼多人買？」 於是他給我講述了他的一個同事在幾千美金的價位買入比特幣，現在大發橫財的故事。他信心十足的跟我說：「比特幣肯定還值得投資，但你身邊還沒人真的從 CryptoKitties 中掙過錢吧？」 反正他是不打算買喬佛裡了。
我沉迷吸貓的上司也來打聽，能不能買下喬佛裡，然後由我代養，他就負責靜靜地觀察喬弗裡每天都在幹嘛。但當得知喬弗裡不僅不吃不喝，反而連拉屎都不會，只知道不斷生孩子賣錢的時候，失去鏟屎機會的上司也嫌棄，鏈吸貓 「真他媽現實」！
同事的真貓和我的假貓
我的同事和朋友們，幾乎沒人真的打算把它買回家。唯一一位向我私信詢問買貓的大哥，是把喬佛裡當作了一隻真貓而跟我打招呼的，在此之前我們都還只是那種從來沒說過話的微信好友。在我費盡心思向他推銷了半天喬弗裡後，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要的是真貓」，就再也沒回復我了。我想，他可能是因為便宜才打聽的吧，畢竟如果只用20塊錢就能買只真貓，那將是一筆及其划算的買賣。
喬佛裡，你這隻沒用的廢貓啊！我在推銷失敗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怪它出生時前主人給它名字裡加了 「臭婊子」 仨字兒，買家先看到這破名兒就失去興趣了！再細心想想，不會撒嬌、不會賣萌，永遠是一張固定表情的臉，你還怎麼天天發朋友圈秀貓呢？總不能萬年只秀同一張圖片吧？這樣還怎麼和其他養貓的媒體人交流感受套近乎呢？別人秀貓可以邀請朋友來家裡一起擼，收到的都是讚美；我秀貓朋友就罵它是只醜貓，它還沒法兒上去抽人兩巴掌。連最簡單的 2D 動作效果都沒有，有時候我看著它，真感覺我是供奉了一張照片。
更何況，當我偶爾想看這照片一眼的時候，還得打開電腦、連接外網，加載加密錢包插件。在這個寵物手遊都過時了的年代，這麼麻煩的操作顯然是在給用戶的吸貓體驗添堵。它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有升值空間了，但升值的前提是，得不斷有大量用戶在遊戲中買賣砸錢。如果說在現實中吸貓是門宗教，那鏈吸貓應該算得上是門邪教了吧。你得跨越重重機關才能看到主子一眼，而主子唯一跟你存在的互動，就是讓你氪金打錢。
喬佛裡在自我介紹的最後對我說過：「喵，我相信這是一段美好友誼的開端。」 這句話確實曾打動了我，無奈在這段友誼跟金錢掛鈎之後，我不得不納悶：喬弗裡是不是遊戲開發商派來坑我錢的詐騙犯呢？它確實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職業騙子，一眼洞穿了我熱愛經典好萊塢電影橋段的死穴，讓我一度天真地以為，我找到了一個宛若知己的主子。
最終，喬佛裡算是砸在我手裡了！我現在已經抱著一顆平靜的心，偶爾去看看它的價格跌了多少。自從我買回來後，它就一直在跌。與此同時，構成這個遊戲基礎的以太幣，也遭受了大幅度貶值的打擊。為了尋找一絲安慰，我還會時常看看自己的小狗和同事們的寵物在家裡亂尿尿的視頻，告訴自己，用一顆平常心等待事業巔峰。養貓和做一名成功媒體人可能確實有一點兒關係，貓是他們加班到後半夜時的寂寞心境的一個伴侶。但說到底，媒體人的成功是用一個個孤獨的漫漫長夜換來的。如果你想我當初一樣，有著以為養貓越多就越能成功的迷之思考，那你還不如去開一家養貓場，這不比做媒體掙得少吧。
不過 CryptoKitties 這款遊戲也不是一無是處，它完成了開發者想普及區塊鏈技術的初衷，讓成千上萬的像我一樣的小白，進入了虛擬貨幣的大門。但我從中也意識到了一點，鏈吸貓遊戲和區塊鏈技術說到底都是由人開發，要靠人來在現實中付諸實踐的。技術究竟能給世界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們如何運用這項技術。當一款遊戲都開始被人性攪合得物慾橫流、近乎瘋狂的時候，我開始有點兒懷疑，「科技改變世界」 究竟是不是人類對未來的善意的宣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