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20世紀義大利的著名畫家喬治·莫蘭迪(Giorgio Morandi ,1890-1964),人們通常想到的是他筆下沉靜的瓶瓶罐罐。這位與三個妹妹以半隱居的方式生活在博洛尼亞小山村格裡扎納(Grizzana)且一生未婚的藝術家以其孤寂與簡淨產生了巨大影響。
莫蘭迪《靜物》比莫蘭迪早兩年出生的喬治·德·基裡科(Giorgio de Chirico , 1888-1978),同樣是20世紀著名的義大利藝術家,開創了「形而上」藝術運動。作為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精神引導者,基裡科影響過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i)、喬治·莫蘭迪,以及安迪·沃霍爾等許多藝術家,基裡科跌宕回返的藝術旅程以及橫跨詩歌、戲劇、音樂的成就在1980年代的中國藝術界掀起一個高潮後,為何又像莫蘭迪的「瓶子」似的退進一隅?
「反標籤」的藝術家作為兩位創作風格及個性迥異的藝術家作品的首次對話,基裡科與莫蘭迪,看似行走在兩個極端,卻是兩條曾經一度相交的平行線,照亮過義大利現代主義藝術的歷程。
基裡科自畫像展覽聯合策展人張熹對澎湃新聞說:「基裡科與莫蘭迪都是屬於『反標籤』的藝術家。雖然基裡科是『形上學畫派』的開創者,被當時義大利藝術界的追隨者奉若神明,但1920年代後,他放棄了自己早先的前衛路線,畫風轉向保守,並更加注重與歐洲神話、寓言等文化傳統的聯繫。另一方面,莫蘭迪儘管曾與基裡科建立友誼,並短暫參與過『形上學畫派』的活動,但很快又回歸到他默默無聞的鄉居生活,直至在1950年代的威尼斯和巴西聖保羅雙年展上贏得名聲,對極簡主義甚至柯布西耶都產生了影響。他所繪畫的瓶瓶罐罐、風景靜物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雖然從人生經歷來看,基裡科可謂一路風風火火、跌宕起伏,而莫蘭迪則四平八穩、不爭不求,一動一靜之間,二者殊途同歸:在藝術的追求上,他們始終追隨自己內心的要求,卻因此成為了重要的藝術家。」
基裡科,「形而上」畫家的自我決裂與身份重建本次展覽基裡科的部分包括油畫31件、雕塑5件、基裡科繪本石版畫兩套以及參與戲劇創作的舞臺設計、任務服裝造型設計、蛋彩素描19件、戲服以及其他類型作品。
基裡科《一條街的神秘與憂鬱》《一條街的神秘與憂鬱》是這場展覽中基裡科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有人試圖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角度看到了性暗示:「拱廊象徵女性,拱廊盡頭的頂部那紅色的凸出象徵男性」;也有人從反戰角度試圖解析作品:「男人的陰影可以視為戰爭的風險和危機,女孩則表達出民眾的無助,暗巷是對民眾被裹挾著推入戰爭的暗示。」因為這幅畫最初創作於1914年,正是一戰爆發。
基裡科《加富爾雕像佇立於義大利廣場》這幅畫的原作是基裡科「形而上」畫派的代表作,一度由超現實主義詩人安德烈·布勒東收藏。基裡科曾談到,這幅創作受到尼採對義大利荒漠廣場描繪的啟迪。畫面上呈現了記憶堆砌而成的空間,彌散著延綿不盡的距離感和悵廖的氛圍,非幾何的透視關係令畫面扭曲。
喬治·德·基裡科1888年出生於希臘的沃洛斯(Volos)。1890年到1905年,遷居雅典。1906年,基裡科在短暫遊歷了義大利米蘭、威尼斯、佛羅倫斯後來到德國慕尼黑,這那裡他找到了繪畫的第一個參考點,哲學家兼瑞士和德國藝術史學家、畫家博克林。自此,基裡科自此開始關注古希臘,並大量閱讀德國哲學家的作品。地中海、希臘、義大利和巴黎都是基裡科的藝術與文學創作的形成基礎。
基裡科《古代石膏雕像與橡膠手套》1910年3月,基裡科移居佛羅倫斯,在造訪聖十字廣場後創作了第一幅形而上畫派的繪畫《一個秋天下午的謎》。1911年7月,他開啟旅居巴黎的生涯,期間創作了著名的「義大利廣場」系列作品。基裡科的創作如同他的生活,是一部「基於地理的自傳」,佛羅倫斯、巴黎、慕尼黑、雅典……各種生活場所激發他從環境中衍生出內容,並以一種個人化的方式加以闡述。在早期的作品裡,「揚著汽笛的火車在圍牆後的陽光裡駛過,火車站牆面上的大鐘凝固不動,帆船寂靜在地中海上漂過,這一刻沒有聲音,沒有聲音,哪怕是空氣的流動也聽不到,然而這一刻並不孤獨,因為它充滿任何可能。」基裡科將這些稱之為「形而上」。
基裡科《考古學家們》1909到1918年,是基裡科創作的高峰,作品被公認為成就最高、最具代表性。他用清晰寫實的風格、以簡單的方式描繪物體,呈現出怪誕的氛圍和奇怪物體的組合,畫面充滿了象徵符號。此後,他告別了先鋒道路,轉向了新古典風格,沉醉於古希臘神話的重現與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
基裡科《特撒列海岸》1960至1970年代,基裡科重新畫了一些早期作品,把日期改到從前。這種從早期的成功中獲利的「自我偽造」行為,除了引發了真偽的爭論,並沒有重振畫家的聲譽。基裡科選擇用這種方式報復人們對早期畫作的偏愛,他甚至公開譴責被公共或私人收藏的許多被認為是他的作品是偽造的。
基裡科《為貝利尼「清教徒」設計的舞臺:第一幕,第三場景》這次展出的《一條街的神秘與憂鬱》創作年份正是藝術家「自我重複」的1960年代。策展人認為,藝術家對自己繪畫歷程的「回顧」是一個值得思索的話題,後期的基裡科總體上表現出對自己早年藝術道路的決裂。那麼,這一「回顧」是否同時意味著彌補決裂、重建藝術家身份統一性的嘗試,還是出於純粹的商業原因?帶著這些思考走進展覽,正是看到一個更豐富的基裡科的機會。
莫蘭迪,在平淡中走進內心莫蘭迪畫面中用色平淡,仿佛它們馬上就會融入背景之中消失。在令他聲名遠揚的銅版畫作品中,人們所能見到的同樣是難以辨別的灰度變化。此次展出的12件油畫、15件銅版畫和素描作品即是其中代表,涵蓋了莫蘭迪所致力的花卉、瓶罐與居所風景三大主題。然而在畫面所呈現出的平靜,甚至是對象的不在場狀態中,人們又仿佛最能夠感受到花卉綻放的姿態,與瓶瓶罐罐無言的日常絮語。因而有人用「沉默的藝術」來概括莫蘭迪的創作與生活。
莫蘭迪《靜物》畫如其人。相較於而立之年就博得名聲,一生起伏跌宕的基裡科,莫蘭迪的生平顯得就像他的作品一樣,乍看起來平淡無常。在那些題材一成不變的靜物與風景畫中,似乎可以聽到他的自我評價:「我是一名為藝術而藝術的信徒」。而且,他不是一名高產的畫家,這確實體現出他無意與同時代畫家爭高下的淡然。
莫蘭迪《風景》展覽聯合策展人、博洛尼亞美術學院教授瓦萊裡奧·德奧(Valerio Dehò)對澎湃新聞表示,莫蘭迪的靜物畫作中也體現了他對中國古代繪畫的接觸和研究。儘管在表現對象上二者沒有直接關聯,但莫蘭迪在畫面靜物的擺放和光影疏密的安排上,打破了傳統上以對稱、畫面中心為主的做法,而重視利用畫面邊緣,採用非對稱的布局方式。 「要理解莫蘭迪的畫作,需要了解和認識他對物件空間布局的關心和他所採用的繪畫技巧,是它們賦予了平常的物件以繪畫的靈魂。」 德奧說。
莫蘭迪《格裡扎納的風景》然而這種淡然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後天磨礪的成果?莫蘭迪並不是一位閉門造車的畫家,從幾十年如一日同樣對象的靜物與風景畫中,可以看到與印象派相呼應的藝術氣質。的確,印象派深刻影響了後來現代藝術的發展,尤其是塞尚在向立體主義的過渡中,將繪畫的對象縮減為幾種重要的圖形,如四面體、三角形與圓柱等。這位法國畫家的作品深刻影響了莫蘭迪的創作,促使他同樣轉向表現抽象幾何圖形的題材。
莫蘭迪《玫瑰》而在莫蘭迪與基裡科借作品惺惺相惜的歲月裡,他們也共享了20世紀初義大利的藝術風尚,其中也包括著名的未來主義運動。而作為其背景的,則是一個充滿了各種社會問題,並躁動地尋求各種解決之道的西歐社會。無人能夠倖免於這種時代特質的感染,莫蘭迪也不例外。他同樣曾被裹挾到時代的洪流之中,也曾參與過社會政治活動。但看到社會中求新、求變的口號落空,這促成了莫蘭迪轉向自身與內心。學者認為,莫蘭迪有意識地選擇了這樣一條避世的道路,通過孤立自我而向現實投以抗議和不屑,從而保全了自我的精神。
近年來,人們重新認識到基裡科後期畫作的價值,而對莫蘭迪的興趣更呈現出持續增長的態勢。兩位風格不同的畫家,最終殊途同歸:他們忠實於自己的內心,使自己的作品超越一時一地的「前衛」和風潮,呈現出經歷時間考驗的價值。策展人認為,當代中國藝術家常常處在對「前衛」的焦慮之中,唯恐自己成為「落後」和「保守」;而這種焦慮的最終歸宿通常是迷茫。如何擺脫這一困局,基裡科和莫蘭迪實則提供了極有教益的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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