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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六歲時家裡就養貓了。父親曾多次表示,他是不喜歡貓的。不過母親很喜歡貓,我也喜歡,所以父親也不攔著。於是,我兒時的印象中,父親應該是不喜歡貓的。
然而我家一直有貓,父親卻總是一臉板正嚴肅,對貓並不大理睬。
我家第一隻貓是狸花。那時家住在平房,多有老鼠,養貓是為了抓老鼠的,所以母親給貓兒取名為「管家」。
管家有沒有盡職盡責地抓老鼠我並沒有多少印象了,但管家卻實打實地成為我幼時的玩伴,陪伴著我有些孤獨的童年。
那時沒有雙休日,父親要周六下午才從學校回來在家過周日。我和貓都盼著父親回來的日子,我盼著父親回來,是因為他會抱我坐在膝頭上,給我講最好聽的故事;而貓盼著父親回來,是因為父親回來了,母親就會做許多好吃的,常會有肉,於是貓也很有希望有份打打牙祭,最不濟也會有香噴噴的肉湯拌飯——各位不必懷疑我所描述的真實性,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事,我們全家七口人,倘若周末能吃上一次肉,已經是很奢侈的事了。
晚飯後,常常是父親抱著我坐在燈下為我們讀小說,母親坐在一旁織著毛衣,管家則在一旁調皮搞怪,一會兒抱著毛線團又咬又蹬,一會兒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一會兒又鬼鬼祟祟地扒拉母親手上的毛衣針尾,看得我哈哈大笑,母親也會停下手中的活計,一邊假裝嗔怪管家,一邊饒有興致地跟它玩上一會兒。這時,父親往往放下書,也不說什麼,就靜靜地看著母親和貓玩得不亦樂乎,他自己卻從不逗弄貓咪。
冬天天冷,父親找來一隻小籮筐,用我嬰兒時用的一床小被子給管家做了個窩。晚上臨睡前,父親就像給我蓋被子一樣,不僅會地給管家蓋好被子,還要細細地掖好肩背處容易透風的縫隙,一番拾掇後,往往管家就只剩下一個小腦袋露在外面,還往往就在籮筐正中間,瞪著兩隻亮閃閃的綠眼睛看著我們,我突然覺得管家這樣子有點像種在地裡的紅苕,露出的小腦袋仿佛是紅苕發出的嫩苕葉——還真的像,貓耳朵和苕葉都是尖尖的,哈哈哈!
我們睡了,管家卻不會老老實實地整晚就這樣被「種」在窩裡,它常會在半夜爬出窩跳上床來,睡在我的枕頭邊,於是我在睡夢中也常會迷迷糊糊地聽到它響亮的咕嚕聲。
後來,奶奶來我家同住,卻十分不喜歡管家,最終到了「有它沒我」的地步,母親只好把管家送給農村老家的親戚,我還盼望著春節跟父母回老家時能再見到管家,但母親後來告訴我說:管家到親戚家三天後就逃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我當時甚至心裡存著希望,說不定管家是想逃回我們自己的家呢,但管家終究沒有回來,我就這樣失去了童年的小玩伴。
我當時心裡還是很有些埋怨父親的:如果他在送走管家前勸勸奶奶,或者多少表現出一點兒他也喜歡管家意思,說不定奶奶就不會那麼決然地拒絕與貓共處,說不定管家就不用被送走,也就不會走丟了。然而父親並沒有,看來是真的不喜歡貓。
此後多年,我家都不再養貓。但我家卻常有貓來貓往。
我家搬進筒子樓,像醫院的病房似的,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有許多道門,每道門裡都住著一家人。那時小孩子們經常各家亂串,誰家有好吃的也各家分享。鄰居家的貓也毫不客氣地到我家蹭吃蹭喝,然後在父親的藤椅上麿爪子、睡大覺。父親並不阻攔、喝斥,由著貓。
暑假的時候父親每天會練練書法,也會教我練字或畫畫。貓常會跳上來搗亂,不是伸出爪子扒拉毛筆,就是在紙上亂走,要不然就賴皮地橫臥紙上。父親嘴上說著:走走走,別來搗亂,雖然一臉的威嚴,不苟言笑,對貓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貓當然是不會聽他的,仍舊我行我素,父親也無可奈何,略一沉吟就在印了貓爪印的紙上添了幾筆,立時變成了一枝綻放的墨梅。
還有一次,母親讓父親把一罐存放的花生米拿出來曬曬,順便把壞了的揀出來。於是父親找出一張大紙鋪在桌上將花生米攤開來,一粒一粒仔細檢查,好的撥到一堆,壞的撥到另一堆。鄰家的貓跳上桌端坐一旁看了一會兒,似乎覺得這個遊戲好玩,衝上前伸出爪子一陣胡亂扒拉,父親一邊叫道:「哎喲,你又不會分……」還想護著,卻已經來不及了,花生米全亂了。父親也沒有著惱,一邊歸攏花生米,一邊對貓說:「難道你還能認出好壞來?瞎搗蛋。「貓充耳不聞,繼續躍躍欲試。那一日父親費了好些時間才把花生分好,母親說都快錯過日頭了。
又過了一些時日,母親又帶回過五隻僅二十多天的小奶貓,貓媽媽不幸吃了中毒的老鼠死了,留下這一窩小可憐。母親決定救下五條小生命,父親默不著聲,出去買回一袋奶粉——那時候沒有寵物的概念,也沒有專門給小貓小狗吃的羊奶粉之類,只能餵給小嬰兒吃的奶粉。
母親找來一支注射針筒給小小貓們餵奶,但玻璃的針筒太硬,父親就翻出一小截自行車氣門芯的軟膠管,剛好套在針筒前端,這下沒問題了,小奶貓們一個個吮著膠管吃得嘖嘖有聲。
這麼小的奶貓只能少吃多餐,過幾個小時就得餵一次,有時母親值班脫不開身,父親就只好充當了奶貓們的臨時奶爸。這是一副奇妙的畫面,身材高大的父親蹲下身來,學著母親平時持針的樣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夾住注射器筒身,拇指壓在推進活塞上,左手半握,輕輕籠住一隻小奶貓,將奶汁緩緩地推入它口中。其它幾隻許是聞著奶香,早等不及了,七手八腳地爬出窩來,攀著父親的褲管往上爬,不多時,父親身上就掛滿了貓,像一棵大樹上結出了累累「貓果」。
老人們說未滿雙月的小貓離了母貓是不容易養活的,但這五隻小貓居然就這樣吃著奶粉全部活了下來。但最終我家一隻也沒有留下,全部送給領養的人了。
我離家求學前,家裡養的最後一隻貓是流浪貓的孩子,一隻背上有四個狸花點點的小白貓,我和母親討論了許久都沒有決定下給它取個什麼名字,最後還是父親一錘定音:就叫小花吧。小花是一隻略嬌氣的小母貓,吃飯時不知怎地總會三下兩下就把自己盆裡的飯擂了個鐵實,再也啃不進嘴裡,急得衝我們大叫,要求給它鬆散一下。於是,每次給小花餵食,父親必會拿一雙筷子,小花一邊吃,父親一邊給它將貓飯撥弄鬆散。小花一面吃得虎虎有聲,父親一面撥一面數落小花:「看看你,吃個飯都不會吃,還得專人侍候著,離了人可怎麼得了?……」活像是擔心自家女兒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老父親。
後來為了照顧我高考,我們搬家到父親所在的學校,又是兩間平房。小花對新的環境好奇得很,在家裡到處巡視,最後只有一個架子沒視察到了,跳不上去,急得在下面盯著架子喵喵叫。父親就託起小花放到架子上,說:「看吧看吧,還真是管事得很,一處都不放過。「小花檢查完畢,滿意地跳了下來。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兩間平房雖是挨著的,但相對獨立,關上門就彼此隔絕開了。小花很不習慣,它要求晚上要在兩個房間自由活動,於是父親又找來了工人,專門在兩間屋子之間的牆根下鑿了一個可容貓咪通過的洞,好讓小花隨時可以自由地在兩間屋子裡穿梭。
冬天的夜裡,我學習得晚,父親臨睡前會在我被窩裡放一隻灌滿了熱水的輸液玻璃瓶,給我暖著被窩的同時,也不忘給小花窩裡也放一隻小一點兒的輸液瓶,同樣細心地用毛巾包裹好,以免燙著。母親笑稱,小花簡直是跟親閨女一樣的待遇。父親卻還是一臉端方板正地說:「養著這小東西,麻煩,煩人得很。「
我離家上學後,餐桌前我的位置就成了小花的專座。父親常一邊吃飯,一邊幫小花把貓飯撥弄鬆散。
幾年後,小花誤食了中毒的老鼠,母親和父親竭盡全力也沒能搶救過來。母親傷心地哭了好幾場,父親則給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告訴我小花的事,我也邊讀信邊哭。從此,我家再也不養貓了。
如今,父親和母親都已不在了,而我的女兒撿回來的流浪貓與我們一起生活了已經整整五年。我時常想起父親和母親,也想起當年我家的貓。父親雖聲稱自己嫌貓煩,我也一直以為父親應該是不喜歡貓的吧,但現在想來,父親哪裡是不喜歡貓呀,他根本就是把貓當閨女養呢,只是沉默著從來不會把愛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