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一隻蟬落在了陽臺,三番五次地撞擊著落地窗的玻璃。
它終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推開窗,拾起它在掌心。蟬翼纖薄而花紋繁複,美麗之下便是醜陋,外凸的眼睛,漆黑堅硬的外殼,纖細帶有尖刺的蟬足牢牢地抓住我的皮膚,帶來疼痛而異樣的觸感。它靜止在我的掌心,漆黑的蟲殼泛著褪色的光澤,顯出遲暮的模樣,也許今晚它就要死去。
莊子云,夏蟲不可語冰,篤於時也。
13年有一部國產動畫《夏蟲國》。便取自莊周的這句典故。片長17分鐘,敦煌畫風的手繪,用了一萬多塊石膏板。
故事講的是夏蟲國國民只有三季度生命,春生秋死。據他們的史書記載,冰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可誰也沒見過。將軍、力士、墨斗先生三個人,於是踏上尋冰之旅。他們歷盡磨難,尋神木,造大船,戰無常,打敗風雨雷電四神,最後卻回到了起點。此時,夏蟲國已是冰天雪地,空無一人——夏蟲國本來就有「冰」,只是在看見冰之前,國民已經凍死。
蟬這種在地表生命短暫的昆蟲,它的幼蟲期卻極為漫長。幼蟲蟄伏地下,吮吸樹根的汁液,北美洲蟬的一個品種,穴居十七年才能化羽而出。
老一輩人講蟬的幼蟲是一種藥材,祛涼消火、清肝明目,還有消食化氣的功效。夏天小孩子體弱消化不良,便在夜間捉幾隻「爬蟬」煎炸了給他吃。
我小時候每年捉爬蟬,夏日旺季一晚平均五六十個。在夏天的晚上,攜帶手電竹竿,到河邊的楊樹林中去。最好剛下過一場雨,爬蟬在地下被水淹了,鑽出林間沙地,在夜色的掩護下,爬上樹幹。
晚上八九點,林子裡都是來捉爬蟬的大人小孩。自行車或倒或立在楊樹林外的草地,人們三兩結伴,一邊閒聊,眼睛一邊借著手電的光亮辨認樹幹上的爬蟬,踩著雨後潮溼的小路,走進林子的深處。遠遠望去,樹林中皆是手電的明亮光束,如神秘的祭祀儀式。
回到家中,將捉到的爬蟬用清水洗淨泥沙,再放入鹽水中浸泡一段時間,去腥入味;然後放入油鍋中爆炒,加食鹽、孜然等佐料調味。我小時候貪嘴,是極愛吃的,現在覺得幼蟬生的醜陋可怖,難以入口,再也沒吃過了。
夏天最惱人的兩種生物,蚊子和蟬。只有雌蚊才會叮咬人畜。發出聒噪蟬鳴的卻都是雄的,發聲器和耳朵都長在腹部,雌蟬倒個個都是啞巴。
幼蟬脫殼而出的艱難掙扎是一個發育的必要過程。如果一隻蟬在雙翼展開的過程中受到了幹擾,這隻蟬將終生殘廢,根本無法飛行,並且無法發聲。我小時候不知摧殘了多少只幼蟬才得出這個觀察結果。
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前幾日我走在杭州的街道樹蔭處,頭頂蟬噪震耳,才想起了小時候捉蟬的這些往事。
莫侵殘日噪,正在異鄉聽。那些人生中真正無憂慮的日子,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文/鄭颯
封面圖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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