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供圖
拼完體力和精力,最後拼的是耐力。居家抗疫的2020年春天,「媽媽」這一物種的能力極限,在超長的親子時光裡,一直在摸高,始終在突破。
在2020年春天體驗清單式生活
馬虎媽
每天早上開列任務單,溜溜一張A4紙。從早到晚,當用紅筆劃到最後一個對勾時,都會呼出一口長氣。
4月15日,北京數字學校網課第一天。老師在歌華有線循循善誘,誦讀別人家孩子寫的範文:如果我能做一個動物,我願意成為一隻雄鷹,翱翔在藍天。我家神獸應聲長吟:如果我能做一個動物,我願意成為一隻蝙蝠……
在旁邊疊衣服的我,幾乎一口老血噴濺出來。
你還能更有理想一點嗎?CORONAVIRUS-2019了解一下好不好?當此大疫之年,誰不是談蝙蝠色變?
蝙蝠怎麼了。食蟲蝙蝠大部分吃的是害蟲,蚊子和棉鈴蟲,在美國由於蝙蝠的減少,每年會損失幾十億美元!
神獸把一本以《迷之蝙蝠》為主題的《博物》雜誌懟到我眼前,翻到他引證的那一頁。
那也不用去當蝙蝠吧?老母親聲調明顯降低8度。「這樣我就能天經地義地熬夜了。」神獸一臉嚮往。
我整個人都更加不好了。一個直到上大學都在晚上9點半以前熄燈睡覺的老母親,是怎麼養出一個晚上十一二點還高喊睡不著的娃的?每晚睏倦不堪時,我都在迷迷糊糊中痛悔並反思這一重大教育失誤。
當媽以後從來沒妄想過能不勞心勞力,但以前好歹有學校老師分擔。不是有個說法嗎?為什麼學校會有寒暑假,因為沒有假期,老師們會瘋掉。不開學的話,媽媽們會瘋掉。
居家抗疫的2020年春天,「不開學」的狀態不期而至。而我,作為倆娃媽,迄今還在精神崩潰、體力透支的邊緣徘徊,雖然天天都覺得快瘋掉,但我只能說,人類的極限,特別是「媽媽」這一物種的極限,在百日以上的超長親子時光裡,一直在摸高,始終在突破。
我每天過的是清單式生活。早上一睜眼,抓過手機,先在倆娃的班級群裡打卡,報告體溫,然後開電腦列任務單,溜溜一張A4紙,從早到晚逐項打勾,每天用紅筆劃最後一個對勾時,都會呼出一口長氣。
高端一點的勵志派媽媽會管這叫時間管理,我這種疲於奔命的媽媽,其實就是,不列單子我真記不住啊啊啊……
清早是列印時間,一課一包。學校網課,自己報的網課,教輔資料和作業,一應俱全。自從二寶上了小學,我已經陸續裝備了一個小型文印室,雷射列印,彩紙相紙,連塑封機都配了。對那些疫情之後開始網課才把印表機買到斷貨的媽媽,我只能說,學校之前太大包大攬,耽誤了她們的成長。
不要問我為什麼花錢報課外班網課,能學會點啥最好,學不會起碼也讓他安靜一會兒,網課的作用首先是給他媽媽我續命。神獸全天除去睡覺,16個小時戰鬥力槓槓的,不出盡法寶打發他的時間,消耗他的精力,這一天要怎麼熬完?饒是如此,我每天還要陪他敲三家、鬥地主,格擋突如其來的武功拳腳,應付過於熱情的大力擁吻,擔心哪天會被他抱得肋骨折斷。
神獸還有個青春期姐姐,正是基本管不了,又不能不管的年紀。長項是美食品鑑,「不錯,今天餡兒裡放了鮮蝦」「下次少擱點胡椒」「椰子粉加得正好」……經常對明天早餐、午餐、晚餐菜品提出建設性意見,簡言之就是點菜,特點是複雜、高標、難度不斷升級,鞭策她媽的廚藝不斷精進。
吃,被疫情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顯要位置。一家子都在家吃三頓飯,才知道以前有學校食堂、有館子下、隨便點外賣、有小時工幫手的日子,簡直是驕奢淫逸。當所有依賴都靠不上的時候,才是媽媽們自我發現飛速成長的契機。
一個人既是大工也是小工,既能支撐紅案也能對付白案,是服務員也是洗碗工。營養均衡,葷素搭配,一日三餐一周21頓食譜不重樣。還要精心掃尾,把扔了可惜的剩菜翻出花活兒,做燴餅,熬海鮮粥,實在無法二次開發的,就輪到媽媽牌萬能垃圾桶了,自己做的菜,頂著胖死的雷也要吃下去。
媽媽當然還得是個專業保潔。很多外包工種,都在大疫的威脅下回歸家庭。擦鞋洗鞋、針線活兒、衣服熨燙、油煙機清洗、日常消毒,已經讓我的手非常符合老母親的標準了:擦多少護手霜都是幹刺刺的,因為一直一直要泡水啊。
頑強的老母親是不會被這些家務瑣事打敗的——再腰酸背疼,睡一覺起來,就又是一枚能扛能打的女漢子。真正擊潰老母親的,是隨時要回答這樣一些問題:木星的大紅斑是什麼,哪些昆蟲有不完全變態的若蟲期,一個方面軍有多少人,尼祿是克勞狄王朝的第幾位皇帝,最像柏拉圖提到的大西洲的是不是克裡特島……在此我要特別鳴謝百度,否則一天都活不下去。而一旦陷入「為什麼要聽你的,為什麼不能聽我的」這類終極辯題中,就只能深呼吸不斷疊加,除了默念「親生的親生的」三字經,還要拓展加持「自找的自找的」。
拼完體力拼腦力,拼完腦力拼精力,最後拼的是耐力。養娃是一場不能中途退賽的馬拉松,2020年的春天顯然是一個生理極限點。保存體力,不怨不嗔。反正,突破了這一個,也還有躲不過的下一個。
分離後,我給兒子當繪本主播
陸宇佳
每天的生活多了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有一天看到軟體計數,竟然已經錄了四五十本,而孩子,也給了我意想不到的回應。
疫情期間,舉國隔離,對於我們一家來說,更是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分離。從大年初一接到領導電話通知到崗,到跟老公坐上回京的火車,不過48個小時的時間。在火車上的我,腦海中滿是離開前給兒子拍的最後一張照片:他和奶奶坐在沙發上,聽到我在門口叫他後,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向我——因為我的一再猶豫和拖拉,最終我也沒能說出「不帶你了,我和爸爸先走」,而這和我前幾天跟他說會帶他一起走的承諾並不一樣……
在奶奶的安撫下,他沒有像以往一樣撲上來抱著我。看著不滿4歲的他貌似平靜地面對我的離開和失信,讓我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內,久久不能釋懷。
一周、兩周、三周,分離的時間一天天拉長,面對當時難以預估的疫情,越來越嚴格的管理措施,讓他回家的可行性不斷被我們否定。當然,每天晚上我們都有半個小時左右的視頻時間。幾個問題被翻來覆去問了好幾遍,「吃了什麼」「今天看了幾集動畫片」「和哥哥姐姐玩了什麼」,這些話題逐漸再也提不起他的興趣,我忽然想到了家裡的繪本。
作為一個買買買媽媽的典型代表,從孩子出生到現在,吃穿用等一切必需品,都跟著公眾號和媽媽群的重點推薦。作為一個「買書如山倒,看書如抽絲」的典型代表,在孩子出生前我就立下重願,一定要讓他在書香中成長。所以,孩子的繪本是買買買的重點,從事物認知到情緒管理,從科學常識到藝術薰陶,一套套繪本源源不斷送進家門。晚上睡覺前講兩本,出門包裡揣兩本,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孩子的繪本閱讀率已經遠遠高於我們二人的書!在回家過年前,我也如往常一般在他的箱子裡放了幾本,原本想著就待幾天,足夠應付了,沒想到一晃就是半個多月。怎麼才能給他隔空講故事呢?
其實,我早就有過錄製繪本音頻的念頭,以往也用點讀筆和錄音帖在一些英語繪本上試過,但是這次既要讓孩子能聽到聲音,又能看到畫面,我就坐在了鏡頭前,開始了不成熟主播的繪本講演。錄完兩個,發給了孩子,他很喜歡,既看到媽媽,又能讀到書。但是我在回看的時候發現,因為要把人帶進去,書只有很小的畫幅,精細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楚。於是第二天就改了形式,人藏在鏡頭後面,手機用餅乾盒子架在桌子上,根據繪本的大小調整焦距,讓圖書的畫面撐滿整個鏡頭,然後開念。
錄完之後,自己當觀眾看了一遍,決定剪掉翻頁的空當,讓故事的講述更緊湊。再聽時又發現,乾巴巴地念著實在無趣,又買了視頻軟體的會員,興衝衝地往裡面加音樂。做完後發現,自己好像成了一個vlogger(視頻博主),只不過是個用故事講述生活的媽媽。
但這一下,工作量就不是念個故事十來分鐘那麼簡單了,每天的生活,也多了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疫情期間的工作,儘管也有著急的時候,但很少出門,突然發現竟然有不少時間可以做這件事。一個多月裡,我從孩子的書櫃裡挑書,有空就錄上幾本,再用飯後睡前的空餘時間剪輯,有一天看到軟體計數,竟然已經錄了四五十本,總共好幾個小時的內容。
而孩子,也給了我意想不到的回應。在此之前,我一直試圖讓他嘗試著用繪本給我講故事,畢竟好多故事他已經聽過了十幾遍甚至幾十遍,但卻一直沒能成功。突然有一天,奶奶說,你給媽媽也講一遍吧!然後,孩子興高採烈地把前一天我發的《十一隻貓做土豆餅》完整地講了一遍,連裡面「阿歐、阿歐」的感嘆詞都沒落下。後來在我們聊天的內容裡,多了一項對前一天故事的討論,故事裡的那些人物,也再次成了只有我倆能聽懂的「暗號」:「如果你剛吃完飯就這樣在沙發上跳跳跳,很有可能跟湯姆一樣要去住院了。」「如果老想把好東西都據為己有的話,很可能會像十一隻貓那樣,最後連房子都被吹走了。」……
本著不浪費的精神,我把這些視頻發到了孩子幼兒園的媽媽群、家族群,供家長們在精疲力盡時放鬆一下。據說,那些「阿歐、阿歐」的象聲詞,對孩子們都有莫大的吸引力。出乎意料的是,收聽率最高的竟然是我錄製的為數不多的英語繪本,可見就是聽繪本,媽媽們也不忘讓孩子「學知識」,哈哈。
不過,同為媽媽,她們關心的一切我也關心,孩子成長的一切都讓我們痛並快樂著,眼看著,孩子回家的日子就要到了。
想給小豬佩奇一家送錦旗
王夢影
每當孩子又搞事起來,鏡頭會給他們皺起的眉頭和欲言又止的嘴巴一個特寫。這讓我非常親切:哇,中年生活。可厲害的是,他們的苦悶只停留一瞬,包容和愛卻是永恆的。
我對女兒愛最濃的時候是她睡著的時候。她扇形的睫毛投下陰影,隨著呼吸微微顫動,臉頰如滿月,腮邊口水晶瑩。小朋友的睡眠總是像地震一樣突然降臨,她維持著睡前一秒的姿勢沉入夢裡,手腳指向四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像一團發酵得過於隨意的新白面。
最近看的一本小說,作者把書獻給了女兒:「你呼呼大睡的夜裡,媽媽開始寫小說。」女兒睡著的時候,我讀書,看劇,或者在隔壁的房間繼續中斷的工作——傍晚是「媽媽時間」,要推進小孩吃飯洗澡玩耍哄睡一系列儀式順利進行。夜間我是自由的,每個毛孔都很自在,養育一個小孩所帶來的全部慌張和紕漏被遺留在白天。
奇怪的是,當我暫時卸下做媽媽的大部分責任時,我對自己是媽媽的身份更加清醒了。一個媽媽的一天有點像大太陽下啃一根冰棍兒,你總被事情趕著跑。好像冰棍融化,這一滴那一滴,你得眼觀六路,匆匆忙忙,雙手黏膩。等慌慌張張過完了,你才從舌尖咂摸出一點兒甜來,忍不住想笑。
我女兒1歲1個月,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非常有意思。她剛出生不久,程式設計師朋友來探訪,大讚:哇,這人工智慧在調試階段,好神奇。
而現在她是一臺永動機,不知疲倦地玩耍幾個小時,然後毫無徵兆地轟然倒塌。她是一臺加密發報機,一顛兒一顛兒地行走,蹦出亂七八糟的各種音節,她是一枚胖胖的炮彈,紙尿布還沒換好就青蛙似的一蹬腿逃脫,扭著半邊小屁股迅速移動到床的另一邊。
她是一萬個溼漉漉的吻;是掙扎著卻永遠找不到最佳觀景位置的擁抱;是四顆牙齒的大笑,卡碟一樣,嘎嘎嘎的。
在所有這些迷惑得理直氣壯的行為中,最穩定、最好琢磨的,是她對小豬佩奇的愛。
小豬佩奇一家生活在英國,有豬爸爸,豬媽媽,姐姐佩奇和弟弟喬治。儘管他們生活在動畫片裡,我仍然能感受到他們撲面而來的親情,永遠不崩盤的耐心,以及遠遠高於我們家的生活品質。
我女兒是小豬佩奇忠實粉絲,每天固定三集。每當我需要轉移她的注意力,止住她的哭泣,或者是緩解一下她的無聊時,我也會打開小豬佩奇。聽到電視被打開的聲音她就開始笑容洋溢,坐在沙發上揚起臉,目光灼灼。我是一個只求及格的廢柴媽媽,對這種走捷徑方式毫不愧疚。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愛看,但我知道我為什麼愛看。我和女兒看著同一個屏幕,觀察到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能注意到,這個世界裡的大人們不總是開心的。每當孩子又搞事起來,鏡頭會給他們皺起的眉頭和欲言又止的嘴巴一個特寫。這讓我非常親切:哇,中年生活。可厲害的是,他們的苦悶只停留一瞬,包容和愛卻是永恆的。
不是所有動畫片都有這種魅力,陪我女兒看《花園寶寶》是痛苦的。一集終了,那些人偶反覆揮手不忍離去,我總在心裡怒斥:快走吧我求你們了。也不是所有兒童作品都能跟上時代。我女兒愛聽的喜馬拉雅音頻裡,一首兒歌唱一隻小猴子一路玩耍去趕集,結果走到時「集散了」。我懷疑,現在的城市兒童能聽懂這說的是啥嘛?不應該唱「小猴子去淘寶,購物車裡加多了」嗎?
《小豬佩奇》演繹出了比真人秀還有意思的跌宕起伏,人物形象比國產電視劇立體,豬爸爸和豬媽媽的家庭生活比婆媳劇好看一萬倍。豬爸爸會教育孩子:媽媽雖然在家工作,但這不代表她的工作不重要。
還有一集裡,夫妻倆給小孩做煎餅,豬媽媽每做一個,豬爸爸都要在旁叨叨叨指導,嫌棄技術動作不到位。豬媽媽默默隱忍,豬爸爸最終親自上場,瞬間翻車,煎餅糊到了天花板上。豬媽媽滿臉堆笑說:哇,好遺憾哦。這一集我存了下來,作為教學片供我丈夫觀看,並反覆播放翻車場景。
佩奇一家最可貴的是,擁有自嘲的能力。每當家庭成員做了什麼傻事,大家都笑了起來,而當事人多少有點尷尬:「這一點兒也不好笑。」其他人說:其實有一點好笑。於是他們都笑了起來。
我的女兒軟軟的小手握在我的手裡,看著電視上的豬豬狗狗笑到肚子朝天,她也會咧嘴笑起來。我心裡想,「你還這樣小啊,可有一天,你也會走到一個更大的世界裡去。那個世界亂糟糟的,不是總有好事情發生,你也不是總能保持鎮靜。但當你搞砸的時候,要記得,這個樣子,其實有一點兒好笑啊。」
「你的媽媽剛做媽媽的時候,就是有一點兒好笑的。」
「媽媽在呢」並不是一句敷衍的話
李察
居家辦公、手忙腳亂的幾個月固然是一場考驗,但更是大方饋贈了我一段與女兒共處的寶貴時光。
當媽之後,我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媽媽在呢。」
半夜驚醒大哭,就抱起來拍著:「不哭不哭,媽媽在呢。」有個什麼響動嚇得一抖,就摟住摸摸頭:「別怕別怕,媽媽在呢。」當了媽之後才知道,「媽媽在呢」並不是一句敷衍孩子的套話。雖然時常掛在嘴邊,但每次說的時候都一樣是發自肺腑、一片真心。
只是媽媽沒有辦法一直都在。產假結束之後我就上班了,只能拜託老人照看女兒,自己在工間抽空透過監控看看情況。看監控時,我常常會按捺不住新手媽媽的焦慮,隔空就指揮起來:「她揉眼睛了,該哄睡了。」「穿太多了,寶寶要比大人少穿一件。」「不要老抱,放地墊上爬一爬。」監控視頻裡,女兒聽到媽媽的聲音突然響起會怔怔地盯著鏡頭髮呆,有時還扁扁嘴要哭。這時我媽就會隔著監控罵我:「上個班還搞得無處不在,快關上!關上!」
因為育兒觀念不一致,我和我媽沒少吵架。我為此專門設置了一個朋友圈分組,只對爸媽可見,找了各種各樣母嬰公號和醫學公號科普文章轉發,什麼「寶寶多爬好處多」「1歲以下嬰兒的飯菜要加鹽嗎」「孩子哭鬧找媽媽怎麼辦」……我媽被刷屏刷得直抱怨:「朋友圈裡看不見別人,光看你了。」
直到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我居家辦公,為了減少傳染風險,也不讓爸媽過來了,白天自己一個人帶娃。」「今天陽光好,帶寶寶出門轉轉,記得給戴上口罩。」「在網上看到張文宏醫生說喝粥不好,要補充蛋白質。你和寶寶今天午飯吃什麼?」……我媽不會拼音輸入法,教她發語音又總說不習慣,看著她長篇大論、不時蹦出幾個錯別字的信息,想像一下她帶著老花鏡、一個字一個字在手機屏幕上劃拉的模樣,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於是簡單3個字回復過去:「知道了。」。
其實也經常顧不上回復她。又要帶娃,又要處理工作,幾乎每天都焦頭爛額。有時好不容易哄睡了,一邊做飯,一邊在線開會。開到一半娃醒了發現居然沒人陪睡,一嗓子嚎將起來,就只能匆匆關火,戴上耳機、按下靜音,嘴裡喊著「媽媽在呢」,急急奔回臥室,迅速臥倒在她身邊。文字寫作類的工作只好等晚上娃睡了再做。不管做到多晚,第二天早上6點,娃醒得比鬧錶還準,軟軟萌萌喚一聲「媽媽」,就又得迷迷糊糊應一聲「媽媽在呢」,爬起來換尿褲、餵奶、準備早餐,抽空再給自己灌一杯咖啡續命。
實在忙不過來了,我就打給我媽求助。第二天她就會帽子、口罩、手套、護目鏡全副武裝,背著大包小包,經過層層檢疫關卡殺上門來。進門就掏出一堆蔬菜、水果,有時甚至還有一條鮮魚,然後一頭扎進廚房叮叮咣咣一通忙活,端出一桌飯菜,再抱走掛在我身上的女兒:「放你媽一天假,今天姥姥在呢。」只有這時,精疲力竭的我才能踏踏實實坐下來,安安靜靜吃頓飯。
喊著「媽媽在呢」的時候,問著「媽媽在嗎」的時候,我常常會想起經典韓劇《請回答1988》裡的那句臺詞:「聽說神不能無處不在,所以創造了媽媽。」當了媽之後,我懂了那份想要在孩子人生中的每時每刻守護她的心情,也慶幸身邊有媽媽這個守護神在,我就依然還能偶爾鬆弛下來,把自己當個寶寶。媽媽這個詞,只是說出來就令人心安。我也想成為用一聲「媽媽在呢」,就能令女兒安心的媽媽。
這麼想想,就頗感恩這居家辦公、手忙腳亂的幾個月。它於我而言,固然是一場考驗,但又更像是一份珍貴的禮物,大方饋贈了我一段與女兒共處的寶貴時光。每天下午,我會摟著女兒給她讀繪本。她最喜歡安東尼·布朗的繪本《我媽媽》:「我媽媽是一個棒極了的廚師,也是一個會雜耍的特技演員;她是了不起的畫家,也是全世界最強壯的女人……她像蝴蝶一樣美麗,像沙發一樣舒適;像貓咪一樣溫柔,又像犀牛一樣強悍。不管她是舞蹈演員還是太空人,是電影明星還是大老闆,她都是我的媽媽。我愛我媽媽,而且你知道嗎?她也愛我。她永遠愛我。」
每次讀這本書,女兒都會細細撫摸封面上那顆紅色絲絨布做的心形裝飾,而我則會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是心,這是媽媽愛你的那顆心。」
超人妻子身兼數職
張恆
午夜時分,神獸回籠睡下,家中收拾停當。妻子擺出一些水果,坐在桌子旁,追兩集電視劇或翻上幾頁小說。每天這個時候,身兼多職的她才能脫身,變成獨立的自己。
開門進家,我和妻兒邊打招呼邊換鞋。妻子忽然站起來,笑著說:「夫君又來探望我們母子了。」
我一頓,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我另有家室,偶爾偷著來看他們一樣。
已經是晚上10點多,7歲的兒子剛刷了牙,準備睡覺。都說人到中年,下班後總是不願回家,常看到有些人在漆黑的車裡呆坐半天,仿佛打開車門就是進入了另一個時空。我自然不會如此,作為一個健康上進的中年男人,我穿行40多公裡進入小區,卻好似還嫌回家路不夠漫長,常要跑上幾公裡,才願意回家。
此時,已是睡覺時刻。第二日,又趕去公司。一天裡大部分時間,家裡就只有妻子和剛上一年級的兒子。疫情期間,他們甚少出門,猶如坐監一般,而我,自然是探視式丈夫和父親。
念及此,心裡甚是愧疚。過去兩個多月裡,妻子又多了兩重身份——教導主任,督促孩子在家上課;全科老師,隨時輔導功課。數學語文英語自不在話下,籃球動作也要熟稔。孩子學鋼琴,她也要同時學,陪孩子做日常練習。有段時間孩子迷上西洋棋,我不在家時,便要媽媽陪下。她從未下過,兒子便自告奮勇教她……之前看到社交媒體討論「我的媽媽是超人」話題,現在想來還是不太同意,超人只有記者和超級英雄兩種工作,做媽媽的可是身兼數職,琴棋書畫樣樣都通。
學生全員上網課後,媽媽們又要面臨一個變局的時刻——這撥孩子徹底成為了屏幕一代——隔離期間,遊戲、學校課程、課外班、籃球訓練等等,都變成了線上教學。都知道電子產品濫用對孩子不好,可想而知,在過去兩個多月裡,妻子除了督促正常學習,還要小心處理孩子的屏幕使用時間,幫助他維持線上生活與現實世界的微妙平衡。
沒有做過這個工作的人,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難。我一直懷疑,兒子心中的價值排序應該是:媽媽、手機、家裡的小烏龜、爸爸。偶爾,我前面還會插入冰激凌、蛋糕、樂高玩具……
有兩次周末,為了減輕自己對這種「探視」狀態的不安,我決定好好陪孩子,讓妻子能短暫解放出來。結果,每次都以衝突結局:上午因為孩子對手機、平板電腦的依依不捨,屢勸無果,只好採取強制措施。孩子自然不爽,哭鬧宣洩。我則忍無可忍,暴力鎮壓。接下來一下午,父子關係極為緊張。武俠小說中,常看到作者寫一個人,目光中充滿憤怒或者仇恨,每次衝突後,兒子看我的眼神,就讓我想起那類描述。
我是偶一為之,可以想見妻子每天會面臨怎樣的境況。時不時,我正上班,收到妻子的信息:又和神獸打了一架。母子衝突的結果永遠是兩敗俱傷,所謂打在兒屁股上,疼在娘心裏面。我則耐心開導,循循善誘,說些諸如「武力解決只會讓問題更糟」「建立規則,按照規則行事」等大道理。可現實永遠如此——懂了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兒子寒芒大盛的眼神,又浮現心頭。
我敢跟任何人打賭,全國停學的這段時間裡,在家照顧、管理、陪伴孩子的,絕大多數是媽媽。就像我們家一樣,似乎天經地義般,妻子為孩子耗費著精力,把大部分時間放在孩子身上,等我晚上10點多回家,探望他們一眼。
每天午夜時分,神獸回籠睡下,家中諸事收拾停當。妻子這才擺出一些水果,坐在桌子旁,打開手機的視頻軟體,追上兩集電視劇,或者翻上幾頁小說。每天這個時候,才是她能夠獨自擁有的時間。身兼多職的她,這才能從中脫身,變成獨立的自己。白汪汪的燈光灑在她身上,耳機隔開她和周遭環境,四下一片寧靜。我打了個哈欠,拍拍她肩頭,回屋睡覺。我心裡知道,今天的探視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