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千呼萬喚始出來,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農業農村部組織調整形成了《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徵求意見稿)》。目前這份徵求意見稿名錄不乏很多的進步與亮點,尤其是鳥類、兩爬等,我們稍晚會和行業裡的夥伴們合作,陸續來做詳細的解讀。
而今天,我們想趁著這股春風,聊一下豺。豺狼虎豹,這四大猛獸無論對中國的生態平衡還是傳統文化都發揮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但位列四猛之首的豺,在當代卻變得鮮為人知。相比較叢林貓、駝鹿等在建議稿中從二級升為一級,豺,作為過去二三十年內中國種群數量下降最迅速、生存狀況最為險峻的大型食肉類,依然在二級上徘徊,整個種群狀況危在旦夕。
動物園裡的豺 供圖/baboon
過去十年,我們一直在試圖關注豺的信息,但可悲地發現,自2010年以來,在我國960萬平方公裡的廣袤土地上,只在西部七省(區)的21個地點拍到了豺的影像,另有2個地點通過訪談證實也還有豺存活。這個直到100多年前還廣布於從新疆和黑龍江直到兩廣地區的叢林之王,中國森林生態平衡的頭號維繫者,正在悄無聲息地在我們眼前消逝。
紅外相機裡的豺 數據來源於/祁連山國家公園
參照物種名錄調整原則,我們覺得豺升級為一級至少有以下理由:
瀕危性原則。以《中國脊椎動物紅色名錄》對我國脊椎動物的評估等級和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色名錄分類與標準為重要參考,重點關注分布區狹窄、野外種群數量稀少的「瀕危」物種。
豺目前在《中國脊椎動物紅色名錄》內是瀕危(EN),相比較這次調整入一級的叢林貓也是瀕危(EN)。豺在IUCN紅色名錄內也是瀕危(EN),而叢林貓目前是無危(LC)。
據IUCN估計,全世界可繁殖的豺成年個體的總數不到2300隻,而且數量還在繼續減少。國內近10年內僅有青海(囊謙、都蘭、天峻、門源、茫崖)、西藏(吉隆、墨脫、察隅)、新疆(阿爾金山)、甘肅(肅北、肅南)、四川(黑水河、臥龍)、雲南(西雙版納的易武和尚勇、南滾河、銅壁關、永德大雪山、白馬雪山、貢山)、陝西(觀音山)西部七省的21個地點還有影像記錄,西藏珠穆朗瑪保護區和新疆塔什庫爾幹有訪談證據。作為曾經在中國廣布的物種,豺如今的棲息地分布已經非常狹窄。
珍貴性原則。重點考慮在維持生態系統結構和功能上具有重要作用。
在內地的大部分森林,豺是維護森林生態系統健康的最重要的頂級食肉動物。而且在調控食草動物種群和維持生態平衡方面,長途追擊篩選體弱獵物的犬科,天生就比偷襲壯年獵物的貓科更具效果。大種群的豺可能可以控制諸如羚牛等「巨無霸」的種群數量,是一個完整健康的森林生態系統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
預防性原則。
過去二十年的時間,豺的數量一直在持續減少。而更可怕的是,學界至今不清楚豺數量減少的原因;雖然從其種群減少模式推斷,罪魁禍首很可能是侵入其棲息地的家犬帶來的傳染病,但目前尚無確鑿證據。整體狀況可能比大熊貓的情況還要危急。國內圈養種群也幾乎崩潰。急需開展針對性的科學研究和保護行動,來了解其分布現狀和威脅,並減少其數量的下降。
關注度原則。
豺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扮演有非常重要的角色。豺狼當道、豺狼成性、黨豺為虐、投畀豺虎、豺狼野心。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裡知名度甚高的物種,豺曾經頻繁的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裡。但目前,已經有很少人聽說和了解過豺的信息。
寫給豺:
作為犬科戰鬥力之王,豺曾經廣泛分布於東亞和南亞的土地上,但卻在我們主流的視野裡消失了很多年。最早知道豺,是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吉卜林的《叢林之書》,這本書於2016年被改編為了《奇幻森林》,不過很遺憾,電影裡並沒有很精彩的《大戰紅毛狗》一章。
《從林之書》中的插畫
作者:吉卜林(Joseph Rudyard Kipling)
插畫:貝克爾(M.De BECQUE)
作為叢林世界裡最後出場的終極boss,那一群200多隻的「紅毛狗「所向披靡,踏平叢林,連狼群和黑豹看到都要瑟瑟發抖。
以我國中部為界,豺分為南北兩支。其中南支在四川、雲南還有殘餘,但在東南亞和南亞還有不少。之前很多人認為華南豺是一個單獨的亞種,但根據研究,其遺傳差異並不大,應該和東南亞一起併入到南方的這一支。除了爪哇島和蘇門答臘島估計是獨立亞種外,其它南方豺,都可以看做一個亞種。
而北支,目前的狀況很不樂觀,很多年前北京郊區都曾經有豺,據說當時為了保住它們,林業部門還定期往山谷裡投餵家畜,但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北京最後的4隻豺。在一些分類裡,新疆北部和中亞、西伯利亞的豺被命名為天山亞種,因為長得比較白,不過已多年沒有記錄;俄羅斯科學家懷疑薩彥嶺還殘存部分個體,但至今沒有證據。目前,豺的北支在原分布區內已幾乎絕跡,中國或許是北方豺最後的希望。
紅外相機裡的豺 數據來源/祁連山國家公園
從去年開始,受祁連山國家公園管理局青海管理辦公室的委託,山水和北大的團隊在祁連山國家公園青海片區開展了一些調查,終於記錄到了豺的一些影像。結合之前我們在玉樹囊謙所獲得的牧民拍攝記錄,再加上其它團隊在門源縣的祁連山脈東段和茫崖市的祁曼塔格山通過自動相機拍攝的影像,以及巡山隊員在都蘭縣的崑崙山區徒手拍攝的視頻,這五個點就是我們十年來在青海獲知的全部還有豺存活的區域,而青海已經是對野生動物最友好的省份了。
紅外相機裡的豺 數據來源/祁連山國家公園
事實上,祁連山可能已是豺在中國的最後樂土了。除了青海一側的門源和天峻,在甘肅一側的肅北和肅南更是承包了近年一大半的關於豺的新聞。其中張掖市肅南縣的一群豺,幾次在山谷圍觀汽車,在網絡引發熱議。而酒泉市肅北縣的鹽池灣保護區,除了用自動相機拍到大量豺的鏡頭外,還記錄了一家三隻小豺的成長。去年更是拍攝到一群豺在絕壁之上圍捕巖羊的視頻。要知道巖羊可是獸類中第一攀巖高手,豺敢於追擊巖羊,足見其本領高強。
信息來源/中國甘肅網
正因如此,一些人稱呼豺為「犬科中的貓科」,因為豺具有貓科一樣的靈活性和柔韌性,可以藉助崖壁上的一小塊突起就飛簷走壁。動物園中所有的犬科都可以大圍場露天放養,唯獨對於豺,和對待豹子一樣給予最高等級的防護——要麼全封頂的籠網,要麼高牆加反扣,要麼圍欄採用軟網讓它借不到力。因為豺不但是犬科中的跳高冠軍——可以平地起跳至2米高處;還可以全速衝向一面牆壁,將自己高高反彈到半空,然後憑藉靈活的脊柱在空中轉體,隨後落到對面牆上再次反彈,藉助這種三級跳達到驚人的高度。豺是如此喜歡蹦蹦跳跳,野外觀察顯示豺最喜歡的遊戲之一就是高高躍起,全身砸向同伴;在動物園中豺有時也會對喜歡的遊客玩同樣的遊戲。
豺還是犬科中的遊泳健將,極愛戲水;而且吻部比狼和狗更加短寬,下頜更加強壯,頭骨頂端的矢狀嵴也更高,這一切都是為了服務於更強大的咬力。因此豺在分類學上單列一屬Cuon,獨一無二。此外豺雖然長相威猛,但卻不會像狼那樣嚎叫,而是叫聲像小鳥;因此英語中還有個名字叫「口哨狗」(Whistling dog)。這是因為豺起源於南方的森林和高草地帶,這種尖細的叫聲更容易穿透障礙物;而狼生活在無遮無攔的北方荒原,悠長的嚎叫可以傳得更遠。
北京動物園裡的豺,像小鳥一樣的叫聲。錄製/@宅著煮蝦米
豺與狼的區別不止於身體機能,社會結構也是大相逕庭。狼的社會充滿暴力,群體之間互相排斥;無論雌雄,成年之後都會出走加入其它群體,但加入其它群體的過程中也會被對方群體的成員暴打一通;在取食時,一般是頭狼優先進食。這樣的社會結構雖然殘酷,但對惡劣環境和外來幹擾有更強的抗性。與縱橫北方荒原的狼不同,豺的主場在富饒的亞洲南部,衣食無憂,社會結構更複雜也更友愛;相鄰的豺群之間很少爆發致命衝突;成年之後從群體中擴散出去的多為雌性,其它群體也會欣然接受新來的成員;取食時,包括首領在內的成年豺們會容忍幼崽先吃。食物額外充足時,雌性首領甚至會容忍其它雌性產崽,幾隻雌性在同一組洞穴中育幼。
紅外相機裡的豺們 數據來源/祁連山國家公園
但以上關於豺社會結構的研究都來自動物行為學家在印度南部的觀察——那裡擁有全亞洲密度最高的有蹄類,因此豺群的生存壓力也最小。這些南方豺長相精幹、身材苗條、吻部黑色;但過了喜馬拉雅山-秦嶺一線,就是剽悍的北方豺的天下。它們毛長體壯,吻部白色,尤其頰毛格外發達,顯得臉盤很大。這些在北方苦寒之地與狼爭鋒的長毛豺們,當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時,是否還會維持友愛的社會結構,抑或變得和狼一樣鐵血主義,我們也許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了。因為,北方豺快絕種了。
在俄羅斯、蒙古、中亞各國、朝鮮和我國東北,豺已經超過30年沒有可靠記錄。這些地區本來地廣人稀,人類影響相對較小,連虎豹這樣「嬌氣」的頂級捕食者都得以殘存,但豺卻沒能撐過來。在國內,豺從東北消失後,也沒有停下南退的腳步,逐步從華北、華東和華南絕跡。我國東部豺的最後確切記錄在江西的桃紅嶺,2009年之後也再無音信。更可怕的是,這種減少,不是以國家為單元的減少,而是從北向南,不分國界的一起南縮。如果是分國家的逐片絕跡,那說明是某個國家的政策導致的滅絕,人們可以逐個國家地分析,找出豺致危的人為因素,並加以改正。但現在豺的減少趨勢是不分國家和地區的一齊減少,這樣的趨勢讓科學家想到了與豺身體和社會結構最相似的難兄難弟——非洲野犬。同樣是不分國家和地區的在全非洲大陸數量劇減,從1997到2012,15年間野外總數減少了17%,現存成熟個體數不到2000隻。所幸非洲野犬一直被科學家詳細地監測並研究,最終發現人類牧場主的報復性獵殺,以及隨人而來的家犬所攜帶的犬瘟熱、狂犬病等致命傳染病,是擊垮非洲野犬的罪魁禍首。雖然由於豺長期不受關注,甚至「死不見屍」,人們無從得知其數量銳減的確切原因,但從這類似的減少趨勢,科學家推測傳染病和報復性獵殺很可能是豺滅絕的主要原因。豺在野外最後的聚集地之一——柬埔寨的北部平原和東部平原,2011-2012年就爆發過家犬引起的犬瘟熱,導致這兩個地區的豺幾乎團滅。
非洲野犬 圖片來源見水印
這讓我們看到,一方面,豺目前在中國生存是如此的苟延殘喘,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種群滅絕的深淵;另一方面,豺目前在中國依然還有一些零星的分布,提高豺的保護級別,予以更多的重視和關注,從研究入手,採取針對性的保護行動,或許還有一絲把豺重新迎接回來的希望。
留給我們的時間,其實並不太多了。
「幫幫我!」 供圖/bab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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