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莎·葛蘭姆 經典的,現代的
《迷宮》
《黑暗牧場組曲》
《悲愴變奏曲》
◎劉冰
以舞者命名的舞團,就像GIVENCHY、CHANEL等時尚品牌一樣,都是具有個人歷史和文化價值的時代創造。有著92年歷史的瑪莎·葛蘭姆舞團(Martha Graham Dance Company)就是美國最具歷史感的現代舞品牌。時隔3年,他們將於10月30日、31日再次登上國家大劇院的舞臺。
未能冠名「現代舞之母」 一生踐行實至名歸
瑪莎·葛蘭姆出生在1894年,她與美術界的畢卡索、音樂界的斯特拉文斯基被人並稱為20世紀「三大藝術巨匠」。當然,漫長的100年,巨匠應該不只有三人,但這種提法的道理也許在於,他們都在各自領域進行了不小的革命,為那個時代、為他們各自的行業闢出了新路。
鑑於行業在社會中的聲響有別,瑪莎·葛蘭姆的知名度沒有後兩者高。在舞蹈這個行業裡,她差一點就可被歷史書寫為「現代舞之母」,只因為同代出生的伊莎朵拉·鄧肯先於她脫掉了腳尖鞋,成為第一個對芭蕾舞發出叛逆之聲的舞者。可惜鄧肯短暫的生命只為現代舞的開篇匆匆剪了彩,就早早離開了。歷史賦予了瑪莎·葛蘭姆超長的生命待機,她在96歲離世時,用181部作品為20世紀現代舞文化做出了自己的交待。所以即使未能被冠以「之母」的稱號,她的實際價值早可擔其名。
1933年,《紐約時報》舞評人John Martin出版的一本書《現代舞》中指出:「現代舞這個概念頗為牽強,今天是昨天的現代,明天呢?」當時,沒人確切知道「Modern」這個詞到底代表著什麼,「Modern Dance」這個名稱就被固定下來了。現代舞作為20世紀一種反叛性的文化形態,誕生了。
一戰後,美國經濟迅速崛起,國家欣欣向榮,充滿希望。在過去的200年時間裡,歐洲文化和藝術的輸入和影響從未間斷,美國這個財富新貴需要在經濟之外找到自己的定位,現代舞在20世紀宿命式地擔負起了這個歷史重任。在很短的時間內,爆發式地出現了一個群體,讓現代舞這個IP穩穩地打上了「美國製造」的標籤。在這個IP裡,舞蹈的內涵拋棄了取悅觀眾的表演部分,加入了他們所認為的真實的精神、對生命的肯定和文化的復興。他們所關注的最重要的主題是:自然力量的運用,對神話和宗教的狂熱,人性的根本,對道德和死亡的審視。
現代舞拋棄了芭蕾的宮廷氣質,舞者們希望成為社會聲音的傳達者。但任何起步都是艱難的,這群理想主義者,主動而決絕地屏蔽了自己窘迫的生活處境和社會邊緣的階層地位。服裝是拼湊的,用不起腳尖鞋,只能赤足。骯髒的公眾環境,讓傳染病成為最大的隱患。與舞者一同被洗腦的,還有工薪階層的觀眾們,他們是免費演出的受益者。
「舞蹈應該具有更高層次的精神指向」
也許是他們的社會責任感打動了公眾,到20世紀30年代時,現代舞的觀眾群大幅度提升。《紐約時報》的John Martin也是推動現代舞發展的重要人物。他從1928年起,在紐約時報擔任了35年的舞評人。在他履職之前,紐約時報的舞評一般都是由樂評人來完成的。直到今天,紐約時報的藝術評論還是推動行業發展重要的話語體系。
我們今天將舞者稱為藝術家,可在當時,尤其是進不了高大上劇院的舞者,和流浪漢的狀態差不多。身為醫生的女兒,瑪莎良好的家世根本不需要以拮据的、毫無社會地位的舞蹈為生,她對舞蹈的熱愛出自生命的本能,也可以說是命運的召喚。瑪莎習舞時,美國還依然繼承著歐洲的文化傳統,芭蕾是舞蹈世界絕對的中心。她也曾嚴格遵守芭蕾舞訓練的金科玉律,不越雷池半步。一場病後,她疼痛的四肢無法再滿足芭蕾舞「開繃直」的身體要求。據說,是海邊翻滾的海浪給了她靈感,她對身體有了不同的思考,在20多歲的「高齡」,她進入了現代舞的世界。
1936年,她的第一部獨立創作面世。
創作的過程中,她開始尋找自己的身體語言。芭蕾舞來自宮廷,它所示人的面目是高貴的,它會將身體本來的對抗性隱藏起來,而這正是瑪莎要打破的。她認為,對抗是生命的常態,而且是她表達人類情感的重要技術因素。她不再將關注點置於身體的美感,而是尋找人體力量釋放的歸處。她說:「藝術是內在的強烈情感,充滿力量才能煥發出美。有時醜惡也能代表美,如果它充滿了力量。舞蹈不是只有美和歡樂,它應該具有更高層次的精神指向。」
瑪莎·葛蘭姆位居始祖之列,絕不僅僅是提出了某種理念,更在於她所研發的一套技術體系(Graham Technique),被後來者視為基礎款,直到今天還是現代舞訓練的重要理論,依然不過時。其中的兩個關鍵詞是收縮與放鬆。她的技巧體系以呼吸為基礎,在吸氣和吐氣的過程中,身體隨之伸展和收縮,重心轉換。
以大師為Icon的舞團都需要舊瓶裝新酒
這次舞團來華演出所選取的劇目範圍從20世紀30年代直到2016年,既有瑪莎·葛蘭姆的經典,也有舞團近年來創作方向拓展的新作。
《狂喜》創作於1933年,年代久遠,沒有影像記錄,只有一些照片和瑪莎對於動作語彙的回憶記錄。上世紀30年代,瑪莎·葛蘭姆的作品還沒有太多的戲劇性,更因為預算窘迫,舞美從簡,她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肢體上。在這部作品中,她突然發現了自己腹部的力量,引導著探索出了標誌性的收縮放鬆的身體技法。而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人的身體應該向上伸展去接近上帝。
舞團前首席Virginie Mécène用一種怪誕但直率的感覺,復排了這部失傳了大半個世紀的作品。復排首演的演員是臺灣舞者簡珮如,也是舞團的現任首席,她的演出獲得了有舞蹈奧斯卡之稱的紐約貝西獎(Bessie Awards)卓越舞者殊榮。
《黑暗牧場組曲》創作於1946年,是同名長篇舞作的節選,也是瑪莎·葛蘭姆最複雜的作品之一。作品的靈感來自柏拉圖的《阿黛的黑色草原》。柏拉圖認為狂妄的復仇女神阿黛將會引導人類滅亡,但瑪莎·葛蘭姆寧願相信,人類會勇於穿越黑暗,尋找不朽。
20世紀的現代藝術在美國交錯並舉,音樂、舞蹈、繪畫等各個領域的大師們結伴而行。我們所熟知的舞蹈大師莫斯·坎寧漢、音樂家約翰·凱奇和裝置藝術家羅伯特·勞森伯格聯手締造了後現代藝術的新景觀。芭蕾舞大師喬治·巴蘭欽也將斯特拉文斯基視為知己,在他的音樂中編創了大量抽象的無情節芭蕾。瑪莎·葛蘭姆也與著名的日裔雕塑大師野口勇合作過20部舞臺作品,有著長達40年的合作關係。野口勇是一位出色的建築師和雕塑家,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美國人。他與中國的淵源一個是曾跟隨齊白石學習水墨畫,一個是上世紀50年代與李香蘭的一段婚姻。
瑪莎·葛蘭姆和野口勇摒棄了芭蕾裡十分寫實的道具和布景,強調布景與舞蹈的情緒配合。這次即將上演的《迷宮》,女主角進入了自己的腦子,面對未知的險境,同黑暗、同怪獸、同自己的恐懼鬥爭,她反覆抽搐著腹部表達恐懼,我們所看到的身體不再是優雅的線條,更是在對抗和衝突中暗示精神、心理和生理的極度焦慮和掙脫。
《悲愴變奏曲》是舞團2010年的作品,本是紀念「9·11」的常規新作,原計劃只演一場,卻獲得了意外好評,至今已被12位編舞家演繹出了12個版本,常演不衰。2015年舞團來華演出,此劇也在名單之列,只是這次換了另外三位編導。1930年的原作《悲愴》是瑪莎·葛蘭姆作品中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悲愴變奏曲》的舞臺呈現以上世紀40年代的瑪莎·葛蘭姆的影像為「引子」,由3位當代編舞家布拉瑞揚、阿斯祖爾·巴頓、拉裡·凱格溫各自獨立創作。委約前提是:在10小時內完成排練;配樂選用公共版權的音樂作品,或者採用無音樂的靜默形式;搭配基本必需的服裝和燈光設計。當代舞人用更為鬆弛的身體,更為流動的空間與瑪莎·葛蘭姆進行了隔空對話。「悲愴」的概念仍在,但不再屬於她一人。
瑞典編舞大師Pontus Lidberg的《森林》是2016年的新作。舞蹈以歐文·法恩(Irving Fine)的音樂為創作起點,講述了一個關於渴望情感的故事,溫情亦深邃。在舞團近年的發展方向中,加入了很多與瑪莎·葛蘭姆的經典作品對話,又打破傳統風格的新作。作為傳統舞團,以大師為Icon的團體都需要舊瓶裝新酒。一邊手持傳統,一邊另出新招。60歲的保羅·泰勒舞團成立了現代舞中心,除舞團的保留作品外,還將排演其他名家的作品。喬治·巴蘭欽一手締造的紐約城市芭蕾舞團也在每季中分別上演巴蘭欽經典和新人新作。當然受財力、物力、人力的制約,也不是人人可為之。
此外,現時當家人的觀念與方向也是舞團面貌的決定因素。就像今年時尚品牌Celine更換了創意總監,就引起了時尚界的褒貶不一。瑪莎·葛蘭姆舞團近年委約了不同風格的編導進行創作,其中包括後現代舞蹈的代表人物Yvonne Rainer、 Lucinda Childs,按說她們可是上世紀60年代現代舞的掘墓人。
看經典舞團,就如同到訪博物館。歷史在此,角度不同。在觀演方式多元化的今天,瑪莎·葛蘭姆舞團不單在劇目創作上新意滿滿,也在傳播方式上緊隨時代。2016年,舞團與Google文化中心合作,推出了自己的移動端App,希望建立一間「以瑪莎為標誌的身體文化博物館」。舞團相關的視頻、圖片、劇目、評論、音樂等通過網絡與舞臺之外的觀眾、教育者、學生搭建起對話的橋梁。如果錯過了此次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也可以在App上捕捉所有的信息。
供圖/瑪莎·葛蘭姆舞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