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讀一遍後,我想大多數人都會想到王勃的另一首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同是送別詩,同是五言律詩,就連押的韻(「十一真」)都一樣,可作者當時的心情卻截然不同。送杜少府時,王勃剛從朝散郎離職,在沛王府上做修撰,事業正春風得意。如果他能預測到後來發生的事(被高宗逐出王府,斷送了仕途),他一定不會去寫一篇名叫《檄英王雞》的賦,可如果這樣,也就沒了這首氣骨蒼然的《別薛華》。
薛華是王勃最為親密的好友,薛王兩家為世交,二者情誼自是非同尋常。被逐出沛王府之後,王勃客居劍南,在此地碰見了薛華,他鄉遇故知,可謂人生一大喜事,只是相會的時光異常短暫,很快他們就要面臨分別。此刻的王勃,前途渺茫,飄飄然如天地一沙鷗,人生已是悽涼,卻還要承受離情的折磨,他很難再高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所以詩一開始就充滿絕望——「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
「送送」,送了一程又一程之意,寓依依不捨之情。「多窮路」既寫眼前歧路之坎坷難行,又喻人生無路可走,已陷入絕境,看不到希望。下句「遑遑獨問津」,刻畫友人孤獨無助的神態,仿佛也在寫自己不知所措的心態。對照起來,「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呈現出的是侷促壓抑,「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呈現出的則是雄渾博大,二者氣象完全不同。
再看頷聯「悲涼千裡道,悽斷百年身」,一個「悲涼」,一個「悽斷」下筆很重,極寫內心之沉痛。大意是:此去一別,你這一路都悲涼慘澹,那悽悽的氛圍,簡直要葬送了百年之身。倘若沒有絕望到極點,作者不會作如此悲慟之語,畢竟這是在設想朋友的處境,一般人都會往好的方面想不是嗎?
頸聯情感有所節制,開始有勸慰的意味。「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你在漂泊,我也在流浪,你我的人生都處於悽苦辛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酸之中,可同時,你我的痛苦都因為對方的分擔而減半。這種勸慰,比起「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高昂,則顯得十分低沉微弱,但尾聯的出現則又加深了勸慰之意。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既然離別不可避免,不如將相會的希望寄託於夢境,你我都會出現在對方的夢中。到了這裡,作者已從自身的悲慨中抽離出來,轉為對好友的體貼與關懷,比起「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叮嚀囑託,似乎更具溫情。全詩雖然很悲傷,我們讀起來卻不至於沉溺其中,故有評家評曰「愁苦詩,又喚醒人不愁,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