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製造恐怖的大師,可是製造的起因竟是為了抵禦自身的恐懼;他的漫畫故事仿佛步步緊逼,要人直面內心醜陋的欲望,可是他本人喜歡做木工和搜集模型,看上去就像是路邊最親和無害的中年大叔;他相信世界末日,希望長生不老,確信畫漫畫是自己的宿命。
他是伊藤潤二。
伊藤潤二聽說伊藤潤二展要來上海,身邊冒出了很多被「童年陰影」過的粉絲們。讓男男女女痴迷瘋狂到恨不得將她殺死的富江、十字路口冰冷地扼殺人們所有希望的黑衣少年、仿佛命定的只屬於自己的殺人機器——人頭氣球,這些經典的恐怖故事曾經是讓一代人「睡不著」的罪魁禍首。這一次,從二維漫畫到三維展覽,伊藤潤二來到了上海浦東的藝倉美術館。
策展團隊來自臺灣,幾個人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是伊藤潤二近三十年的忠實「老粉」。策展人溫怡寧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此前在臺灣做過幾個小型的伊藤潤二展,規模都不及此次在滬的展出。三年的策展過程中,團隊一直與伊藤潤二有接觸,期間陸陸續續做了訪談和討論,更加了解這位漫畫家的內心世界。舉辦這個展覽也是希望通過對他漫畫的呈現,讓粉絲和觀眾了解他作品背後所傳遞的訊息,「絕不是單純的恐怖,而是更多心理層面的東西。」
觀眾在入館前會被發放一副特製眼鏡。展廳劃分出了區隔明顯的板塊。第一部分負責兌現展覽名稱中的「AR體驗」,觀眾在入館前會被發放一副特製眼鏡,將眼鏡對準展廳中的經典漫畫畫面,就會獲得短暫的動態體驗和聲效。不過,動則動矣,其些微搖擺的效果甚至遠不如漫畫本身的靜態呈現來得更有衝擊力,AR技術更多流於噱頭。
富江雙一其後的展廳以伊藤潤二漫畫中幾個重要的角色和故事區隔,比如富江、雙一、人頭氣球等,都是篇幅較多且更為讀者所熟悉的。其他的小短篇主要以美學的角度進行挑選,策展人會偏向構圖特別、表現力強的的彩稿或是黑白稿。當曾經出現在小開本漫畫書或是電子屏幕上的情景被放大集中呈現時,不論是壓迫、恐懼還是緊張的心理感受確實都會被加強。
在三年的時間中,策展團隊將伊藤潤二的作品進行了高清掃描,這也成為了此次展覽的基礎。觀眾可以更加清晰地觀察到,這位漫畫家在作畫時候的不同尋常:他甚少使用網點,切割面的運用也不多,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伊藤潤二是齒模師出身,而非受過專業訓練的漫畫家。這一背景沒有限制他的創作,反而給他帶來了很多新的空間。他使用的媒材五花八門,甚至很多工具都是自己創造的。
高清的圖片除了增強畫面的效果外,還讓漫畫家的筆觸無所遁形。主角衣角的星星,或是立可白塗抹的痕跡,那些無法從漫畫書甚至是電子屏幕上看到的,在展覽中都更真實地還原了漫畫家作畫的技巧與心態。
人頭氣球此次展覽中還有伊藤潤二專門為展覽新畫的一個人頭氣球的故事。多年以後,人頭氣球不僅殺人,還會主動成為生化武器。展覽最末還有一個「人頭氣球」互動拍照亭,參觀者可以獲得屬於自己的一頁人頭氣球畫。
在臺灣,動漫展覽豐富到幾乎泛濫,但是口碑卻一直不怎麼樣。在上海的伊藤潤二展覽,其AR和互動環節都是形式大於內容,若非伊藤潤二作品本身的內容支撐,展陳也讓人興趣不大。我們去看這個展覽,更多還是因著那份恐懼的記憶。
在伊藤潤二的作品中,複製、繁衍、密集恐懼常常出現,這種究竟是在加強抑或是稀釋人們的害怕呢,似乎很難下定論。在談到創作《富江》的時候他曾經說,因為小時候對女性懷有恐懼,所以才想到如果能創造一個最可怕的惡女形象,就可以克服這種恐懼了。
溫怡寧回憶自己很喜歡的小短篇《遊》,「沒有覺得害怕,很噁心,噁心到讓我覺得厲害。」她認為,伊藤潤二作品中很喜歡談的一點是人的執念,對於某項事物或是人有深層的渴望,從而導致毀滅。「得與不得,美與醜陋,有很多關於人性層面可以探討的話題,絕不只是走劇情的。」
1987年,《富江》獲得了第一屆恐怖漫畫領域「楳圖獎」的佳作,也得到了他的偶像楳圖一雄的讚賞,因為沒有出現優秀獎,得到佳作的《富江》也就是實質上的第一名。當時評委會給他的評價是,「畫得紮實,可是看完之後只留給讀者不愉快的感覺。我希望他能讓讀者感到有趣的害怕,應該要學習的是希區柯克的心理式故事鋪陳和畫面構圖設計。除此之外,結尾似乎太唐突了,唐突和意外是不一樣的。」30年後,他用一個個故事重新詮釋了恐怖。不用血花四濺,不用奇異怪物,因為恐怖就來自於每個人內心的欲望和執念。
對伊藤潤二來說,日常皆可入畫。畫恐怖漫畫,就是他的執念,他的宿命。
【對話】「小時候性格上的確有一點扭曲」你的很多故事似乎都指向世界末日的圖景,還有對人內心欲望的表達和對遠古的詛咒,是這樣的嗎?
伊藤潤二:其實也沒有特別要畫所謂的世界末日,可能我內心是傾向於世界破滅的,所以就不自覺地變成那樣了。
澎湃新聞:那你相信世界末日嗎?
伊藤潤二: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時間問題。地球現在的狀態(很不好),環境的破壞、臭氧的破洞,都讓它變得非常脆弱,慢慢會變成像金星、木星那樣的狀態,只是時間問題。
澎湃新聞:你的短篇《長夢》帶有一些科幻色彩,漫畫中很多人進入夢境之中不願意醒來,很像現在很流行的虛擬實境。如果有機會進入這樣的虛擬世界,你願意嗎?
伊藤潤二:我的確想要永生啦,希望能夠快樂地享受人生,長生不老。
澎湃新聞:有一些人物在你的漫畫裡常常被提起,比如雙一。和其他主角的「超能力」相比,他更像一個性格彆扭的正常人。這個角色有沒有一些自己的投射在裡面,因為我發現你的自畫像同雙一也有一點像。
伊藤潤二:的確,小時候我性格上是有一點扭曲,但是長大後慢慢就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澎湃新聞:在你的漫畫中有一些自畫像,常常都被表現得面色發青、黑眼圈深重。創作過程中,你如果畫不出來是怎樣的呢?
伊藤潤二:其實常常會碰到畫到一半畫不出來的狀態,這種時候就做一些氣氛的轉換,比如洗個澡、看個電視、聽聽音樂什麼的。
「對愛情的失去這件事感到恐懼」澎湃新聞:富江這個角色非常美豔有吸引力,她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嗎?你有沒有欣賞的女明星呢?
伊藤潤二:倒是沒有特定的女星,不過有時候時尚雜誌上的一些不是很有名的模特,但看起來很清爽舒服的女孩子我就很喜歡。
澎湃新聞:你也看時尚雜誌嗎?
伊藤潤二:我本人對時尚沒有那麼關心,但是畫漫畫,對女生的穿著必須藉由雜誌照片來喚起一些想像。在看雜誌模特的時候我無從得知她們的性格是怎樣的,於是就可以做一些奇怪的發想,來延伸故事。看雜誌反而變成了一種工作。
澎湃新聞:你的作品中有一些對愛情的描寫,但似乎這些描寫總是和死亡分不開,你認為愛與死亡的關係是什麼呢?
伊藤潤二:想到自己所愛的人可能在某一天死去,就對愛情的失去這件事感到恐懼。
澎湃新聞:在《旋渦》中,你為角色設置的結局是一起死去,是否這樣就可以保證愛情的永恆?
伊藤潤二:其實並不是死去,兩人最後變為了石像,這是對愛情永恆的一種保存。
澎湃新聞:你對愛情的態度有一些極端呢。
伊藤潤二:其實我個人的私生活上一般般啦,沒有太極端。只有畫漫畫時是這樣的。
澎湃新聞:你是不是覺得人無法對抗自己的宿命?
伊藤潤二:對命運不可逆這件事我是相信的,人的命運無法被反轉。不過在某一個故事裡我還表現了有的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想法。
澎湃新聞:畫漫畫是宿命嗎?
伊藤潤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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