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為何對小姑子迎春如此冷淡?

2021-01-08 棲鴻看紅樓

曾有研究者分析,賈家三位姑娘的出身身份,是與現行版本有異的。惜春本來是賈政的女兒,為了藝術上的考慮,把她改到賈敬名下;迎春本來與賈赦無關,跟賈璉不過是疏遠的親戚關係。

這個說法,似乎能解釋王熙鳳對迎春的冷淡。如果不是這樣,難免讓人生疑:那樣好事弄權、幹練能為的王熙鳳,為何偏偏對自己唯一的親小姑子不聞不問。

我沒有深入研究過版本學,也無從推測迎春在作者的最初構思中是怎樣的身份。但作者已經把作品修改成現在的格局,讀者就應該尊重現在的文本。而且鳳姐對迎春的冷淡,也不全是身份,更有兩個人自身的性格問題。

王熙鳳雖然能幹,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好的。比如趙姨娘,既是她姑姑王夫人的情敵,又是不同陣營的政敵。王熙鳳對趙姨娘的打擊,簡直是不遺餘力。

可是跟趙姨娘有矛盾,多少有點原因。對迎春的冷淡,似乎並無來歷:迎春從沒得罪過她。實際上,迎春不僅不得罪任何人,也不主動討好任何人。她就像一隻鴕鳥,只想把頭深深扎進地下,而不與任何人交流來往。

但迎春畢竟是賈家的二小姐,這個身份,就算自己不珍惜,也必有人惦記利用。司棋不就是借迎春的身份,倚仗自己是二姑娘的大丫頭,要小廚房要雞蛋不成,索性帶人把小廚房砸了嗎?迎春的奶娘,更是借著她的身份,一邊開賭局抽頭,一邊偷首飾當錢作賭本。而在岫煙借住期間,她的丫頭媽媽(應該包括司棋和奶娘),更是利用她的身份,對岫煙大加敲詐勒索,逼著岫煙三天五天打酒買點心請客。

平心而論,丫鬟老媽子的胡作非為、仗勢欺人,迎春本人無關,既不是出於迎春授意,也沒有受到迎春包庇支持。這一點,與來旺婦強要彩霞為兒媳不同。

來旺的兒子不爭氣,卻要漂亮的彩霞為妻,邊管家林之孝也看不下去:「雖說都是奴才們,到底是一輩孩子的事」。而王熙鳳則說:「我們王家的人,連我不中你們的意,何況奴才呢!」護短到強詞奪理。

迎春的奴才敲詐岫煙,書中寫的是「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並不歸罪於迎春的放縱,而且言下之意,迎春自己也受奴才的氣。

從後文來看,也的確如此。奶媽偷了攢珠累金鳳,迎春竟不問一聲。繡橘要問,迎春攔著不讓;繡橘堅決要報告二奶奶,迎春攔不住,「只好由她」;奶媽的媳婦王柱兒媳婦強辭奪理,迎春就「我也不要那鳳了,便是太太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什麼的」,息事寧人到丟人的程度。

王熙鳳幫著來旺兒強娶彩霞,固然是護短照顧自己人,同時也是為收攬人心以為己用,要知道她的貪賄弄權、行賄受賄、私放高利貸、謀殺張華父子,都是來旺兒夫婦替她操作的。強娶彩霞,明擺著有違情理,卻是為換來旺兒夫妻死心蹋地的忠誠,有舍有得。

迎春的丫頭繡橘出要向王熙鳳報告乳母偷盜,不一定是忠心為主,也有減輕自己責任的成分:「姑娘雖不怕,我們是作什麼的?」姑娘的首飾是由丫頭掌管的,丟了首飾首先是丫頭失職;「倘或太太問姑娘為什麼使了這些錢,敢是我們就從中取勢了?」是有敲詐岫煙的心虛。

不管繡橘有多少私心,此刻總是維護迎春。如果迎春這時態度稍微明確一點,支持繡橘一點,不僅能要回首飾,而且震懾了其他奴才,以後的日子多少會好過一點。可是迎春的作法是:「勸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去看。」乾脆不聞不問了。叫繡橘看在眼裡,能不寒心嗎?下次再遇到事情,繡橘還會挺身而出嗎?

如果說,不管替繡橘作主,迎春是有顧忌,怕丫頭趁坐大、以後尾大不掉,或者是丫頭和老媽子的爭執,迎春不屑於有所立場,那麼接下來探春出面,完全是出於同氣連枝、打抱不平,迎春的態度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探春是最在乎自己的主子身份,也最會利用這身份的。她自己威懾了王柱兒媳婦,又派人把平兒叫來。平兒最有眼色,一眼就看清了形勢,馬上替迎春屋裡重新立規矩。但是到了關鍵問題,如何處理王柱兒媳婦時,平兒又把球踢回到迎春這裡:「他現是姑娘的奶嫂,據姑娘怎麼樣為是?」

平兒是王熙鳳的心腹。她為人善良,比王熙鳳要善良得多。但心腹畢竟是心腹,在圓滑方面,平兒絲毫不遜色於主子。她不肯替迎春作主,而是貌似恭順尊敬,請迎春作主。

迎春的回答引起眾人發笑,因為完全沒有態度:既不討情,也不苛責;偷走的東西,送來收下,不送也不要;能隱瞞就隱瞞,隱瞞不了也不欺枉。然後還要替自己辯解:「你們若說我好性兒,少沒個決斷,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們生氣,任憑你們自治,我總不知道。」 為了她的事,丫頭和奶媽、探春和王熙鳳幾乎反目,她卻還理直氣壯要別人「八面周全」。

矛盾到了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程度,以探春之敏、平兒之智、鳳姐之威、寶釵之慧,誰也做不到「八面周全」。迎春就以此自慰:看,不是我不中用,你們誰也做不到吧?替她出頭的探春聽到這裡,也不再發一言,心中必是寒冷徹骨。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探春還肯替她出頭嗎?再替她出頭,也只會把自己弄到「不能八面周全」、出力不討好的地步。

迎春的懦弱推諉,當然有深刻的背景原因:生母早逝,生父不理不睬,嫡母平時不管,出了事不僅抱怨,而且冷嘲熱諷,使迎春動輒得咎。但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點,外因是通過內因來起作用的。迎春的悲慘處境,自己難辭其咎。我們甚至可以想像,以王熙鳳的好事,當初也關照過迎春的。但是出了力得不到感謝,有責任沒人分擔,讓王熙鳳灰心:一樣付出努力,可以在別人那裡得到肯定和稱讚,為什麼要把精力浪費到「被針扎了也不哎喲一聲」的二木頭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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